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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疫情让在京城奋斗20年的李包米回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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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雨净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雨净,五年部队生涯;五年公务员;五年欧洲外企;10年美国外企;2年与友创业;3年金融民企的职业生涯;喜欢吃肉并喝两口的六零后大妈。

李包米回乡记

李包米被困在北京昌平区北七家金都家园租住的那个20层打了隔断的20平米公寓有好几个月了,2020年对谁都不容易吧。链家房屋中介又换了负责人,电话催缴房租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起初,李包米想把房租降下来一些,哪怕每个月再减个一两百呢,或是,看看还有没更小的房子,一个月2000元的房租随着自己待业的时间越长就越沉重。中介换的女生嘴甜,一口一个李哥叫着,说自己刚来,收入按当月收上来的租金业绩比例发放,短信里都用了“求求你,帮帮忙”。

李包米是个心软的男人。软到什么程度呢?想到一些过往的心酸事儿,眼泪就批啊批啊(PiaPia)往下掉。这几年,几年呢,差不多三年了吧,他买菜都是看着天擦黑才去。虽然白菜、黄瓜、小油菜都蔫儿了吧唧,但没坏啊,吃着没毛病啊。西红柿有压坏挤坏的,基本都是白送,拿回来把烂的部位切掉,和大葱,尖椒,配个鸡蛋,加水,一炖一大碗,下了面条可以吃两顿。白菜把烂叶子都揪了,切碎,拿盐杀一下,挤水。再来棵大葱,5块钱的肥肉馅儿,做包子、饺子、馅饼,咦,不赖,又可以打发好几顿。一次买十个馒头冻在冰箱里,最豪横的吃法是油炸馒头,酱豆腐上倒香油搅打成油豆腐,抹在焦黄的炸馒头上,再拍个软黄瓜,配小米粥….



还有半个月李包米就要过第二个20岁的生日了。他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小镊子把能看得见的白头发都给拔了。他又揪了揪自己消瘦的脸,往上挤出一个笑容,并看到一堆子鱼尾纹。镜子里的那个人的眼睛突然泛红,泪水布满了眼眶,顺着内眼角往下滴落。


李包米从出生到高中毕业就没有离开过陕西山阳县。他爸和他妈家的亲戚都散落在那山沟沟里。他记得小时候赶集,他往集上跑,回回都能碰上他的姥爷。每一次都是姥爷给买了糖豆子或是两根铅笔回家。有一次姥爷给买了双新鞋,舍不得穿,露着脚趾头的鞋扔下,光着脚,抱着新鞋走回家,他怕土路把鞋子弄脏了。李包米从小就和哥哥姐姐们不一样,他是家里最爱干净的那个娃。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过年走亲戚。反正到谁家都能吃见好吃的,有扣肉,小酥肉,炸丸子,枣馍。夜里回去的时候都是牵着父母的手走的东倒西歪,可是手里攥的几块年钱都汗津津的粘在一起了,也不会丢。过完年,哥哥姐姐想和他借钱,他眼睛一瞪,门儿都没有。左藏右藏,李包米的钱丢过,他在家撒泼打滚,指着身边走过的、幸灾乐祸的哥哥姐姐,但没有证据被谁偷走,都是白白的大哭一场。


 

还没高中毕业,李包米就知道自己考不上大学。他一上课就犯困,一跑出教室啥都好好的。他爸爸在县里水利所上班,退休可以有个孩子顶替,他哥哥已经排上队了。李包米很生气,因为他不是家里的长子,好几个好事儿到他这里啥都排不上。一气之下,还没高中毕业李包米就在县里的一个铝合金门窗厂找了个活干。每个月能挣它一百来块钱。

