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十问|问一个服饰品牌创始人:放弃幻想,先活下来才能保护更多人
新年交替之际,《案例》寻访了一批商业人物,与他们进行了一次认真而有趣的对话——这份对话的主题不只关乎商业洞察,还有他们最新的人生感悟。这些人身份兴趣各异,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案例》过去一年接触过的有鲜明特点,具备良好思考习惯的人。在动荡而不确定的当下,他们的思考都有审视的价值。我们希望借由这些聪明且敏感的大脑,让读者和我们一起,对这个世界增加一份理解。
今天是新年提问的第五篇,我们提问了一位服装品牌创始人。
刘光耀
boise创始人
成立于2018年的服饰品牌bosie(伯喜),已经获得7轮融资,投资方包括青山资本、真格基金、B站,最新估值超过20亿元,5年累计销售额破10亿元。boise以独特的「无性别」定位在前4年获得了每年超200%的业绩增长,但在万亿市场的服装行业,10亿销售规模仍然还不够耀眼。
文|乔雪
视觉|依洁
Q:案例SHOWCASE
A:boise 创始人刘光耀
1. 最近有什么让你感到兴奋的事情吗?
重回学校读博士让我挺兴奋的。2018年我休学创业,2022年重回北大,做学术是件我觉得很酷的事情,也圆了我一直以来的博士梦。
坦白说,去年的疫情导致生意比较惨淡,不得不做一些关店,裁员等考验心力的决策,从理性的角度,做这些决策并不难,但难的是如何把这些事一一落地,读书是那个节点下的一种逃离,让我能减少一些负罪感。
商业世界让我感到疲惫,我需要找一个逃脱现实,逃脱恶劣市场不断下坠的环境,而能提供这样反重力的,只有学校这样的乌托邦。回到学校继续读书更像是我给自己做的心理按摩。
2023年公司的计划,就是把产品做好,计划有一个和艺术家联名系列,希望在口碑和销售额上都有一些好的反馈;我个人来说,我想完成我人生的第一部小说,是关于亲子关系和家庭伦理的,希望今年能出版,已经写了一半多了。
2. bosie(伯喜)曾经主张「无性别服饰」,品牌精神是否有平权意识存在?
我们只是抛出了一个问题:服装这个产品是不是可以没有性别定义,我们不给答案,也给不了答案。我们不希望过度解读,不希望品牌有太多意识形态的色彩。
我做不了一个很先锋的品牌,我知道怎么做可以更出格,但是我选择不那样做,因为我知道我不行,我还有很多压力。我没有成为一个疯子的勇气。
3. 2022年,你面临了很多前所未有的挑战,比如关店,切分旗舰店铺,不再像前几年2倍速增长,有什么时刻让你觉得非常沮丧?
裁员。很多伙伴非常优秀,但因为公司战略的调整不得不离开,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被迫离开,我第一次面对批量的裁员,公司跟员工都很无奈,我想这是令人非常沮丧的。这种沮丧本质上来自于无力感,可能之后的其他事情也无法避免,但让我学到了,一个CEO有时候要关掉自己的情感开关,如果我们当时是一个滥情的团队,可能挺不过这次危机。
我想起了《三国演义》里的一个桥段,刘玄德携民渡江,刘皇叔很仗义想带着老百姓一起逃跑,诸葛亮就劝他说你要自己先跑。这其实是理想主义者做自我牺牲,还是向现实低头的矛盾。只不过两者的权衡在文学作品中被美化了,我认为真正的现实是,生存可能是唯一的诉求,你先活下来才能保护更多人。
4. 你觉得自己更像哪个历史人物?
我更像杜甫,每天都很悲观,「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们俩都是每天唧唧歪歪的,现实怎么这么惨,希望大家都过得好一点。但我更崇拜李白,读完李白的诗,就知道自己做不了诗人,李白很像我们的设计师们,老天赏饭吃,所以我对他们都有一种崇拜的心态,而他们对我则是一种信任跟同情,觉得光耀总是把自己活得很沉重,其实没必要,生活应该很幸福。
5. 你说你是一个在精神世界上需要极大满足感的人,物欲的憧憬很低,但如果对物欲没有极高渴望,如何在商业世界只征战?
你说得很对,这就是我的问题。我对于赚钱没有执念,所以我赚不到钱,也存不住钱。我总会把公司的融资或者经营利润又继续投入到新的业务,我总想把事搞得很大,但问题在于如果没有钱,不赚钱,这个事是不可持续的。我做的事跟我想要的东西不完全匹配,现在只能尽可能寻找最大公约数。
6. 2022年有做过什么你觉得可以称之为勇敢的事情吗?
