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评论|俄罗斯退出WTO,为何敏感又如何思考?
作者|张恺强,清华大学硕士
审稿|杨祚,剑桥大学本科
编辑|陈逸漩,中国人民大学本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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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件背景 -
2021年3月21日,一则“俄罗斯公正俄罗斯党议员向俄国家杜马提交了退出WTO的法律草案”的新闻引发了关注。观察者网、第一财经等国内媒体主要从俄罗斯的角度分析了退出的国内/国际程序、考虑因素以及影响等等,而以华尔街日报、华盛顿邮报为代表的西方媒体主要讨论驱逐或减损俄罗斯在WTO中的权益的可能,作为对其发动“乌克兰战争”的制裁。事发至今,虽然俄罗斯官方并没有启动退出程序,WTO其他成员也没有提出针对俄罗斯的停权动议,“议员提案退出WTO”似乎可以看作仅是俄乌战争的小插曲,但媒体和社会的讨论引发了有意思的话题:俄罗斯退出WTO为何敏感又如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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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件分析 -
首先是对“退出”话题的敏感。俄罗斯议员拟退出WTO,很容易让我们将近十年来英国脱欧、特朗普政府多方“退群”以及2017年以来美国对WTO上诉机构的诟病联系到一起。此外,俄罗斯虽然没有退出WTO,但在本月依然成功退出欧洲委员会、世界旅游组织等,即使在俄乌战争前也退出《开放天空条约》等等。我们似乎担心“单边化”而不是“全球化”正成为不可阻挡的趋势,这或许是我们的敏感点,即我们观察到了自改革开放以来“积极入市”或“与国际接轨”逆转的潮流。我们同时会被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所困扰:退出是指从何种秩序中退出?退出之后是退回到怎样的秩序中?是否仅意味着从普遍形式主义退回如施密特所言的大空间或区域秩序当中?退出如何放在“普遍与特殊”的框架中思考?退出一定代表单边主义或国家主义吗?退出是否是“抽象利益的集体预设和具体利益的单边干预”的极端表现形式?不同国家的退出(如美俄)是否会起到不同的效果?为什么会起到这种效果?如果将某一时期的国际秩序视为正在崛起中国家崛起时展示的姿态,那么国际秩序组织化的想象是谁的建构?我们又可以从中如何定位?
(图片来自网络)
其次,西方国家希望通过全球性的手段应对俄乌战争这一地区冲突的方式也值得深思。国家主动“退出”和被动“停权”是同一事件双向度的思考。除了最引人注目的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限制五常(俄罗斯)在安理会的否决权,其他国际组织及机构例如人权理事会等也将俄罗斯的成员资格停权。此外,一些与俄罗斯在地理位置上较远的区域组织(如美洲国家组织)也相应暂停了它的资格。这些事件值得我们反思,似乎无论是国际组织、媒体还是市民社会都没有将本次发生在东欧一小块区域的战争理解为地区战争或两个国家间的冲突;相反,俄乌战争被理解为全球性质的事件,进而被西方国家通过全球性质的组织加以制裁。
18世纪和19世纪欧洲上百次战争均被视为欧洲空间内的战争,战争本身被视为对欧洲秩序的维持方式之一,但一战结束后美国介入欧洲事务被施密特形容为欧洲大空间秩序的瓦解和糟糕的普遍主义秩序的建立,后者的糟糕之处在于欧洲没办法继续维持自己的公法传统,并且任何本应属于区域治理的事项都会被放在突破欧洲边界的场域中被评价。换句话说,美国在19世纪的崛起为世界带来了超越区域边境的“普遍主义秩序”也意味着以自身为代表的霸权国家可以“普遍主义干涉”,无论是马歇尔计划、重返亚太还是航行自由行动,国家被暴露在不成体系且失去了空间秩序的环境中。我们需要反思的是可否再用区域战争的概念思考俄乌战争,可否用“你和我的关系”而非“大家之间的关系”讨论俄乌冲突的核心问题。有意思是的,19世纪上半叶美国在“欧洲列强”的霸权面前,率先提出的是“门罗主义”作为区域不干涉政策的空间秩序,但随着其国力的强盛“门罗主义”被解释被普遍秩序所替代。我们用全球性的普遍主义思维思考问题是先入为主认为它有用或者它好,但如果普遍主义本身存在霸权的烙印,我们如何建构自己的利维坦或空间秩序对抗以国际主义之名的干预之实?
(图片来自网络)
最后,回到WTO本身。俄罗斯是WTO第157位成员方,今年是俄罗斯入世的第十年。观察者网和第一财经记者采访的专家已经将俄罗斯退出WTO的国内外程序、考量因素以及影响分析得非常清楚,在此不赘。但笔者想强调,对俄罗斯拟退出WTO的倡议可能无法与美国特朗普政府时期的“威胁退出”类比。一方面,无论是GATT还是WTO,都是美国在二战之后推动的贸易全球化的工具,看似普遍主义的背后隐藏着美国对全球市场的追求,直至现在美国依然占据WTO近一半的贸易体量,因此将秩序的接受者和秩序的建立者在同一“退出”问题上进行比较或许存在偏颇。另一方面是“退回到什么地方”的问题,俄罗斯退出不仅意味着不再享有最惠国待遇等关税减让、贸易便利化、透明度以及补贴政策,还意味着俄罗斯将回到失去平台的孤立国家状态。但美国在不退出WTO的同时(目前仅是对上诉机构攻击),强化双边谈判以及美墨加协定、跨大西洋贸易伙伴协议等区域贸易秩序等,这是俄罗斯不具备的优势。应当强调,国际组织的“退出”不是“回到从前”,俄罗斯退出WTO也不是回到苏联和美欧的“东西方贸易”的结构。相反,在前几十年全球化的思潮中的“退出”反思本身也是历史的建构,如何将退出“视为”后全球化的建构,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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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考文献 -
[1] Antonio Morelli, Withdrawal from Multilateral Treaties, BRILL NIJHOFF, 2021.
[2] Carl Schmitt, The Nomos of the Earth: In the international law of the Jus Publicum Europaeum, trans. by G. L. Ulmen, New York: Telos Press, 2003.
[3] David Grewal, The Domestic Analogy Revisited: Hobbes on International Order, Yale Law Journal, Vol. 125 (2016), pp. 618-680.
[4] https://ico.org.uk/action-weve-taken/enforcemen t/virgin-media-limi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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