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里的中国|备药过年的村医,走过年关
春节期间,这个豫东的小村庄平稳度过,冯俊杰也松了一口气。看着村民在村卫生室门前往来,冯俊杰身后的村卫生室院内空空荡荡,“都不希望生病。没人,我正好歇一歇。”
1月23日,大年初二,我的老家,河南杞县的一个农村,仍然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村里唯一的卫生室里,红色的鞭炮碎屑铺满院子。村医冯俊杰站在村卫生室门外,与路过的村民打着招呼。
村卫生室春节期间难得的冷清,透过合上的玻璃门,能看到里面只有一位村民坐在椅子上输液。这与去年12月中旬村庄经历新冠感染高峰时,发热的村民坐在院子里候诊,形成鲜明的对比。
冯俊杰是附近三个村子里唯一的村医,也是唯一能开药的医生。经历了第一波新冠高峰后,冯俊杰担心村民出现二次感染,春节前备足药物提防返乡潮下的危险。
很多几年没有回村的村民,今年都回到村子过年,但村子并未再次出现感染高峰。冯俊杰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年关算过去了。”
我们村子位于河南东部的杞县,远离县城和国道,外出务工是村民的主要收入来源。农闲时外出务工,农忙时返乡,成为村民的生活状态。冯俊杰是少数留守村中的中年人。
每年农历腊月二十三后,在外地务工的村民会集中返乡过年。但过去三年,由于疫情防控,有不少村民滞留外地。
放开疫情管控,返乡人员明显增多。两三年未见的村民,也在今年春节前返乡。悬挂各地车牌的汽车停满路边,过往车辆小心翼翼地绕行。
距离春节尚有一周,冯俊杰就留意到,村口已经支起牌局,村民或站或蹲着闲聊。
感受着村庄重回热闹,冯俊杰能感受到年味的到来。但刚经历一波新冠感染高峰,疫情形势是否会随着人口流动出现震荡,冯俊杰心里没底。
新冠疫情暴发三年以来,医疗资源紧张的农村,第一次在人群自由流动下抵抗新冠病毒。冯俊杰觉得,能顺利度过今年春节,就算是扛住了疫情的冲击。
农村地区医疗资源紧张,务工人员返乡期间,药品、医疗器材和医生更显紧张。冯俊杰担心,一旦春节期间出现二次感染高峰,现有的医疗条件都难于应付。
今年1月初,农村卫生室的购药平台恢复正常供货,冯俊杰分次重新备足退烧药和注射液,存进库房。诊室旁的药柜空了半个月,春节前重新摆满药品。“不出现新的感染高峰,药应该够了。”
1月11日,冯俊杰在村卫生室添置了两个灌满气的氧气罐,以防有重症患者缺氧。输液室的两台输液架上月损坏未修,患者用绳子缠绕后应急,冯俊杰趁年前修理完毕。血氧仪是村卫生室的常备设备,平时极少使用,也被冯俊杰也从库房搬到诊室,放进诊台下方供随时取用,“最希望用不上。”
在冯俊杰的年货采购单中,蔬菜和药品是大项,“买菜花了四百多元。买药的钱没细算,得有小两万元。”
为家人置办年货之外,热热闹闹过个年,冯俊杰还要留足药品,安全度过春节。
年货之中,鞭炮是不可少的。大年初一,冯俊杰放了5000响的鞭炮,“春节热闹一下,提一下心气儿。”
今年45岁的冯俊杰,做了22年村医。
冯俊杰的卫生室开在村委会旁,400多平方米的院落建起一栋二层楼房,辟出两间诊室和4间输液室。卫生室只有他一个人,工作太晚时,冯俊杰就住在楼上的卧室。
村里距离最远的村民,走十分钟也能到卫生室。除本村村民上门就诊,也有五六公里外的村民找他开药。
村里2000多口人,全年住在村里只有几百人,八成是老人和上学的孩子。冯俊杰日常接触的病症,主要是“三高”老人的日常护理和常见病,给老人测量血压开降压药是最多的工作,冯俊杰笑称自己是“养老院医生”。
此外,感冒发烧和慢性心脑血管疾病,也是村卫生室日常诊治最多的病症。
基层医生都是全面手,冯俊杰笑称,他什么病都能看,什么药都得备着。遇到重大病症,他会让村民到县医院或市属医院看病。
根据冯俊杰的观察,以前附近的农村,每个村子都有村卫生室。但近二十年来,村卫生室少了三分之一。除了一些坐诊时间长、口碑好的医生,其他人很难在村子里维持生计。“村里没人,医生也得吃饭。”
冯俊杰的父亲生前是村里的医生。2001年父亲去世后,冯俊杰接手了村卫生室,一直留守在村里至今。
卫生室使用的所有药品和医疗器械,冯俊杰都要通过正规渠道购买,并且做好消毒。冯俊杰用药小心,临过期的药品宁愿提前几天处理。“从小在村里长大,出了事得被骂三代。”
从2011年开始,冯俊杰通过国家规定的网络平台采购药品,两三天之内药准能送到卫生室。“药的渠道是严管的,国家肯定不让私自买药进药。”
冯俊杰会根据卫生室用药情况,预备一个月的药量。他每个月都要通过平台下单两三次,避免平台配送不及时错过患者治疗最佳时机。
农村卫生室大都兼具药店的功能,但药品种类有限,主要是村民平时最常用的药。冯俊杰卫生室的药柜,只有两组1.5米的木柜,瓶装药片按他的取用习惯分层布置在药柜中。