对着呢,情窦初开过。李包米上小学三年级就发誓要娶小舅舅家的二丫头。小的时候他们一起睡过一个被窝,上初中去小舅舅家,他一晃头,给个眼色,二丫就和他一起往麦子地里跑,用腿趟倒一片麦子,他一躺下,二丫就枕在他的胳膊上。二丫的味道真好闻,二丫还掀起衣服让他看了暄软的两个“枣馍”。他想咬一口,可是舅母喊二丫回家吃饭的声音传的老远,他俩不得不仓皇着往回跑。他一边跑一边流眼泪,没有风,他也流了眼泪。他恨舅母,早不喊,晚不喊,刚要吃“枣馍”,就喊开了。

不知为啥,李包米的舅舅和李包米的妈妈大吵一架。李包米的妈妈再也不让他去舅舅家,还说他再也不能和二丫见面。那个晚上他赌气没吃饭,再说汤面他本来就不爱吃。他肚子饿的咕咕叫、哭着睡着了,梦见自己掉进河里,没人救,扑腾着到了岸边,像狗一样喘着粗气。醒来,他摸见被子、褥子上都是湿乎乎、黏糊糊的。


一天李包米正在门窗厂兹拉兹啦裁玻璃,有人来喊他。原来和他姥爷一样大的一个老头过世了。人家家的红白喜事,喊他帮着去哭。管饭、管酒,还给50块钱。这个买卖划算,李包米最不怕的就是哭。他不用装,满身都是委屈和泪水。

去哭的当天,李包米穿上人家准备的白麻衣,白帽子。一排站着四个人,李包米个子不矮,排在最后一排。人家还有摄像机正拍呢,队伍可长了。人家在山阳有名,这家有个女儿先是上了西安的大学,后嫁给个小军官。军官几年前分到北京朝阳区一个武 警 部 队当营长了。这一次回来办丧事儿,三乡、五镇、八村当官儿的都来随份子,听说还要结伴到北京去旅游呢。

那天李包米发挥的很让人满意。他并没有超长演示哭的本领。他只是在唢呐声响起的时候,有旋律的泪奔和嚎叫。他还挥舞着双手,咿咿呀呀地有个唱腔念词,脚下拌蒜一般地踉跄着,和当时的气氛很搭,摄影师很快看到他,推上镜头,跟拍了几分钟。这一段简直就不用剪辑,直接能用。磕头那部分李包米也很投入,宽宽的额头红肿了一片。

丧事办完,场院里临时搭的土灶台上飘着肉香。李包米的那一桌在边上,刚好和从北京开车来的司机们一起。人家从北京带来十多箱牛栏山二锅头,可以随便喝。李包米挺喜欢这个酒的名字,不是一锅的,也不是三锅的,就是二锅的头,有点像是二哥头,反正也不喜欢二哥,喝了他的头。不会喝,也硬生生喝几杯。




李包米的一杯酒刚下肚,在桌上扒拉看有啥压压嘴里白酒的辣气,一抬眼,呼啦啦一群人往桌边走过来。一桌子人都站起来,李包米也站起来。原来人家是要敬个酒,感谢大家帮忙。村里最能张罗的那个人也算是李包米家的远方亲戚。城里人讲究个礼数,要面面俱到。

平生第一次被人介绍,李包米脸红了,手足无措,笑容凝结在脸上。脸上的几颗青春痘非常饱满,但并没有妨碍李包米的清秀。另外,女孩儿是一白遮百丑,男孩子一高占先机。跟着营长到北京的女人有个四十来岁,皮肤有些黑,一套黑西服合身,嘴上抹着红红的,很泼辣的样子。她问:“为啥叫个李包米了?”村里的爱张罗连忙递话:“他们家到他这辈儿名字中间带个包,他爷就说干脆叫包米,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叫李包菜和李包子。要说他还得叫你姨了,他妈家的….”

