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三体》，进入“三体”

叙事：独特的科幻气质

“像是有人在宇宙中竖起一块大荧幕”，三体文明所象征的“未来现实”，以令人吃惊的方式迫降于人类生存的现实界面。剧集非常自觉地捕捉并塑造了这种新鲜的、吸引人的科幻气质。

原著当中，汪淼被“幽灵倒计时”折磨得几近崩溃时，他“再次感到宇宙变小了……而他则是这宏伟教堂地板砖缝中的一只小蚂蚁”。剧里，蚂蚁的意象并没有在这个场景出现，而是作为前置的隐喻，复现在杨冬自杀前的视野、她的墓碑和申玉菲代“主”行事的视角中，既暗示在更大的文明尺度上，人是虫子的渺小感，又在“地球往事”三部曲的序列，埋下更大格局的一条伏线。

同样是三体科幻氛围的具象化，和蚂蚁的符号式处理不同，第二集的射手和农场主假说，通过两段形象诙谐的动画，传达了一种误认偶然的宇宙规律为真理的恐慌。用文学化的说法，“真理总沾着灰尘”。连同啤酒瓶飞上天、纸盒陷入地表等，这些视觉化的巧思，并不是叙事的主体，它们共同构成的，是人类科学受到冲击时，人们出于本能的精神颤动。

故事的主线，仍围绕汪淼展开。对于他和观众来说，三体降临首先是一个遥远的神话事件，“神迹”的显现开始于生活中的蛛丝马迹。被史强带到作战中心，就是一个不寻常的预兆。大的时代背景，以电视新闻播报指向2007年北京奥运会前夕，反过来说明，“三体”这一科幻神话，确实发生于现在时。这在科幻作品里，其实是相当少见的设定。

而从“幽灵倒计时”到“宇宙闪烁”，汪淼让我们产生代入，他的认知和情绪状态，是一步步被摧毁的。小说单写了“大史”一章，叙述史强对汪淼的精神支持，剧集的手法，是在两人的促膝长谈后，增加了对准“倒计时”的情节。这个动人的片段，是触发最多弹幕互动的段落之一。此外，汪淼的家庭生活、他在女儿班级的物理演讲，都是剧版附加的、有人文关怀的改编亮点。

对人物情感戏的看重，为剧版补白了真实的基调；也以视觉化的方式，让《三体》“细思极恐式”的科幻感有了落地的空间。如果说，当代时空是《三体》对科幻别出心裁的赋魅，那么，剧集里的年代蒙太奇，将浩大的太空想象和不同时代的人结合在一起，产生了戏剧化的震撼感。

整个叙事的开篇，在太阳系—宇宙星空—编程纸带的画面结构之后，起始于1979年叶文洁在红岸基地，“人类文明的命运，就系于这纤细的两指之上”。她在六七十年代的往事，被有意散落在剧情主线的关键位置，在暗流涌动的配乐烘托下，提示着与主角们的行动同步的弦外之音。再稍微抽离剧情的元素，一个与此类似的看点，是不时闪现的、“监视”着汪淼等人的智子视角。

有网友评论，这是一部“开头和片尾都不想错过”的剧。的确，剧中的信息和细节值得反复回味，小到蚂蚁意象的提取，大到情节架构的编排，都充满用意。剧版《三体》，由此把握住了刘慈欣小说的空灵、神秘和深邃；并在尊重原著的基础上，从故事的讲述、人物之间的情感和视听语言等方面，为科幻类型剧注入了不少原创的新意和灵活的改编思路。

游戏：科幻与真实之间的风格化

汪淼进入游戏的情节，是剧集着墨颇多的风格化篇章。作为连接两个文明的中间地带，这就是一块虚拟空间。

CG打造的开场画面，兼具写实与写意，恢宏壮观，游戏的立体沉浸感十足。跟随汪淼，眼前是一个地表裸露、有如荒原的浩瀚异星。登录之后，他手握流沙和蹦蹦跳跳的肢体动作、天真质朴的表情神态，仿若一个原始初民。现实世界中，汪淼的焦虑、疲惫和喜悦等复杂反应，在这里全然被新奇和惊异替代。