使用瓶装药片配散装药,是村医用药的传统手段,冯俊杰跟从父亲配散装药的习惯,保持至今。感冒腹泻类的疾病,配药后,冯俊杰用纸折成药袋,装单次药量。村里很多老年人不认字,冯俊杰在药袋上标好用药的剂量,需要按次序喝的药,就写上数字1、2、3。
日常用药,村民成盒拿药吃不完浪费。除担心村民误服过期药,冯俊杰也有自己的心思,高价的成盒药增加看病的费用,会影响村卫生室的口碑。“卖药,是为了治病,在农村开卫生室,挣不了大钱。”
去年12月之前,这个小村子没有出现过阳性确诊病例。
过去三年,村卫生室不得接诊发热患者。对于新冠疫情的防控,冯俊杰自嘲算是“外围志愿者”,主要组织村民注射疫苗和做核酸检测。“别说新冠确诊病例患者,感冒的都没治几个。”
疫情期间,针对疫情的药物被严格管控,药店不准售卖退烧、止咳、抗病毒、抗生素四类药品,疾控部门也严禁村村卫生室收治发热患者。禁止卖药、没有病人,冯俊杰因此也减少了退烧止咳药的进货量。
2022年下半年,他只在9月进了25瓶布洛芬,每瓶100片装。
去年12月,国务院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疫情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发出通知,要求乡镇卫生院开设24小时运行的发热门诊,全国乡镇卫生院和村卫生室陆续开放,村卫生室接过疫情治疗的接力棒,成为村民诊治发热病症的地点。
去年12月上旬,当地政府通知不再组织全员核酸检测,乡镇卫生院和村卫生室不能拒绝阳性患者就诊。
彼时,郑州还未出现感染高峰。冯俊杰以为,农村人口密度远低于城市,病毒扩散的速度应该比较慢,至少晚于城市,“春节期间,可能是村里最危险的时间段。”
但在去年12月13日,新冠提前进入了村庄。冯俊杰的诊室外,三排座椅坐满了人,院子里还有患者等待。发烧、咳嗽、浑身痛,就诊者的症状大同小异。村卫生室没有抗原检测试剂,也无法做核酸检测。
冯俊杰的村卫生室药柜上的感冒药和退烧药,没撑过感染高峰的第一天,库存的布洛芬剩下16瓶。突然增多的发烧人数,让体温计也开始成为紧缺物资,村卫生室里有40多支水银体温计很快售空。冯俊杰留下五支常用的体温计,供候诊患者排队测温。
村民出现集中发烧高潮持续了近半个月,每天一两百名发热患者到村卫生室就诊。
去年12月份的诊疗记录本,冯俊杰记了厚厚的一沓,“半个月的看病人数,比得上之前半年的量”。村里近八成人员感染,每家每户都有人经历了发热。到了今年1月初,到冯俊杰村卫生室就诊的患者数量迅速下降,每天发热的患者只有四五人。
感染高峰经历了近半个月,又迅速散去。
散装配药的方式,在药品紧张时,为冯俊杰省下不少药品。冯俊杰一般只开出三天的药量。村民集中感染后,冯俊杰对每人最多开出两天的药。退烧药不足,他只能依靠打针、输液。
去年12月,冯俊杰通过私人关系,购买了少量的布洛芬颗粒和退烧注射药,平时6元一盒的布洛芬颗粒售价14元。拿药的村民当着冯俊杰的面感慨,看病的钱涨得太快,暗示冯俊杰借机提高药价。
冯俊杰自己也感到委屈,“药价翻番,还限量卖。如果我不买,村卫生室就彻底断药了。”
冯俊杰和其他村医交流发现,缺药是乡村卫生室共同面临的困境。农村没有药店,村卫生室是村民唯一的就诊和购药渠道。疫情期间,对退烧止咳等四类药品的管控,让村医在抗疫防疫工作中处于边缘化,真正迎来病毒感染高峰时,村医们也难以应对。
发热高峰度过后,乡镇卫生院和农村卫生室的药品供给问题终于得到解决。
第一波感染高峰期,冯俊杰的村卫生室未出现重症患者。冯俊杰归功于疫苗注射,又担心纯属幸运。留守的村民主要是老人和孩子,疫苗接种率在90%以上,只有部分患慢性病的老人未能全程接种。
从第一波感染高峰开始,冯俊杰就担心会有人出现重症。老人们挺过三年的疫情,村庄承受一次次疫情的冲击,他不希望老人在合家团圆的春节出现不适。
而农村地域广、人口多,人均医疗资源相对不足,随着春节的临近,人员流动加大,返乡人员增多。村民的返乡,是否会形成第二波感染高峰,冯俊杰心里没有底气。冯俊杰更担心,村民春节聚餐饮酒,康复不久的村民复阳或出现新的症状。
不过,冯俊杰更加从容了。村民大多感染过新冠病毒,体内生产生了抗体,具有了免疫力。村民也逐渐熟悉病症,冯俊杰听村民讨论疫情时,没有了恐慌的语气。冯俊杰从“旁观者”开始介入治疗,积累了经验。“有药”,在冯俊杰的语气中,足够的药品成了他照顾好邻居的底气。
春节期间,这个豫东的小村庄平稳度过,冯俊杰也松了一口气。
看着村民在村卫生室门前往来,冯俊杰身后的村卫生室院内空空荡荡,“都不希望生病。没人,我正好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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