爱张罗弯弯绕了家谱。李包米这哭了一场,天上就掉下来一个姨。许是姨看见他脑门、眼睛都红肿,知道这娃是卖力气了。姨把酒杯放在手里,手落在肚前,真的和李包米说了几句话。问他现在干啥呢?想不想去北京?姨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李包米。李包米说了一句自己觉得很丢人的话:我要问问我爸、我妈让不让去北京哩。



刚过了19岁的生日。农村都说虚岁,就算是20岁的李包米坐了六个小时长途车从秦岭一直盘旋着到了西安。也没敢去个大雁塔和兵马俑,坐上火车就到了北京。在北京火车站,李包米才知道这次不光是他自己,还有几个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娃,也有几个模样还挺俊俏的女娃。李包米的眼睛和脑子真是不够使唤。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车拉着他们这几个年轻娃娃。车子路过了天安门,他认得小学一年级的书上第一课就是我爱北京天安门。他的眼泪刷的下来了,以后可得找时间拍个照片给爸妈寄过去。车子一直开,他就一直盯着窗外,一个楼过去还是一个楼,那些楼都跟种的树样整齐。车子开到了一个离山不远的大院子里。有个领队跟他们说,在这里管吃、管住、参加四个月的培训。学习结束后大家到一个军属饭店工作。
实话说,李包米是想家的,但是他也没有时间想家。他们这批学员不光是从陕西来的,还有山东的、河南的,最大的厨师还是从香港请来的呢。培训不合格会被退回去,不爱学习的李包米想着有可能被送回老家还是挺丢人的,他培训笔记做的可认真了。好在他从小就爱干净,打扫了半个月的卫生和铺了半个月的床,他已经赢得了好评。究竟是当服务员、保安、还是厨师?李包米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培训过半,李包米跟着大家去了天安门,还去了长城。照片上笑的模样很好看,寄回家,父母高兴,哥哥姐姐都有些嫉妒。北京还是人人向往的地方啊。培训结束后上岗,有工作服,吃住全包,每月有300元工资。李包米心里觉得很美、很敞亮。


一天来了辆桑塔纳,开车的司机帮李包米请了假,拉着他就走。在车上,李包米才知道是他哭来的姨派了姨父的车来接他。车窗外泛黄地树叶和大楼都急匆匆的向后退。北京可是真大,一条路接着另一条路,一个弯儿绕过另一个弯儿。车子后来拐进了小路,有军人把守的大门,终于到了北五环边上的部 队家属院。


 

嗯,是姨开的门。李包米羞涩地笑了,把手在裤子上搓搓和姨握了握手。客厅里一排玻璃门书柜,里面是崭新的厚厚的军事作战的书,还有一些照片。姨夫站在照片的边边上,憨厚的笑着的模样。屋里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白白的墙上啥都没有,茶几上盖着个花花的塑料台布。姨拿过来瓜子,倒了一杯茶,紧挨着李包米坐下了。
不管姨问啥,李包米都说好。本来就好嘛,以前一年也不洗个澡,现在天天可以洗澡。发的毛巾白的呀,可白了。发的香皂,也叫个舒服的。李包米不敢看姨的眼睛,觉得晚辈儿乖巧长辈才喜欢。他说到铺床单老师表扬他,让他给所有的人做样子(示范),姨很高兴、一边说没有看错人,一边用手拍着他的腿,拍完了还抓起李包米的左手,细细摩挲着。

李包米觉得左边的手和身体有些麻酥酥的。姨的手指头和手掌上有些粗糙,但是很温暖。李包米的手掌上做玻璃门窗起的茧子这两个月用舒服的香皂洗下去了。姨的手在动,他不敢动。姨没再说话,轻轻的把头靠向了李包米的肩膀。李包米心里有些舒服,脑子有些空洞。他轻轻侧过脸,突然看见姨的脸上有泪水,抓他的手攥的更紧了,甚至有个指甲嵌入肉里,有些疼。

李包米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敢把姨紧攥的手抽回来。他只嗫喏地问了句:“姨,你咋也有难过的事儿了?”话音刚落,姨的眼泪流的更酣畅,肩膀抖动着并歪在了李包米的身上。

 

