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ndy即将回乡，疫情瞄准农村

王秀英家现在不缺药了。

儿子返乡时从外地带了点药，街上的诊所也能买药了。但布洛芬还是买不到，仍然缺货。

王秀英一家八口人先后跟奥密克戎正面“相遇”，所有人毫无例外地“倒下”。

同奥密克戎一起袭来的是恐慌。王秀英家平日里没有囤药的习惯，唯一的一点存货是丈夫之前做村里的疫情防控志愿者时，领到的两盒连花清瘟胶囊。

两盒连花清瘟胶囊共48粒，家里8个人等着吃药，每人一天吃3次，一次吃4粒，两盒药两天就吃完了。

所幸邻居后来分享了几片安乃近，又从街上的诊所“蹲”来一点感冒药，一家人熬了过来。

王秀英感到幸运的是，家里近80岁的老人没有什么大碍。

不过这也是让她和家人所担心的。一旦老人发展成重症或危重症，在既买不到药，乡卫生院又因为医护感染几近“瘫痪”的情况下，他们该怎么办？

疫情海啸之下，乡村和社区被认为是最薄弱的一环。但同时，乡村和社区医疗机构要承担多数的新冠病毒感染治疗。

“估计下来，超过99%的新冠病毒感染病人，将在社区医疗机构治疗，二级、三级医院则承担着不到1%的重症救治任务。两者都很重要。”2022年12月18日，国家传染病医学中心、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曾表示。

昨天（1月7日）下午召开的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首都医科大学专家吴浩说，春节临近，大量务工、经商的年轻人可能返乡，有可能把一些疫情风险带到边远农村。

疫情的蔓延速度远比想象中快，在一些农村地区，不少人已经经历了一次感染海啸。

从2022年7月底起，王秀英所在的甘肃省某县开始出现疫情，全县也处于封控中。直到2022年底，“二十条”和“新十条”陆续出台，他们才结束封控状态。

在过去的近5个月里，王秀英所在的乡一直都是县里疫情防控的“模范生”。王秀英听当村民小组长的丈夫讲过，他们村因为管得好，一直没有新增病例，受到过县上的表扬。那段时间，大家“非必要不出门”，街上冷冷清清。

“放开”后，街道重新热闹起来，摆摊的人都回来了，逛街的人也多了起来。

与此同时，村里“病倒”的人也多了起来，医院和诊所里的药也越来越少。

直到王秀英一家都感染奥密克戎病倒时，她才发现，这个病毒的传播速度远比想象中快。它所带来的病症，也远比大家所说的普通感冒难受。

王秀英一家的感染，来自一场葬礼。感染前半个月，丈夫和婆婆去外乡参加了一场葬礼。而在农村，历年的冬天都是红白喜事的高峰期。2022年，这种高峰遇上了新冠病毒感染的高峰。

参加完葬礼回来那晚，王秀英丈夫和婆婆都觉得身体有点不适。但那个时候，新冠病毒感染还不在王秀英丈夫的考虑范围之内，尽管王秀英怀疑他们可能感染了。她建议丈夫和婆婆去街上的另一住处观察一两天，而丈夫坚持认为自己是因为天冷受寒了。

第二天，王秀英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和她自己也出现症状，接着是她儿媳……这时，王秀英心里十之八九确定是新冠病毒感染。她问了其他三家跟丈夫一起去参加葬礼的家族成员，他们都说从葬礼回来后，家里人也一个个“病倒”了。

此时，药物的短缺突显。王秀英的孙子高烧不退，没有退烧药，她只能用毛巾、冰冻可乐瓶给他降温。王秀英自己四肢酸痛，“疼得好像我手脚要断掉了一样”。

两盒连花清瘟胶囊被一家人迅速消耗掉后，面对孙子的高烧、自己和其他人全身酸痛，王秀英只能干着急。她忍着病痛去乡卫生院问了几次，每次都是没药，连打个退烧针都不行。

后来，邻居给了几片安乃近，暂时缓解了疼痛。再后来，街上的诊所进了一批感冒药，他们买了几次。

诊所的大夫跟王秀英丈夫平日里有些交情，那批药快到的时候，诊所大夫就跟王秀英丈夫打了招呼，让他提前到诊所等着。王秀英丈夫去了才知道，等药的并非他一人。“一个小诊所，四五十个人排着队买药。”王秀英说，诊所的药一到不超十几分钟就被村里的人抢光。