当他以“海人”的ID遇到“周文王”和“周文王的追随者”，三人的身体姿态和动作幅度，展现出一派古代礼制熏陶后的文质彬彬，有点诡异地揭示了三体世界的文明进程。以及，他们在严寒中瑟瑟发抖，在酷热中快速躲藏的情形，隐隐勾勒出“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这一生存美学。

而在他们的对话中，频频出现日晷、飞星、恒纪元、乱纪元、伟大的先知等科学名词，表明这是一个理性主导的文明秩序。CG特效，刚好在当下的“实”与三体的“虚”之间，匹配了这款游戏的主题和三体世界的特质。

游戏的高光时刻，是汪淼和周文王到达朝歌后见证的奇观：金字塔大殿和巨大的单摆。它们赫然耸立在远古的地平线，古朴、稚拙又庄重。“电影级别”的置景几乎图解了137号文明的建筑智慧，宫殿内部的青铜绿平台、阶梯和金色的壁柱、威风凛凛的兽纹装饰，处处充满细致的审美。

“浸泡”和“脱水”的环节，实属这个故事单元的高潮。一组具有观赏性的镜头段落，将浸泡仪式刻画得趣味横生，纣王歌唱般的号令、传令的士兵（两个被挤下去的小兵）、“干仓”到大水池的滑梯，高度升华了小说描写的精髓。“脱水”的场景同样如此。无论是个体的，还是集体的，“脱水”的过程从水的溢出、冒烟的视效到贴地成二维平面，生动得似乎真是三体人经历过的处境。

《三体》制作：如何讲好故事？

科幻说到底，讲的是人的故事，人物怎样现身在想象中的未来，是科幻叙事的起点。而科幻题材的创作，离不开背后产业的支撑。《三体》的制作过程中，主创团队付出了扎实的准备工作。

首先是演员层面，大史是一个十分出彩的形象。他虽然性格粗糙，但心思细腻、活得踏实、胆大讲义气，于和伟版的史强，从被质疑外形到“气质拿捏很到位”，真可谓是把这个角色演活了。看剧的过程中，很多观众为史强对汪淼的走心加持所打动，直呼“三体人最错误的就是没有提高大史的优先级”。

张鲁一饰演的纳米科学家汪淼，他的科学信仰被击垮时那种面色蜡黄、浑身发汗的状态，是能激起观众共情的。在生活、科学和游戏三个部分，情绪和状态的处理也都可信。再到青年叶文洁和老年叶文洁等角色，借由演员的塑造，我们能够深入到这些人物的内心。

其次在技术表现上，关于用何种手段去呈现“三体”——是采用动画、真人还是融合？主创团队经过多次探讨，最终采用CG手段。对于腾讯视频来说，这不仅是对内容表达的一种尝试，更是其在国产科幻类型化上的勇敢探索。《三体》游戏中的脱水、浸泡、乱纪元、三日凌空、古筝行动、智子工程等，是中国科幻文学标志性的名场面，把这些奇观恰如其分地可视化，是国产科幻剧目的重头戏。

举例来说，读起来让人惊心动魄的“古筝行动”一节，剧组煞费心思。“审判日”号的切割，没有模型或资料可以参考，也无法用传统电影美术的方式完成，最后团队只能用真的钢制作成船型，用挤压机一片片地挤，再组装成一条船。成片的效果，值得期待一下。

除了开阔眼界的大场景，剧中对科幻元素的化用，打磨得也很细致。相信不少网友都发现了，《三体》是一个热衷于“埋彩蛋”的剧。数处微观物质与宏观宇宙的极速转换，片尾复调式的场景堆叠，都包含切实的信息，完全无法跳过。

全员科幻迷的主创团队，是在“用科研精神拍科幻故事”。如其中的物理方程式、现场的设备和特定的场所，幕后其实有大量的考证和功课，去确保它们的准确；画面风格上，当下现实和六七十年代的红岸基地、游戏场景的影调，非常具有年代感和想象力。

最终，无论在科幻类型的创新，还是在面向大众的文化消费上，剧版《三体》都迈出了不可多得的一步。

策划丨三联.CREATIVE

设计排版丨韩冰

作者丨阿丹

*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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