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历史终结了的“文革”风云人物朱永嘉,为何去世却在网上引起巨大争议?
早上起来,浏览网络新闻,蓦然发现,“文革”风云人物朱永嘉1月5日去世了。
现在的年轻人鲜有知道“朱永嘉”这个名字的。
朱永嘉属于那个被历史终结了的“文革”风流人物,属于那种被抛落久远的社会边缘的前朝遗民。改朝换代好几代了,他不可能招致当下世人瞩目。
在朱永嘉去世当日,维基百科上传了他的传记,简述了他的历史,称他是原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明史研究专家。可见他是历史上的有名人物。
对于朱永嘉去世,许多红色网站和“造二代”纷纷表示哀悼和缅怀,赞美他是毛泽东思想的忠诚追随者,表示要沉痛悼念、敬承遗志,并称一个时代离去。
这里所说的“造二代”,指“文革”造反派的后代。
而“文革造反派”,在拨乱反正时被定为“三种人”,即指在“文革”中追随反革命集团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打砸抢分子。他们在“文革”中拉帮结派,造反夺权,组织武斗,诬陷迫害干部和人民群众。
《红色参考》负责人、自称“造二代”的陈洪涛在红歌会网发文,题为“上海朱永嘉先生因新冠去世,一路走好!”
陈先生坦诚自己是“造二代”,说在他眼里,朱永嘉“是最耀眼的明星,是值得尊敬的前辈”。
陈洪涛说,朱永嘉是文革风云人物,激励当今青年马克思主义者,甚至形容朱永嘉当年“振臂一呼,明确主张武装抗争”之举充满“革命者的气节与操守”,是值得敬仰的人,应被中国知识分子学习,“虽败犹荣的朱永嘉,永垂不朽!”
陈洪涛深表遗憾地说,他既然自诩“造二代”,早就希望拜访这位虽败犹荣的造反派。希望当面聆听他纵论历史,畅谈未来。谁知每次去上海,却总是阴差阳错,乃至到今天他逝去,也未能了却这个心愿。
陈洪涛不无赞赏地介绍了朱永嘉在“文革”中的杰出表现
红歌会网和乌有之乡同时发文:“朱永嘉同志逝世:能为毛主席做事,很光荣!”
文章开头就说朱永嘉是“毛主席的好学生”,介绍他是原(“文革”期间)上海市革委会常委,《红旗》上海写作组组长,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著名明史研究专家。
文章以赞美的口吻列举和评价了朱永嘉在“文革”中的杰出表现,谈到他1976年10月被判刑14年,引述他的话说:“我无怨无悔,我做了什么,我为人的准则我自己心里有数。”
文章认为当年朱永嘉是有逃跑机会的,引述他的话说:“我不想跑,一人做事一人当,做人这一点骨气总要有的吧?”
文章转述《南风窗》记者追问朱永嘉,在被扣上“文革余孽”的帽子,会不会觉得伤心时,他的回答是:“他们怎么看我,是他们的自由。退出来了,倒了霉了,我也并不感觉自己见不得人。就看自己怎么看自己,摸摸良心,没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自己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文章引自朱永嘉2009年的话说:“能为毛主席做事,很光荣!” “个人得失在一整个大的运动过程中是微不足道的。摆正自己的位置,向前看,那才行。否则的话,你反而给人家小看了!要永远忠于毛主席为之奋斗终身的社会主义事业,要更加谨慎地努力工作,才能不辜负毛主席的厚望。”
在作者的描述中,朱永嘉是“文革”的大功臣,一个有信仰、有风骨的人物。
朱永嘉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他的确是文革的风云人物,上海市革命大批判写作组总负责人,曾任上海革委会常委,主管意识形态,是“文革”的笔杆子,“四人帮”的亲信。
他原本是复旦大学历史系教师,1964年,他和复旦历史系几个青年讲师自发聚集在一起讨论历史问题,还起了一个叫“罗思鼎”的集体笔名,意思是像雷锋同志那样,永做革命的螺丝钉。“罗思鼎”写作小组后来成为“文革”时期著名的上海市委写作组,与北大、清清华联合组成的大批判组“梁效”齐名。
朱永嘉任组长的“罗思鼎”小组,在当时的上海市委直接领导下,参加写反苏修、批苏修的专业文章。据复旦历史系教授金光耀记述,当年“罗思鼎”小组被整体借调到华东局内刊编辑部,撰写与“中苏论战”有关的历史论文,反驳苏联学者论调。
在“罗思鼎”成为上海市委的写作班子后,1965年,朱永嘉以明史专家的身分协助姚文元撰写〈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文章,打响了“文革”第一枪。
1966年文革爆发,朱永嘉与徐景贤(曾任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文革后判刑18年,卒于2007年)等一起造反。
文革期间,他成为实际上的上海意识形态领域主管。除了直接领导上海市委写作组,他还为张春桥、姚文元等人写作文章,主持《红旗》杂志的组稿工作;创办了复旦大学的学报《学习与批判》、工人阶级文艺刊物《朝霞》等。
“文革”后期,朱永嘉受命组织人员专门为毛主席标点古文86篇,其中最有名的是遵照毛主席指示,为王洪文讲解《后汉书·刘盆子传》。