尽管这些药里依然没有最紧俏的布洛芬、对乙酰氨基酚片等，但那些普通感冒药和止疼片（安乃近）还是帮他们扛过来了。王秀英也不知道诊所的药从哪里进来的，只知道在医院买不到药时，小诊所还能买到。

到12月23日，除了王秀英自己还有点症状外，家里其他人都基本转阴恢复了。但她听别人说，现在整个街上的人，几乎都“阳”了。

“阳”了的不止村民。陆萍所在的乡卫生院，为全乡10个村近2万人提供医疗服务。没感染新冠病毒之前，他们医院有40多位医护人员（包括乡村医生），平日最忙的时候也不会觉得人员紧张。现在，医院可用的人手紧缺得厉害。

2022年12月23日，陆萍告诉南风窗记者，他们医院里能正常上班的医护人员只有五六个，其余人都因新冠病毒感染无法上班。

发烧的病人越来越多，老人、小孩、年轻人都有。临近的一个乡卫生院因为大面积的院感，曾直接关闭医院差不多半个月时间，病人都分流到陆萍所在的卫生院。另外，该乡一位村医告诉记者，近期以来，村医都到乡卫生院上班，各村的患者也不再去村医室就诊，而是直接到乡卫生院。

早在这轮感染到来之前，陆萍所在的卫生院就设有发热门诊，对发热病人进行预检分诊。但这波感染海啸袭来后，卫生院的各个诊室基本上都成发热门诊了。陆萍他们不再区分发热病人和普通病人，直接在门诊开了几个诊室，按病就诊。

“来的一测抗原基本都是阳的，再区分是不是应该去发热门诊意义不大。”陆萍说，医院现在严重缺人，已经没有力量再从其他科室调人到发热门诊。因而，目前在陆萍所在卫生院，高烧严重的去发热门诊就诊，普通病人直接去各诊室就诊，无论阳性与否。

县医院也没有对陆萍他们进行人力上的支援，只是通知，如果陆萍他们发现重症或危重症人员，要及时转运至县医院。

而该县医院一位儿科护士告诉南风窗记者，县医院也发生了大面积的院感，大部分医护人员被感染，减员严重。该护士以自己科室为例，称十几名医护中，目前只有她自己还未感染。现在能当班的医护中，有些是感染后症状较轻的，有些是已经转阴的。

赵斌所在的县里某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也面临着无人可用的困境。

2022年12月18日左右，赵斌所在的社区卫生中心开始面临大量的发热病人。“平日里多的时候一天来个四五十人，这两天一天来看病的有一百多人。”赵斌告诉南风窗记者，来的基本都是感染新冠病毒的患者，症状都是发热、咳嗽、浑身酸痛和嗓子不舒服。

而在发热病人没有变多之前，卫生中心的医护人员就开始感染。赵斌记得，医护人员最早开始感染是12月13日左右，之后不断有医护人员感染倒下。

直到12月23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赵斌坦言，整个社区卫生中心原有22个医护，现在正常上班的只有8个人。“县里卫生系统本来就缺人，不会有所谓的支援。”赵斌说。

这8个人也并不是还没有感染，而是最早感染后康复或症状较轻的人。“看的都是阳性的病人，自己怎么会不感染呢？”赵斌告诉记者，最近来卫生中心就诊的人80%都是阳性人员。其中老人和小孩居多，老人症状普遍重一点，一般需要输液治疗。其他症状较轻的人员，多是开点解热镇痛的药和针剂。

另外，赵斌告诉记者，居民在社区医院进行新冠病毒感染的相应治疗，不论是打针吃药还是输液，最后都能走医保报销，报销比例在80%左右。

除了缺人，药物也缺。陆萍告诉记者，“二十条”和“新十条”出台之前，退烧、感冒药属于严管的药品，平日里没有储备，量相对较少。

“放开”后，感染增多，医院之前的储量很快被消耗殆尽。陆萍说，最开始缺药时，他们会给发热病人注射小柴胡或安痛定针剂。但最近，这两种针剂也很缺乏。

医院订到了一批布洛芬混悬液，但很快就开完了。“病人多，我们还是限制性地开方，一人最多两三瓶，也有人心理恐慌，预防性地购药。”陆萍说，目前还是缺药，而过两天很多人就要返乡，必须有充足的药物才能应对更大面积的感染。

