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她在中国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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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2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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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雨净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雨净，五年部队生涯；五年公务员；五年欧洲外企；10年美国外企；2年与友创业；3年金融民企的职业生涯；喜欢吃肉并喝两口的六零后大妈。

Jean家的庭院一角

“大学那么多专业，你为什么选择学习中文呢”？聊了小半天，我忍不住好奇地问。她手里端着一摞盘子正要进屋，歪着头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我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风往哪里刮，我往哪儿倒。我弟弟说既然十多亿人都会说中文，应该不会太难吧。我觉得其实中文说着并不难，写着很难。我就是喜欢说，我不太爱写。”她说不爱写中文的时候，笑着，摇了摇头，顺势用身体倾斜着撞开了阻挡蚊虫的软体纱帘，进了屋。

Jean家客厅一角

回溯起来，我见到Jean是在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初，我跟着朋友去她家坐落在北京顺义的别墅，那是北京最早的涉外高尔夫别墅，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别墅。看着我们一群人簇拥着进门，Jean穿着特别中式的大红夹袄，拖着长音说：“你们（民）好，欢（焕）迎你们（民）”。那些年我几次去，看着Jean的三个女儿从婴儿成长为少女,中国的大红大绿棉袄，真丝旗袍都被她们穿得气宇轩昂。我并不确定Jean能记得我，我一直以为这个美国女人会几句寒暄的中国语，而我的英文也一直不灵，所以我们都是微笑、点头的那些肢体语言。我只知道Jean在做蒙台梭利学校的校长。而蒙台梭利学校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学费基本上是十万+人民币。所以Jean和她顺义的别墅，以及她从事的教育真的离我十分遥远。

Jean和三个女儿

Jean的丈夫陈先生风趣幽默。多年前他讲起Jean去买菜，下车的时候要对着镜子仔细抹好口红。“又不是出席什么重要活动，你口红擦那么好看干吗？”听到丈夫这样的口吻，Jean一边抿着上下嘴唇让口红均沾，一边说：“我妈妈就这样，不涂好口红绝不出门。自己好看不说，那也还尊重别人呢”。时至今日，Jean仍然是这样，口红擦得不完美，不下车。

翻拍旧照，优雅的Jean

好多年前，我就觉得Jean是个气质非常高雅的外国女人。弯弯绕的关系：Jean是我闺蜜的丈夫的二哥的老婆。我估计Jean一听“老婆”俩字鼻子都得气歪，她会觉得老婆一词太粗俗，怎么也得改成妻子、夫人、或太太吧。

Jean两口子

2010年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那段时间，Jean的三个女儿前后脚都从北京的国际学校毕业回美国读大学了。我也听说Jean在杭州一带帮一个企业做国际学校。实在没有想到因为新冠疫情打乱了很多人的阵脚，Jean很难拿到中国的签证，随即她和先生就调整了思路和生活的重心。她非常有魄力的一挥手，在美国房价暴涨之前抢到了一个坐落在森林里的大别墅。她和先生一起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指挥着建筑工人、园林工人把家园、庭院、球场、泳池整修一新。下一阶段是在自己的树林里安装上步道，跑步也可以在自己的森林里完成。

翻拍影集Jean全家

我再见到Jean是今年的三月底复活节那天。她中文的表达准确、丰富、流利。她看到我说：“真是很久没见了，我还记着你的样子呢”。见面的时候，她和先生刚刚参加完家族企业的董事会从美国东南角佛罗里达回来，问及她家族的生意，她顿了一下，站起来用食指朝我点了下说：“你等着”，转身就走了。再回来她手指上捏着一枚巧克力。她把巧克力放在我的餐桌布上，指着巧克力上方一条细软的小纸条说：“这个牌子的巧克力上面的纸都是我们家企（气）业制造的。还有那，就是NIKE(耐克)的包装盒里，包鞋子的那个软软的包装纸也是我们（民）生（盛）产的。”她还拿了两本产品宣传册翻出一页指给我们看未来再生纸品包装袋的趋势。

Jean的娘家有个造纸企业

“那时候，我爸爸说我是女孩子去干点儿别的事情吧，所以我的哥哥他们和我的爸爸一起做企业。我的爷爷开始了这个企业，那个时候还小小的。现在的规模还可以吧，也不算特别大的企业”。因为没有概念，我分不清Jean说的小小的，不算特别大都具体指什么？但有一点可以明确，从她爷爷开创，她爸爸发力，她兄弟们投入的一个造纸企业近百年来，与时俱进，蒸蒸日上。

Jean家客厅很大

在她家古董般的施坦威钢琴上我笨拙地串弹了我仅会的、胡乱和弦的三只曲子。“同一首歌、月亮代表我的心、酒干倘卖无”。她从厨房的操作台前一边说弹的真好听，一边走过来给我讲了钢琴的故事。“真不好意思，这架钢琴我们从存放的仓库搬回来。它有十多年没有调音了，所以现在声音不好。但是你不要小看这个钢琴，它也是读过大学的。”。接着Jean指着钢琴上的一个照片说：“这是Mary Anne Patterson,是我家的老朋友，也是我的阿姨。1923年的时候，她从底特律坐火车去上威尔斯理学院（Wellesley College），这架钢琴和她一起坐着火车去的。她上了四年大学，钢琴陪伴了她四年。Patterson1927年大学毕业。我是1977年毕业，我们相差50年毕业，但是我们是校友。

