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吃苦，我只担心有些苦难毫无意义

2023-01-13 10:01

这部动漫，说出了这代年轻人的心里话。

各位好，开号以来，我一直坚持日更，昨天破天荒的没更新，劳很多老读者挂问了。

其实我还好，只是阳康以后，感觉身体不如前，不仅脑子经常不转了，肝了几天稿子之后总觉得休息不过来。如果这种状态持续下去，感觉人生中年似乎要提前到了，所以决定年前多恢复几天，多写些随笔，有时，像昨天那样，竟然昏睡了一天，也请大家见谅——目前体力如此，暂时不能像以前那样高产了，偶尔会想多躺平两天。

看了看后台，本号的关注读者刚刚过了50万，应该说，在微信公众号整体萎缩下行的当下，能用两年的时间做到这个体量，还算不错。可是随着公众号粉丝量的增长，我的犹疑也在加剧——以前写篇文章，有什么想说的话写了也就写了，稿子没了也就没了，甚至觉得号炸了也就炸了。可是现在却不太敢了，50万的关注度，毕竟是我两年六百多篇文章一点一点积累下来的。万一真的一夜之间清零，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气儿再在小号上重新来过：

这也是一层障碍，导致有些时候对某些话题，现在的我会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思路也不太敢放开写。

所以年前，允许我先歇一歇、静一静吧。看看下一步在这个号上再写点什么更好的东西。争取多出几个长篇——一切，为了之前的心血、努力有点意义，为了这些记忆不要付诸东流。

而说到不要让努力白费这件事，我就又想起了，最近引发关注和争议的那个国产动漫《中国奇谭》，前天在《《中国奇谭》或许少儿不宜；但这号“中国家长”，成人也不宜》一文中说了这个话题。

有读者让我就动漫本身做一点解读，那好，我就试试看，先讲一讲这个系列动漫的第一部《小妖怪的夏天》，为什么看了以后让很多年青一代的打工人感觉“泪奔”。

其实初看起来，《小妖怪的夏天》的选题并不算亮眼。它就是一个《西游记》的二创作品。而这些年来，《西游记》的二创都烂大街了，前些年我听一位行内的朋友说，国内的动漫电影有三分之一到一半是西游话题相关的，因为编剧们都知道，围着《西游记》写不仅安全、有“弘扬民族文化自信”这杆大棋顶着，更重要的是IP在中国受众中接受度最广泛，它能帮助编剧省去向观众科普世界观的这个成本。所以西游的二创一度扎堆，实话实说，却出彩的并不多。

而《小妖怪的夏天》能在其中让人感觉一鸣惊人，是因为它选的视角非常独特——虽然以西游为北京，它并没有围绕“猴哥”那点事儿去拍，而是将唐僧取经路上路过的一个不知名的山上、不知名的洞里、一个不知名的小妖怪作为主人公。

视角一变，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就出来了。

比如山上的妖怪大王得知唐僧师徒即将路过，就给“小的们”开动员大会。而动员大会的PUA套路，特别像如今老板们喜欢给员工开的那种——先讲远大前程，说唐僧肉怎么怎么好，吃一口长生不老，再画大饼，“捉住唐僧之后，立功者赏一口肉汤喝！”

等大家情绪都调动起来以后再分配任务，搞了一出规模宏大的“捉唐僧”大棋。

作为底层员工的小猪妖，就是这盘“捉唐僧”大棋中的小卒子，分得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任务，可是从这些小任务里，你就能看出整个捉唐僧计划，为什么注定是要破产的——

上司要求小猪妖做一百支箭，小猪妖学霸附体、发挥主观能动性，创造性的给箭杆上插上羽毛，让其准头更好。

可领导给你的答复却是“你在教我做事？就照着原来的样子，重新做来！”

别以为如此要求的那位小领导“熊教头”是颟顸无知，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领导上面也有领导，他给你的任务，也不过是在完成上级给他的KPI而已。

在很多大公司、大机构已经僵化的科层体制下，“品控”这件事往往是双向的，它不仅淘汰劣品、也要淘汰优品。因为一旦偶发优品被反馈到更上层，更上层就会更新和提高KPI的合格标准，这对于只想完成任务的中层领导“熊教头”们来说，就不是个利好消息。

所以被过度强化的科层体制，天然是扼杀创造力，每个员工在一台过于复杂的“体制”大机器只能做一颗螺丝钉，多一分和少一分一样是有罪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态度就刚刚好。