我承认公司做不到估值百亿美金,彻底放弃了这个幻想。创业的前4年我都是靠这个幻想支撑走下来的,现在我已经走到这,我对所有股东、员工、消费者都是有责任的,我不在意我的幻想是什么了。
听起来是变得更成熟了,实则是更冷漠了,我更不爱自己了。原来我觉得自己是个很自恋的人。
大概一两年前,我的意识还是,别人都是跟我互补的工具,而现在反过来了,我的作用是去补别人的,是去补这个团队的某一项的短板。团队是主角,我应该是配角,某种意义上我就是公司的花瓶,负责招蜂引蝶(招商引资),所以我的满意不重要,我是一个工具人,或者说我们都是消费者的工具,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讨好消费者,但我们就是消费者用钱当做选票给投出来的一个品牌,我们要对我们的选民负责。
7. 2022年你做的最多的反思是什么?
我经常会回想每一个我做出决策或抉择的瞬间,去想那个瞬间我在想什么,脑回路是什么样子,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事还倒没跟别人讲过,当时上海淮海路的旗舰店,要花几千万,我也在犹豫我们要不要做这么大一笔投资,但当时的想法是希望能够抛出一枚重磅炸弹,让大家知道我们这个品牌很厉害,因为我们缺认知度和影响力。越缺什么就越要证明什么,特别想得到别人的认可,你可以说这其中掺杂着很强的个人英雄主义因素,或者说我的执念。
但其实今天回过头来想,我们有必要这么早、这么快地做这个动作吗?我们有必要这么急着去年少成名吗?那个时候太急了,太浮躁,太想让品牌被大家认识。而现在才意识到,服装就是传统零售业,而品牌需要不断用时间沉淀,短时间内用钱砸不出品牌。
去年淮海路门店切铺前,我拍了一张照片,现在还摆在我的书房里,它时刻提示着当年我做了那样的一个决策,抛开对错,明智或者愚蠢,我觉得那都是一个很经典的决策,体现了我在彼时彼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要记住那一刻。
8. 2022年底,你把之前与自己有分歧的联创再次请回公司,为什么?
我的成熟是从承认我的无能开始,当我承认并且接受自己的无能之后,我就变得很清醒。我认识到别人有非常大的不可替代的价值,公司能够顺利走过前面四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团队,在此之前,我没有认识到团队价值有这么重要,直到我自己亲自负责很多事之后,当我心力交瘁的时候,才发现,需要有人来帮助我。
这个过程只要想明白就不难。我们之间即便分开也没有不愉快,只是战略上的分歧,他希望把公司做得小而美,我希望把公司做得更大,今天我觉得他是对的,至少在很大程度上比我对。
9. 2022年你对人性有什么更深刻的理解吗?
人性有很复杂的三个结构化的成分,最底层的是动物性或者兽性,这在创业公司尤为明显,大家创业有一个很重要的目标,就是希望能够成功,赚钱,然后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和生活。这就是我觉得人性里面兽性的一部分。
第二层我觉得人具有社会性或者称之为更狭义的人性。我们要去考虑个体之外的社会关系,比如说亲情,友情,说爱情,当我们考虑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们就会变得更可爱一点,比作为一个纯粹的食肉动物更可爱一些。
最后是哲学性或神性,我们总要去追求一个看起来有意义的东西,这样才能够完成哲学上的自洽,才能够意识到我是活着的。我去读博这个动作本身其实意味着我很迷茫无助,我希望获得某种力量,焦虑和恐惧已经在创业初期演练过无数遍了,现在我只觉得很疲惫,像西西弗斯推石头一样,每天推上去然后掉下来再重新推,他是不是幸福?加缪说他是幸福的,但是当我们自己成为西西弗斯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去扪心自问,我们是幸福的吗,这样做有没有意义?而我一直在寻找这个意义,目前还没找到。
这两年我基本没有任何个人的消费,唯一让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从淘宝上随便买的几百块的苏格兰威士忌,我是个土人,也不太懂酒,我看电影里面大家都喜欢这样:比如教父三部曲,美国西部三部曲里的人物都喝酒。自己买酒给自己倒酒喝酒的感觉挺神奇的,说不上来,感觉挺奇怪,但是又挺好玩。
那瓶酒也帮助我度过了很多个无助的夜晚。I don't know,我并不知道这样做实际的意义是什么,可能这种形式就跟绝望的人去教堂做礼拜和祈祷一样。
10. 你的同事说你很爱哭,今年还会这样吗?
我内心深处是很感性的,我没有很喜欢商业,商业对我只是一种现实主义的实践方式,但我对商业是有敬畏心的,我哭只是自然的感情流淌,当情绪到达了某个阈值,就会体现在我的喜怒哀乐,嬉笑怒骂上。很多人都怀疑我不是北大毕业,因为我在生活中有很多江湖气,甚至有点儿流氓气,但我喜欢情绪在生活中自然地流露。
真正的野兽是不会哭的,野兽遇到悲哀和绝望的事情,会绝地反击。很多杀伐决断的CEO,是真正的野兽,这种人是惹不得,别人也不想跟他成为对手。我就是兽性少了点,没有那种看到钱像鲨鱼闻到血一样本性,缺乏这种本性,使我有时候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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