新年开篇的话：我们不会乐观

01

在 2023 年第一天，所有预测都不可靠，关于今年必然会好还是坏都缺少依据。任何未来我们都知道怎么去面对，人类不只擅长面对好的前景，也很擅长面对必定到来的灰暗。最不知道怎么面对的是不确定的未来。

这让人懒惰和原地停顿，然后产生非常深的无力感，像自己身处的时代的局外人，不知道所做的一切意义何在。

就内容行业来说，2022 年很沉闷。有一支视频是真正意义上刷屏的，那就是《二舅》，抛开后续沸沸扬扬的真实性争议，这支视频在最开始的两天纵深打动了相当多人。「二舅」是一个有过机会但最终被摁在农村惨淡生活里的残疾男人，但他努力保持了坦然和积极。当然这完全不是一个一飞冲天的故事，而是一个穷尽一生不过从深坑底往上多走了几步、甚至没有超过地平线的故事。一个比较失败的人没有自己认输，但也没有振奋人心的成功。

内容往往只影响一个阶层，当它的影响力纵向打破了阶层局限，一定说明背后出现了一个跨越层级的多数人都共有的情绪。

2022 年这一年，这样的故事打动了如此多人，包括很多城市人，过去也是不可想象的。过去人们不容易共鸣一个失败而坦然的人。

02

我们用三年左右时间，集体完成了对未来预期的调整。从前人们的气氛是盲目乐观，无条件相信未来会更好，个人无论在什么位置都可以谋取远超当下的可能，创业的人要星辰大海，刚入职场的年轻人相信自己机会远大。现在，人们从怀疑到确定：很多自己的想象大概率无法实现，个人努力能辐射的距离也很有限。

但预期调整完成了，心态调整还没有完成。「了不起的可能」一旦被夺走，伤害的不只是那些很快就要了不起的人，它伤害的是所有人对未来的信念。经历过黄金日月的人一下子掉到黑铁时代会格外无所适从，接受了，但没法面对，因此会觉得很多事没劲，做所有努力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仔细想想这就是「二舅」的处境。他付出比别人更多努力，坚忍不拔，不哀叹不公，所有这一切换来的只是一个比最差略好的结果。

共情的背后，是对自己处境的感同身受。这种感同身受，也伴随着意义和价值的消亡。

意义感、价值感不能当饭吃，但没有它，吃什么都不香。没有吃饱了还想去为之奋斗的动力，人生就会显得无比漫长。

这也许是最可怕的。或者说也是在开年我们想跟大家讨论的，在未来这一年，我们要想办法一起找找意义，找找价值，找找让自己觉得还值得前进的东西。

03

标题这句话，是一个双关语。两层意思都是字面的意思。

第一层是，别轻易劝告人们乐观。起码要知道每个人在经历什么，在阻挡乐观、积极和坦然的问题被解决前，不乐观是特别正当的。我们也不会再那么轻易地相信明天会更好了，因为这让我们轻敌，让我们错误的判断，让我们珍贵的信心不断被挫败，最终消亡。

没有人保证一切会好起来，甚至你应该准备面对不太好的未来，首先接受这一点。甚至今年跨年前后你会发现，所有过去让人振奋和跟随的那些预判未来的演讲都不可信了，因为缺少证据。

未来不够好，或者一般好，接受这一点，因为接下来的事情至关重要。

我们要在不够好的未来里面掌握自己的命运，保护自己和周围的生活尽可能正常，这非常值得努力。

几个月前我在看到企业家、投资人周航在别人朋友圈下面有一句回复。这句话是2022 年对我最有启发的一句话。他说：

「乐观不是对未来的看法，乐观是面对残酷现实的坦然与积极行为」。

这句话让我意识到之前乐观这个词对我们带来了若干误导。当一个人告诫自己乐观，他会误导自己相信一个不需要努力就能迎来的好运气。

当一个人说自己停止乐观了，他又可能连努力也停止了。这很像我们很多人目前所处的状态，对未来失望，以至于什么都不想做了。

所以标题的第二层字面意思是，我们不知道怎么正确地乐观。乐观应该是这样的，不再期待幸运垂青，更相信自己的行动。或干脆说，我们不要害怕前方还有灾难和伤害了，因为害怕也没用，不如先接受它，再跟它周旋到底。

乐观应该是坦然，并积极。这句话，在中国的说法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丘吉尔那里的说法是「If you are going through hell, keep going」，在罗曼·罗兰那里的说法是「真正的英雄主义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却依然热爱生活」。

最近我还听到很多人在反复引用相似的句子。

一句是加缪在 1940 年一篇新年社论里说的：让我们始终不将目光从压倒、摧毁我们的悲惨现实上方移开。我们唯一的伟大之处正在于和比我们强大的力量作斗争。

一句是足球解说员贺炜有一次在法国队失败后引用的福楼拜的话：在人的一生中最为辉煌的一天，并不是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而是从悲叹和绝望中产生对人生挑战的欲望，并且勇敢地迈向这种挑战的那一天。

还有王小波在《我在荒岛上迎接黎明》里说的：如果我会发光，就不必害怕黑暗。如果我自己是那么美好，那么一切恐惧就可以烟消云散。

其实很多话都是同样的意思，只是我们以前未必真的听懂。毕竟我们之前没有机会经历那些说这话的人正在经历的一切。当然这也没关系，以前我们听不懂罗曼·罗兰丘吉尔加缪和王小波也没关系，那时候我们并不真的需要这些。现在我们能听懂了，也说明我们到了格外需要这些话给我们力量的时候。当我们也经历这些，它们的力量会自我展现，再过几天，我们自己就也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这也是我的一种积极想法：值得奋斗的未来有很多种，我们只是刚失去了其中一种。在我们经历的任何一种时代里，我们也都有机会做出那些我们仰望的人在类似的时代所做到的事。

撰稿：张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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