这就是所谓的体制化。

这种“体制化”的非人性和主人公小猪妖的“人性”之间的碰撞，贯穿了仅这部二十多分钟的短剧。之后我们看到各种如今职场常见的既苦逼又傻逼的魔幻现实主义剧情：

比如分你个任务，让你去砍一千斤柴，捉住唐僧后好煮着吃，结构你把一千斤柴砍完了。突然来了个更大的领导，告诉你上头改计划了，不要煮着吃想吃烤肉了。

于是狼大人一把火把你辛苦砍的柴全烧了，让你明天之前再搞一千斤上好的胡桃木来……

如果你对剧中这样的描写感到眼熟，那么恭喜你，你八成也是个在职场上挣扎过的苦逼打工人。

我觉得，这短片中最写实的一段，是小猪妖回家那段剧情，当你逢年过节回家见了父母，委婉的诉说自己在单位干的太忙、太累，吃太多的苦而更要命的是，这些苦都得不到尊重，世界这么大，“我想离开浪浪山”去自己创业一下时。父母的答复一般是什么呢？

母亲会劝你：出去转啥转啊？年轻人吃苦是应该的，大王给你多安排工作，那说明是领导重视你！咱家苦了几代人，就出了你一个有出息的，你可得踏踏实实的安心工作，干出个样子来……

我相信但凡毕业后进入大公司、大体制内，成功享受“996福报”的年轻人们，每年回家估计都会接受类似的劝阻。长辈们会告诉你吃苦是福。

即便领导把你当刷子按在锅上摩擦，你也得紧紧抱住领导和体制那粗壮的手腕或大腿，千万不要心生妄念，有砸了锅，自己去单干的非分之想……

梳理一下你的人生，你会发现，中国式教育中一个普遍的倾向，就是喜欢“吃苦教育”，太多的人会告诉你“吃苦是福”——

小的时候我们接受家长管教，被要求刻苦学习，“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到了学校，迎战中考、高考，老师给你打的横幅是“奋斗一百天，人生无悔。”等工作了，单位领导给你安排各种任务，这份鸡汤变成了“等抓到了唐僧，分你一碗肉汤喝。”

就连刚刚过去的疫情期间，志愿者为了说服你配合各种隔离，也整上了“共度时艰”这类大词儿……

总之，吃苦这件事，在我们的文化当中似乎有着天然的正确性，甚至正义性。中国文化没有俄罗斯东正教文化那种成体系的苦修主义神学传统，但却似乎同样执着的认为吃苦似乎是一种“光荣”和“福气”，只要吃得苦中苦，总有一点什么东西，在苦难的尽头奖赏吃苦者。这就是为什么“996福报”“多难兴邦”这样话在我们这里总有着天然的迷之说服力。

可是，我们真的很少去反思一件事——吃苦的价值到底是什么？我们吃的那些苦，到底有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偿？

真相是，很多被赞颂的苦难和忍受它们的坚韧，其实是毫无意义，甚至很荒诞的。

就像《小妖怪的夏天》中的那个小猪妖，他吃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满足的那些扯淡的KPI。归根结底其实只源于一件事——他的领导、他的大王的自大与傻x。明明就是个妖怪界不入流、最底层的山寨，悟空来了自己都懒得出手，让八戒一钉耙全打死的存在，却非要自作聪明的搞那么完善、牢笼众人的科层制、那么强的体制化以及那么宏大的“大计划”。把手下都折腾了个五脊六兽，最后还没落个好下场。这能怪谁呢？

只有独断导致的妄念与愚蠢，而这种妄念与愚蠢，在“金猴奋起千钧棒”、现实的毒打到来之前，往往是难以被追责的。而追责一旦到来，苦难也多半要由“小妖”们一起承受。

而这种向上性的追问与反思，是我们的文化不善于做，也常常不敢于做的。所以我们只能将因欠缺这种反思必然遭受的苦难进行宿命化、甚至高尚化。一代又一代父母拿着《菜根谭》这样的书告诉子女吃苦是福，“年轻人多历练有好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可是，真的如此么？在这套苦难体系中，真正顺利“打怪升级”，成功把昨天吃得苦化成今天尝的蜜的人有几个呢？你看看这么教育孩子的父母、老师、上司们自己混的如何就知道了——多数习惯这种“吃苦哲学”的人，自己其实也没有得到传说中的苦尽甘来，他们只是习惯了吃苦而已。

是的，年轻人多吃苦最大的好处，可能有且只有老了以后你会习惯这种苦难，并（很匪夷所思的）赞美它、感恩它。

这何尝不是一种“被体制化”呢？

就像《菜根谭》里说的，我们喜欢把苦涩的菜根熬成咸菜。所谓“性定菜根香”——吃草根吃久了，也不能觉得苦，反而“真香”了。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如果我们把目光拉远，会发现不仅个人或家族的人生、命运，乃至整个大历史。我们也经常沦入一种无意义的、西西弗斯式的苦难循环中，并将苦难宿命化、高尚化。而很少跳出那个“浪浪山”，朝外看一眼，思考一下：

从来如此，便对么？我这辈子，能不能换个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