李包米用右手去揽姨的肩膀,想拍拍她,安慰她。灰色、细密的羊绒衫柔柔的手感把李包米的手吸附了一样。窗外天色渐暗,姨的整个身子埋在李包米的腿上,偶有抽泣。李包米的手细细感受着质地上好的羊绒衫的绵软和羊绒衫传递出的温暖。李包米希望时间停下来。此刻,李包米想姨要啥,能给的他都愿意给。

姨平复下来,抬起头,搓了搓脸,拢了拢头发,站起来,并没有看李包米,一边往客厅外走,一边说:“今天就咱两个,吃个岐山哨子面。”李包米赶紧站起来,跟在姨的身后。被姨压了一阵子的腿还有点儿麻。

这个部队的三居室是按照级别分的房子,里面的家具也几乎都是标配。环顾四周,只剩下干净两个字。姨命令李包米坐在餐桌那儿等。说哨子中午就做好了,一热就行,买了手擀面,一下就成了。餐桌上有油泼辣子罐罐和醋壶壶。

一大碗岐山哨子面端上来放在李包米面前,轮到李包米不淡定了。姨家的粗花大碗就是家乡的那种碗,就是那种地道的感觉。辣子、醋一倒,拿筷子挑拌着,一口都没送到嘴里,眼泪先噼啪掉下来了。父母的面容其实就在眼前一闪,李包米的脑子里定格的画面就是二丫暄软的枣馍。他低下头拉扯着面往嘴里放,就着眼泪和清涕,酸、辣、咸、香,刺溜刺溜地吃着。坐在对面的姨,若有所思,低头慢慢地吃,每咽一口面就像是下一次决心一样。她看见李包米流眼泪了,她没问,也不劝。比李包米大二十多岁,经历的比他见过的多。她知道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男娃娃,都是被女人惯大的,宠坏的。

李包米争着洗碗,姨也没推辞。厨房不大、摆设都一目了然。碗筷儿归位后,李包米把水池子周围又擦了两遍,才把抹布又洗干净,摊平在乳白色陶瓷的水槽边。



李包米从厨房出来,站在小客厅环顾了一下,发现窗帘都拉上了,竟然也都是军绿色的。除了厅里开着灯,其它几个屋子都没有灯光,洗手间的门关着,哗哗的水流声。他站在客厅有些不知所措的当口,洗手间门开了,姨裹着白色的浴巾,雾气和香气飘出来,她不容置疑地安排:“你去洗洗吧,毛巾在洗衣机上”。

李包米学着姨的样子,也裹着浴巾,手里还抱着自己的衣服,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只有小北屋的门开着。他凭着感觉走进去,房子不大,看见床,一个简单的木制床,床上的被子鼓起一块儿,姨把自己完全陷在被子里面。

李包米坐在床边上,打了个寒颤,他犹豫着该不该掀起被子。姨把手伸出被子,摸索着找到他的手,掀开被子,把他拽了进去。李包米倒不是害怕,他就是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也知道最终会干什么。在农村,这都没啥稀奇的,稀奇的是在床上,还在这么小的床上干啥,折腾不开嘛。

也许是李包米感谢姨把他带到北京,他听从姨的所有的召唤,给姨做事情,不管啥事情,他都特别卖力气。有时候,他已经感觉做了几十个俯卧撑了,都听不见姨的声音。他气喘吁吁地问:咋?姨悠悠回句:“好着嗫、好着嗫”。听到鼓励,他就再来50个俯卧撑。姨有的时候拽着他地胳膊,说东说西,他就听着,甚至累的打起呼噜来。见姨不容易,如果姨愿意,他就多做几组俯卧撑。他听姨的话,还学做了西餐。每次去见姨,他都从酒店冰箱里偷着拿个牛排、大虾,先伺候好姨的胃,再伺候别的。几年以后,姨每次系衣服扣子的时候会和李包米说你该成个家了,我找人给你介绍个对象。

