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日本人的卷：请普利兹克奖得主设计公共厕所

东郭子向庄子问“道在何处”，庄子给过一个敷衍的回答：“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

当然庄子的本意是道无处不在，但“道在屎溺”却在本世纪 20 年代的东京，找到了恰如其分的例证。——由日本财团 Nippon Foudation 发起的“The Tokyo Toilet”项目，邀请了包括安藤忠雄和隈研吾在内的 16 位知名建筑师和创意工作者，在涩谷设计全新的公共厕所，为行人提供独特而周到的如厕体验。

乍一看，请世界知名的建筑大师来设计厕所，好像是一种“杀鸡用牛刀”的努力。

但实际上，公共厕所一直以来都是“对外窗口”中，最私密却最重要的一环。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为了做好迎接外国旅客的准备，就从各大景点开始发起了“厕所革命”。而日本出了名的整洁公厕，同样也是文化学者们眼中日本“接待文化”（hospitality culture）的重要一环。

而 The Tokyo Toilet 项目的发起，不仅面向国外匆匆路过的旅客，更是为了“消除人们对公共厕所恶臭、肮脏、危险的看法”，同时也想为所有性别、年龄、身体条件的人提供舒适的如厕条件。

目前，项目计划中的 17 个公厕项目中，已经有 14 个完工并投入使用。项目的开发者提出的口号是“让涩谷的差异变为优势”——在改善街道景观的同时，用这个小小的场域，来保护街区的独特性。

这些出自名家之手的公共厕所，或许未来真的会成为某位旅客的涩谷一日游路线——当然，要随时补充水分才能充分体会乐趣。

安藤忠雄

安藤忠雄为这间公共厕所起了一个可爱的名字“雨宿り”，意为“躲雨”。他希望这个小建筑能够超越公共厕所的功能界限，成为城市景观中能够提供公共价值的场所。

秉持着这样的理念，这座被樱花树围绕的公共厕所最大的特点就是圆形设计，以及延伸出来可以用以躲雨和休憩的屋檐。如厕时，人们可以在垂直百叶的圆柱通道内走动，感受着周围的环境和微风。

在公厕的内部通道中，户外的光线和微风可以透过百叶进入室内。

这件公厕提供了“everyone's toilet”，适应多元性别人士、残障人士、和育儿需求。另一个细节是，在男士厕所内，也配有照料婴儿用的座椅。

坂茂

全透明的公共厕所乍看上去像是行为艺术，但实际上在上锁后，玻璃会立刻变成磨砂质感。

设计者坂茂是 2014 年的普利兹克奖得主，他这样阐述自己的设计理念：“在进入公园里的公厕时，我们担心的两件事就是厕所的清洁度，以及里面是否有人。”全透明的外观设计完美地解决了这两个问题。

到了晚上，这座建筑会像小灯笼一样朦胧地照亮公园的小路。

建于代代木公园和春の小川社区的两座公共厕所，只有玻璃幕墙的颜色不同：前者的蓝绿色来自周边的树木，后者的粉紫色则是从附近的游乐场设施中得到的灵感。

田村奈穂

这座狭长的红色厕所，灵感其实来源于日本的传统礼物包装方式“折形（おりがた）”。

设计师田村奈穂希望用这个巧思，来象征涩谷区对国际游客的好客精神。为了复制折形的纸张褶皱，她选择用钢板来打造外部墙面，并分为男厕、女厕和浴室三个独立隔间，

至于为什么会将外表漆成鲜艳的大红色？与安藤忠雄想要创造一个休憩空间的想法截然不同，田村奈穂认为公共厕所的外观一定要创造一种“鲜明的紧急感”，让人方便识别，也能明确地捕捉到它的功能何在。

NIGO®

这间公共厕所的设计者，是时尚爱好者们更熟悉的 NIGO——他是A Bathing Ape 和 HUMAN MADE 的创始人，2021 年起担任 KENZO 的艺术总监，同时还作为音乐人活跃着。

而他设计的核心理念，是“向过去学习”：与东京日新月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相比，NIGO 想要创造一个像是“安静地矗立在原地的老家”一样的公共厕所。

在原宿长大的他，想要在这里留下一些自己记忆中的静谧——对于同龄人来说或许是怀旧风，但是对于年轻世代的孩子们来说，却会显得新鲜。

Marc Newson

Marc Newson 是有巨大影响力的工业设计师，也是 16 位参与的设计师中唯一不常驻东京的。或许正是因此，他设计的这座公共厕所中，出现了相当多日本本土元素。

铜制的屋顶常见于神社、寺庙和茶室，他希望能够以此在繁忙的涩谷打造出一种下意识的宁静感。随着时间推移，屋顶上的铜锈会让这座厕所逐渐融入城市，成为东京故事的一部分。

对 Marc Newson 来说，厕所最重要的特质是功能性、简单性，以及可靠和“诚实”。因此，厕所内部的墙面和地板都使用了纯净的绿色，并且便于打扫。

後智仁

设计师後智仁是优衣库可持续发展部的创意总监，近年来开始将自己的创意扩展到建筑、零售展示和艺术领域。

对这间公共厕所，他希望体现的核心观念是：“我们都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如此与众不同。”

这座会发光的卫生间，像是一件融入日常生活的艺术作品。外表的灯板会用 79 亿种方式发光，和世界上的人口是同样的数字。每个路过这里的人，都会见到迥然不同的发光模式，像是白天透过树木的光线，或是夜晚游荡的萤火虫。

The Tokyo Toilet 项目起初是为了迎接东京奥运会而启动。如今，奥运的热潮已经褪去，来自全球的客人也在逐渐重返东京街头——这些拥有巧妙设计感的公共厕所，将成为成千上万人东京体验的一部分。

因此，在建筑师的图纸落地之后，更重要的是日复一日的维护。负责项目的 Nippon Foudations 专门为维护这些公共厕所的清洁开发了一整套新的维护方案。

必不可少的是定期的清洁：每天进行三次日常保洁，每月进行一次定期清洁，以及每年一次的特别清洁。此外，每个月还会召开维护和管理会议，根据日常清洁报告来监督设施的使用情况。

此外，因为许多厕所项目是用特殊材料建成（玻璃、不锈钢和油漆墙），他们还为每间卫生间定制了独特的清洁工具和清洁剂——如此细微的照料，才能维护设计师们创作时的美意。

还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小细节：清洁工们的工作服，全部都由 NIGO 设计。他们反馈，许多人路过时会特意搭讪、拍照，甚至送上饮料和零食，称赞“这可是了不得的工服呢！”

除了清洁人员以外，来这些卫生间义务打扫也成了涩谷区不少小学生们的志愿项目。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可以学会对自己生长的街区负责任，也能潜移默化地理解建筑大师们设计时对社区和东京所释放出的善意与关怀。

去年十月开始，维姆·文德斯（Wim Wenders）也开始以 The Tokyo Toilet 中的厕所为题材拍摄新作品，还邀请到了役所广司担纲男主角，扮演一位清洁工人。

在文德斯的眼中，The Tokyo Toilet 中的未来主义厕所，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建造。比起自己家中的卧室，或许疲惫的人一天之中真正的“休憩时刻”，会发生在这里。

而“乌托邦”的感觉何来？

或许因为，公共厕所是这样一个不论贫富、性别与年龄，人人都同等地使用着的设施。将最顶尖的创意和建造技术用在这里，会在一次次“紧急时刻”里，唤起不同人心中共通的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