“四人帮”被中央采取措施后,1976年10月8日,朱永嘉先后到《文汇报》、《解放日报》、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和新华社上海分社布置任务,提出“四个还我”、“一月革命风暴万岁”等口号。在10月8日晚的上海市委常委会上主张武装反抗,打它三天五天也好,让全世界都知道,就像巴黎公社一样。
在10月12日晚会议上,朱永嘉提出要广播告全市全国人民书。10月13日,马天水、徐景贤、王秀珍回上海后,朱永嘉放弃抵抗。
之后,朱永嘉去日本仙台访问,返回时被抓捕,被隔离审查于提篮桥监狱5年,1982年因“反革命罪”等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1988年保外就医,提前释放。
朱永嘉子女在讣告里隐晦的评价了朱永嘉的上述历史。讣告说朱永嘉“青年时期响应党的号召,顺境做事,没日没夜工作,丝毫不考虑个人利益”。这里所说的“青年时期”,应该是指朱永嘉“文革”参与造反,顺风顺水,官运亨通。
讣告还说,朱永嘉“步入中年,身处逆境,不忘学习,通读了24史、资治通鉴……笔耕不止,共出书十多本”。这里应该是指他被判刑及释放后的情形。
朱永嘉晚年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注译、校点古籍五百余万字,赚取稿费,维持生计。注译了《唐六典》、《容斋随笔》、《春秋繁露》等,著有《晚年毛泽东重读古文内幕》、《读史求是》、《论曹操》、《论李贽》、《明代政治制度的源流与得失》、《刘邦与项羽》等十多本书,并公开出版。
客观地说,朱永嘉熟读历史,是颇有才气的。他2009年后,经魏承思推荐,给上海商业精英讲历史。一些迷恋他才气的人,赞叹他 “渡尽劫波”后的谈笑风生,让很多人着迷。
有网友作了一副对联发到网上:上联:十年辛苦付东洋,微公倡义,海藏楼中当笑我;下联:廿四经纶归西土,有臣守节,仲尼桴上岂乏人;横批:书生南冠最风流。
这应该是朱永嘉的粉丝对他的评价和心情的写照吧。
朱永嘉还注册新浪微博和博客,发表各类文章五六百篇,不仅评价历史人物,更回忆文革历史,点评时政。
按照陈洪涛的说法,不论涉及哪个方面,朱永嘉的信仰和立场都明确无疑,对追随毛主席继续革命思想所遭遇的一切,无怨无悔。
在毛主席诞辰115周年的时候,他曾经写过一封给毛主席的信,汇报这几十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其中写到:毛主席,您离世以后,我们的境遇发生了根本的逆转,我们所做的一切受到了组织上的重新审查,我被带上了反革命的帽子,被判了十四年徒刑,一下子被打到最底层,剥夺了自由和工作的权利。对这一切变化,我无怨无悔,我做了什么,我为人的准则我自己心里有数。
朱永嘉说,记得曹操曾经给将去世的蒯越报书曰:"死者反生,生者不愧",如果您返生的话,我要说的也还是这一些,不如有一些人在您生前与死后完全表现出两副截然不同的嘴脸。
他说,记得您曾经反复用《诗经》中"靡不有始,鲜克有终"的话告诫过我们的党员干部,要保持革命的晚节。做人也确实应该慎始如终,始终如一,要做到这一点,人得要有一点精神,有一点骨气。
他说,这精神这骨气,就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也就是孟子所讲的那股浩然之气,否则的话只能是墙头草,随风倒的小人焉哉!他们还不如我这个被逐出教门的信徒心诚意正。
就是说,朱永嘉始终坚持“文革”的信仰,直至生命终止,他都在致力于宣传“文革”精神。
围绕朱永嘉的去世,网络舆论掀起争议。
红色网络和“造二代”基于信仰和立场,赞许、缅怀朱永嘉,形容他是毛泽东思想的忠诚追随者,称要沉痛悼念、敬承遗志。这说明还有不少人具有“文革”情结。因为“文革”并没有被彻底清算,“文革”思潮还有相当大的市场。
陈洪涛不仅坦诚自己是“造二代”,还在纪念朱永嘉的文章中说:“相信他(朱永嘉)所坚持的‘虽败犹荣’的精神,一定会薪火相传。”获152 人赞同。
乌有之乡纪念朱永嘉的文章,获133人点赞,其中表示感动的23人,支持者36人;表示荒谬和难过的仅9人。
因为红歌会网和乌有之乡这些红色网站为非主流媒体,声量不大,但仅从现有读者的态度看,多数是赞赏朱永嘉的。这也说明“文革”思潮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但很多人对他们赞美朱永嘉表示不可接受!
有个名叫“斩邪留正太谷天师”的网友就此发表评论:“斩杀恶人就像斩鸭膀爪!”下面有173 人赞同。
有学者强调朱永嘉所涉“反人类罪”不能宽恕,有人认为不清算文革,导致“时代在轮回,噩梦在轮回”。
复旦大学外文学院教授曲卫国则指出,朱永嘉是“四人帮”手下得力干将,他在那个时期写下的文字字字如毒蝎,直接伤害了无数的知识分子,导致许多人受到迫害,而且对那段历史并没反悔,“就这样一个人物,竟然有不少学者流露出了不舍之意”。
曲教授说,“悼念其实是一种缅怀,缅怀是一种不舍,而这不舍用在朱永嘉身上却让我震惊和愤怒了。”曲卫国形容朱永嘉所涉的是反人类罪,“一个不能宽恕”。他引述吴中杰教授的回忆,亲历一位青年教师受朱永嘉迫害而自杀了。
曲卫国还转发复旦一位老教授的留言称:“为什么大家都忘了文革以及他(朱永嘉)在文革中的事情,好像他在文革中的行为成了他的勋章,这是不是等于在帮着某些怀有意图的人,修改和遮蔽那段历史?”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