Jean的校友阿姨的施坦威

“Patterson80多岁以后，去了养老院，这个钢琴没有地方放，她的两个孩子都不要。她要给我，可我说这是特别有意义的物品，我还是要给她钱。那个时候我也没有钱，就给了她500美元,我就拥有了这么好的物品。那么多年我在中国工作，这个老朋友一直放在仓库里，现在有了这个房子，这个地方摆放它最合适了，我要找个调音师把它快一点儿弄好”。我知道Jean赋予了这个百年钢琴新的生命，睹物思人，Patterson阿姨还在眼前。

Jean家庭院冬景

父亲节那天约好了在Jean家搞个派对，这是复活节的时候我定的一个小目标。小目标不是挣一个亿，而是带着家里的毛头小伙子到Jean家的网球场过过球瘾。我们到的有点儿早，看见Jean已经做好了几种意面沙拉。那天的餐食有牛排、香肠、沙拉等。中餐是一道我和闺蜜负责的锅贴。一进门看见Jean正在解她的围裙，“我可不想让你们看见我狼狈不堪的样子，我正准备去洗个澡呢。”在我看来Jean在任何时候都精致得体。当然洗完澡再出现，更是清风扑面。她上身黑色长袖恤衫挂饰品，配素色花裙。她醉心于其乐融融的环境。如果看不到她的身影，那一定是在操作台前忙碌着。我就是这个时候和她有了直击我灵魂的对话。

Jean在阳台上与友寒暄

“Jean,你是哪一年去的中国？”

“哦，我是八零年去的北京，特别好玩儿，我跟你说呢，那时候从美国飞到中国真不容易。我先飞去了香港住了几天，拿到签证后，从香港坐火车到了深圳，然后呢从深圳坐飞机到的北京”。她手里攥着洗碗的海绵，给我做了一个蜿蜒前行的手势，表明那时候真的是一个长途旅行。

翻拍 Jean与中国客户

对于一个1983年坐40个小时绿皮硬座火车到北京求学的青海女生，直面一个1980年舟车劳顿数天才到北京的美国前辈，我顿时献出了我的膝盖。

Jean影集里中国年画和风景

“那刚到北京什么感觉？”

“北京那时候还没（妹）有机场高速路，到北京天已经黑了，我坐的车子在一条很小的路上（说到此她攥着海绵的手势上下起伏）走。可以很清楚看见路灯下有人织毛衣、有人打牌。我想那条路就是老的机场路。我到北京的那天是五一劳动节。听着外面劈里啪啦的声响，紧张的我够呛呢。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是鞭炮的声音还是枪的声音呢，我也不知道那是庆祝活动”。

翻拍Jean影集里中国地标建筑

“一到北京你住在哪儿？”

“我住在北京饭店。当时里面没有住几个外国人。在前台，我问一个服务员，他说的话我一点儿也听不懂。我想完了完了，我学了中文，怎么什么也听不懂。北京的那个儿化音，真的是太难懂了”。

Jean两口子

Jean在威尔斯理学院(Wellesely College)学习中文。她说：“第一年我们班有50个学生，第二年有25个，第三年有8个，第四年只剩下了4个学生。我毕业以后当时学习中文不太好找工作，我又去上了研究生。”Jean研究生就读耶鲁（Yale),毕业以后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工作，是在纺织行业。当听说要派到中国工作的时候，Jean很犹豫，因为当时她妈妈身体不好，需要她帮助照顾，另外中国很远很神秘。她爸爸鼓励说：“你学了这么多年中文，你还是去吧，不然你会后悔。如果实在做不下去，你还可以回家嘛”。

翻拍Jean父亲的照片

中国的改革开放只开了条门缝的时候，天生丽质的Jean就满怀好奇来到的中国。当时还没有美国大使馆，只有一个美中贸易委员会。那时在中国的外国人少之又少，我相信Jean满满地感受到了中国人的热情、好客。Jean的事业从纺织材料的销售转入教育完全是因为在中国遇到了自己的丈夫，关乎三个女儿的教育她既要亲力亲为，又有强劲的社会需求。

随时优雅的Jean

在北京工作期间，Jean还去打了很多酱油。比如当年施瓦辛格到中国在人民大会堂的活动，就是Jean去做的翻译。压轴演出是刘德华唱歌，还把她二女儿拽上台一起共舞。“洋妞在中国”、“蒙娜丽莎”电视剧里也都有Jean的演出。蒙娜丽莎是情景剧，电视剧邀请的美国演员一看剧本就不来了，导演情急之下找了Jean。Jean一再推脱说演不了，希望导演另找人。导演回复她：“我要是能找到别人还找你吗？我就是找不到人才找你啊”。Jean笑着给我们讲这段经历，可见她的中文理解力强啊。那时候拍电视剧没有什么酬劳，Jean和剧组谈的条件就是带学校的学生观摩演出。在美国Jean家的阳台上观看网络上的蒙娜丽莎，看着Jean和中国著名的演员杨立新调情，我们一堆人笑得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