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罗胖“时间的朋友”跨年演讲上，著名经济学者何帆作为嘉宾，讲述了一个“麻雀战略”——这是一种接受变化、拥抱变化的战略。（戳此查看《跨年演讲全文稿》）通过对2022年经济、社会现象的观察，何帆在他的新书《变量5：在中国这艘大船上》预测了即将在2023年到来的几个新趋势，以及这些趋势中蕴含着的新机会。我们现在遇到的变化不是天气的变化，不是一天冷，下一天就会热；也不是季节的变化，不是找个地方猫冬，就能熬到春天。我们遇到的是气候的变化。气候变化会导致一批旧的物种逐渐消亡，但恰恰因为旧物种消失了，才空出来很多新的生态位，才会有一批新物种的出现。一些靠资本扩张，追求规模，尤其是追求垄断地位的企业可能会成为旧物种，但一些善于变通，并且坚守自己的生态位的“隐形冠军”“小巨人”，正在成为新物种。
我在2022年看到：在内陆的小县城里也出现了生产自动化程度很高的工业小巨人。这既说明中国的基础设施有了很大的改善，也说明制造业要遍地开花了。之所以如此，一是由于政策的支持。政策越来越强调经济安全。商业世界的原则正在从效率至上原则变成效率与安全并重原则。如果是效率至上，你必须要做到全球第一，才能够生存下来。如果是效率与安全并重，你只需要做到中国独有，只要能够从无到有，把关键产品做出来，填补了空白，就会有生存的空间。所以，本土创新企业的机会比原来更多了。制造业的春天来了，也是由于历史规律。意大利学者乔万尼·阿里吉在《漫长的20世纪》这本书里讲到，产业资本和金融资本会出现交替扩张循环。资本一开始会涌入产业。产业资本扩张会使得一个国家的制造业发展、综合国力提高，国防力量也会变得更为强大，但很快，制造业竞争越来越激烈，产业投资的收益率下降，资本就要寻找新的投资机会。于是，资本就会涌入金融，但如果金融脱离实业，就会出现泡沫。泡沫崩溃之后，资本会痛定思痛，寻找新的产业投资机会。美国在20世纪初期，曾经是世界工厂、基建狂魔，但20世纪七八十年代之后，资本转为投资金融、房地产、信息技术，最后酿成了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国一开始是实业资本兴盛，开工厂的人赚钱，后来出现了金融、房地产、互联网三大产业，都是资本为王的行业。现在，能看出来，新一轮的产业资本扩张又开始了。服务业中有很多新的发展机会，都和居民对美好生活的需求有关。比如说，家居装修。原来人们买房是为了图房价上涨，现在“房住不炒”之后，人们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居住。原来的家居设计师大多依附于房地产企业，现在，他们更多的会为家庭服务，所以，独立家居设计师拿到的订单越来越多。再比如，原来人们买花是为了送别人，现在买花是为了愉悦自己，于是，鲜花这个市场就蓬勃发展起来了。我们会看到，出现了很多新的职业，比如游戏捏脸师、铠甲铸造师、密室剧本设计师、盲盒设计者、哄睡师、网上自律监督师、上门喂猫师、宠物行为训练师、头皮养护师、代收垃圾网约工。这些新兴的职业，五花八门，但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服务的大多是年轻人中出现的小趋势。这跟年轻人有新的生活主张关系很大。对年轻一代来说，美是必需品，是空气和水。他们对美好生活有自己的定义和主张。
由于地缘政治的因素，美国一开始想和中国脱钩，后来又进行“近岸外包”，想把产业链放在自己的身边，随时够得着。后来，美国又想推出“友岸外包”， 友就是朋友那个友，也就是希望在供应链上的国家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但是，到底能不能够实现这个目标，不是看美国政府，而是要看在全球供应链上占据关键环节的跨国公司。在中国的跨国公司并没有大规模撤出，原因很简单，因为在中国的投资收益率明显比在其他国家要高。在调研中，我们找到的数据是，跨国公司在中国的投资收益率比在东盟高6%，比在北美和欧洲高9%。但是我们去问跨国公司，有没有扩大投资的意愿，绝大部分跨国公司并没有。这说明跨国公司正在观望犹豫，它们期待的是政策的确定性。所以，全球产业链重构还处在一个相当微妙的时刻。
2022年确实很难，但是我们却看到了一群敢于迎难而上、知难而上的企业，它们都具有一种特殊的逆生长能力。比如说，我采访了愿景集团，他们专门做老旧小区的改造。这个生意按说是很不好做的。他们的做法是物业收费尽可能降低，但是增加服务。比如小区里面有很多老人，老人的子女在外地工作忙，顾不上回来看老人。愿景就把小区的保安变成了管家，每天去看望老人，录一段小视频给外地的子女看。这个贴心的服务收费不高，也就一两百块钱，外地的子女当然愿意花这个孝敬钱。保安去看老人，顺便还能给老人送矿泉水。在很多老旧小区，自来水管老化，水质较差，买矿泉水是刚性需求，但老人自己没法把那么沉的水扛到楼上。矿泉水的价格中，占大头的不是水，而是运输费。愿景去送水，其实也能赚到钱。虽然看起来只是蚊子腿上的肉，但这是政府支持、群众欢迎、规模巨大、可以稳定获得收入的商业模式。这个就是能够适应经济生态系统变化的新商业模式。
我看到很多毕业生就业状况非常糟糕。但我在调研中发现，很多没有找到工作的大学生其实并不愿意找工作，因为他们觉得工作很无聊。有这种想法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在我看来，这其实不是因为年轻人不想努力，而是因为年轻人敏锐地发现，很多工作是没有意义的。看起来收入不错，看起来工作条件不错，看起来每天的工作安排满满当当的，但一天下来，扪心自问，都干了什么事，有什么贡献呢？不知道啊，好多人只是陷进了工作的泥潭。年轻人慢慢地发现，找工作和找事做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果只是想着去找工作，那看的就是工资、奖金、工作时间、单位的福利，如果是找事做，年轻人最愿意的是寻找自己想干，又能干得好，还有社会需求，能带来金钱、社会地位等回报的事情。这会对未来的职场管理带来新的挑战。年轻人以后会把企业当作学校，在企业里工作就是尝试做不同的事情，做不同的事情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技能，锻炼自己的技能，是为了获得一种不依附于平台或系统的独立生存能力。
我看到人口生育率的下降，也看到很多年轻人不愿意生育，甚至不愿意结婚，不愿意谈恋爱。但是，在调研中，我也采访了不少生了三胎，甚至四胎的家庭。我的判断是，以后的生育模式可能会出现分化。未来会有很多不生育的家庭，也有很多生多胎的家庭。这两种生育决策，其实是两种生存理念。如果选择不生或少生，那么，一个人，或是一对夫妻，哪怕再加上一个孩子，形成核心家庭，以这样的家庭规模，想要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对抗潜在的经济社会风险，是非常难的，那就必须依靠更为完善的公共服务。如果遇到了更多的经济社会风险，大家庭的抗风险能力会更强。两种生育策略都有自己的道理，但随着风险的提高，家庭纽带的重要性会比原来更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