李包米三十岁那年有过短暂的婚史。媳妇比他小两岁,还有个师范的专科文凭。婚礼是回山阳乡下办的,待客的酒是姨给买的北京红星二锅头。红彤彤的瓶子很耀眼,很提气。不到一年的时间,李包米无论如何过不下去了,他把手里存的钱都赔给了女方,把婚离了。李包米的爸、妈从农村都来了要劝他不离婚,可他已经离完了。他借了一辆车,把父母带到他们爬不上的长城,远远地,愁愁地望了下。


在酒店几年,李包米上上下下都混的很开,尤其是他从餐厅下班到歌厅去帮忙,经常还能挣到外快。那些人都干啥他知道的很清楚。他可不能学坏。那个时候他把零用钱留下,工资悉数给了姨给保管。姨还给他开了个银行账户,有次给他看存折上有十万块钱,他笑眯眯地数一字后面有几个零。数完了,豪迈地说过:姨,你拿着花吧。


突然传出军属酒店要求和部队脱钩,转售,全员下岗。李包米急了,有两个月没接到姨的电话了。他试着给姨把电话拨过去,说是空号。他的脑子实在是转不过来,姨并没有生孩子,查不清楚是姨的毛病还是姨夫的毛病。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姨好几次把他的胸口上抓的都是血道子,还说自己苦命。姨她咋就不辞而别呢。


到北京15年后,35岁的李包米没有家,没有孩子,没有姨,没有存折,没有工作了。



李包米没交多少朋友,可是还是有几个。朋友介绍他去二手家具店和宠物店打工。他学会翻修家具,知道300元买来的东西,擦干净,修好,能卖到1000。他还会把钢琴上磕坏的地方用砂纸打磨后,再给漆上钢琴漆,和新的一样。这样的钢琴1800块买来,能卖到3800元。在宠物店,他学会了给各种宠物洗澡、美容,剪发。一度,李包米还想学个兽医证,给宠物当大夫能挣的更多。


网约车火的时候,李包米觉得给别人打工终究不如自己干。开车的自由度可以更大,想拉多久就多久。不想拉,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开网约车,李包米花两万租了个迈腾,后备箱里放了个塑料收纳箱,基本就是他全部家当。他不喜欢拉机场的生意,因为客人箱子一多,他的家当就没地方放。生意好的时候,他连轴转,一天就能挣两千多。他有的时候和几个开车的哥们儿相约着去朝阳区蟹岛那边的洗浴中心。李包米在歌厅干过,基本知道行情是怎么回事儿,他会砍价,把几个弟兄安排好以后,他的消费几乎就是白饶的。在歌厅打工的经验,他也会看人,能不能把脚捏舒服了,不能只找模样漂亮的。再说了,李包米并不喜欢特白净的女人。他的生理需求基本就在捏完脚和后背按摩之间,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束了。他能做到屏住呼吸,不发出任何声响,这个本领是姨教的。



李包米突然不开网约车的原因简单。有一天夜里拉客人到石景山,回家的路上,他困的睁不开眼睛。他从快车道下到辅路上,想闭会儿眼睛再开,但是脚底下好像不听使唤,他的车撞上一辆停在路边的宝马X5。宝马的警报声吓醒了他,这可是赔不起,他没有停车,立刻飞驰而去。他知道,再这样开网约车,他可能命都没有了。他在三环上、四环上、五环上都有睡着的时候,掐大腿,揪头发、喝凉水都不管用。开车,他是开怕了。到公司退车的时候,他和一个女司机相遇。看见女司机的后备箱里也有个塑料筐,里面都是情趣内衣。李包米知道,钱不好挣,很多人都是打两到三份工。