赵斌所在的社区卫生中心，有大概一周的时间也没有解热镇痛的药物，病人来了只能想办法打针、输液。12月23日左右，药物得到了补充。“来了600瓶布洛芬混悬液和一些氨酚伪麻片等感冒药，能撑一段时间。”赵斌说。

而陆萍觉得，防疫的形势变化得太快，让他们难以有时间做充足的准备。在“放开”前几天，他们还在自己乡和其他乡支援做核酸检测，根本没想到几天之后要面对大量的阳性感染者。

陆萍所在乡的乡政府公务员吴雨阳，同样感到形势变化太快。

“新十条”出台之前，他跟同事们在市乡交界处，守了四个多月的卡口。当时他们觉得，守卡口这个工作肯定会干到过年。但“新十条”出台后，领导去县里开了个会，回来后就突然通知所有的交通卡口立即撤除。

“当时撤得很着急，县里纪委的人还来巡查我们是否第一时间撤除，有几个乡撤得慢了点，还被通报批评。”吴雨阳说，他们都没想到防疫措施会有如此大的转向，也没想到感染会如此快速地蔓延开来。

当时，吴雨阳所在乡的党委领导察觉到一丝“危险”，让乡卫生院储备一点感冒退烧类的药品。等到医院采购部门去下单时，已经显示缺货，下单成功的一批药品也迟迟无法发货。还是晚了一点。

吴雨阳觉得，社会面放开之后，他们整个乡疫情防控的压力小了很多。现在，他们能做的不是很多。前些日子，乡里做了一份疫情防控工作的汇报材料，主要提到了几点：

摸排年末返乡人员数量、做好返乡报备工作和推行联防机制。吴雨阳告诉记者，根据摸排，全乡在外未回人员近3000人，已经通知这些人员在返乡前提前报备，返乡后做好自我监测；

尽力宣传，让大家做好自己的“第一健康责任人”。转发一些科普文章到村民群里，张贴宣传横幅，发动党员、志愿者进村进社宣传。此外，关注弱势群体，加强对老人小孩以及特殊群体的疫苗接种工作。

吴雨阳说，这段时间他们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疫苗接种工作。乡政府人员和卫生院人员一起行动，上门给之前遗漏和未到第三针接种时间的老人接种新冠疫苗。按照之前的汇报材料，吴雨阳所在乡60岁以上人群第一针接种率96.72%，第二针接种率92.59%，第三针接种率85%。目前着重推进的便是第三针的接种工作。

一周前，吴雨阳所在乡领导去县上参加了全省应对疫情高峰救治和农村元旦春节疫情防治推进电视电话会议。

会后，吴雨阳听领导说，会上传达元旦、春节将是感染高峰，要求各基层做好农村老人的照料工作。基层要建立农村老人的台账，进行随访，记录并及时上报老人情况。

赵斌称，他们社区老人的第三针疫苗接种情况不是很理想，据他了解大概在50%左右。

但这两天因为医护人员大面积感染，人手缺乏，他们还顾不上去推进疫苗补种的工作。仅剩的8名医护人员在全力保障每天蜂拥而至的新冠病毒感染者，其他的工作基本都停了下来。比如，60岁以上老人的新冠疫苗补种工作、老年人体检、慢病随访和孩童正常疫苗接种等。

但政府层面没闲着，镇政府正在组织其他人员进行老人新冠疫苗的补种工作，以面对即将到来的春节感染高峰。现在他们最大的困难就是投入正常工作的医护人员太少，而每天前来的感染病人越来越多。

即将到来的春节感染高峰，也让赵斌他们感到不安。目前，他们自己也没有什么很明确的方案。

之前，上面发下来几个文件，说是要针对春节感染高峰成立相应医疗救治组。对社区医院而言，轻症的新冠病毒感染者在社区治疗，要是发现危重症的患者，就及时往县上的定点医院转运。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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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向治霖

新媒体编辑｜吴擎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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