李包米其实是个好静的人。开网约车为了抢单、刷单,先后买了三个手机,还有一个二手的联想电脑。网络的世界很浩瀚,网游的生活很魔幻。从网约车退出来几个星期,李包米在网上遨游,看看这个,品品那个。他突然下了决心,在自己租住的20平米投入了灯光、镜头、电磁炉、锅具等等。他还在今日头条、西瓜视频、抖音、小红书都注册了自媒体账户。这么多平台都有美食频道,说明吃还是最重要和最吸引人的。有在酒店餐厅工作过的底子,再加上勤奋,挣钱不难吧。李包米的一道牛肉盖饭确实得到了平台的赏识和推广,余下的每天辛苦更新的包子、油饼、鲈鱼、大虾的短片都泥牛入海。李包米完全看不透那个河北农民在小院里炖肉,脏了吧唧的还有30万粉丝。李包米把美食短片剪辑成不同平台需求的时长,放到四个平台上,等着被推广,被转发,被奖励。确实有十几块,二十几块的进账。但和李包米投入的食材、时间相比,那算什么呢?一年下来,李包米做了一百多个美食视频,连做饭,带拍摄、再剪辑,他有时候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可几个平台的奖励不到2000元。他想别人不也是这样做自媒体吗?那些开车自驾的、美食的博主都给玻璃水、抽油烟机做广告,为啥自己就不行呢?好几次他都是吃着自己做的美食,就着泪水咽下。


李包米租住的楼下街边有一排底商。经常下去吃饭,就和一家烤串的熟络起来。他比较了一下,包子、面条、川菜的餐厅到了九点就没人了,只有这个串儿店夜里两点还有人撸串、喝啤酒。有个失眠的夜晚,李包米点的烤馒头、鸡翅、牛板筋都凉了,燕京啤酒瓶扔了一地。店主看看没啥人了,就陪着他聊天。店主诉苦马上要交房租了,虽然生意不赖,可是还差房东的一万租金也挺发愁。李包米可能真是酒喝大了,冲动地要和烤串老板一起做生意,要把这个串儿店开成附近最牛逼的。他当着老板的面用微信给转过去了两万入股。

此后的一段时间,李包米总是往楼下跑,到了饭点儿他就远远地看附近的人都去哪儿吃饭。到了晚上,他就坐在串吧,一坐一晚上。有股份了,吃什么也都不要钱,记上帐就行。李包米主要是和老板、大股东谈他白天的观察和一些改进意见。比如啤酒不能只喝燕京,还得有福佳白。福佳白卖的贵,女孩儿喜欢。花生不能都是炸的,容易上火,醋泡的也好吃…。

2017年11月北京大兴的一场大火,很多外地人,很多北漂的人选择离开北京。因为高房租、高物价的倒逼。那一年的隆冬季节,李包米退了和人合租在三元桥牛王庙村的房子,一路向北到了北七家。

2020年新冠病毒又彷佛给世界下了咒语。宅家、隔离,可以出门的时候,李包米发现楼下的那排餐厅都倒闭了。自己入股的串吧老板回江西过年,就没再回来。李包米每次发微信对方都说:“没得办法,回去也挣不到钱。”问到自己在串吧的投资,老板说:“李锅(哥),你也没少磁(吃)没少嚯(喝),讲那么多就没有意思了吧。”听到这里,李包米的眼圈又红了,没意思,真他妈的没意思。

串吧倒闭了,还能干什么呢?失眠了几夜后,给老家的父母打了电话。李包米的侄子告诉他县城里也挂着移动、联通、电信的网线,速度也还好着呢。他开始打包。冬天的衣物、棉被,舍不得扔的杯子、盘子、好看的玻璃瓶子。李包米把自己总共20公斤的物品发邮件寄回了陕西山阳。他知道,父母在县城的那两间砖瓦房还是他可以依靠的港湾。尽管在股市上没有挣过钱,李包米非常坚定地把目光又一次投向了股市。李包米坚信,唯有股市,唯有短线可以挣钱。

2020年五月,20岁怀揣着希望来到北京的李包米在北京奋斗、快乐、挣扎了20年后,在两个会开启之际,踏上了回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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