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育和年龄，很多女性都在中年老后，开始面临漏尿问题，并长期难以启齿。在过去我们数次关注这一问题时，后台不少人提到，很多男性也面临相似的问题，虽然致病机理大不相同，但饱受困扰的人群同样庞大，他们同样难以启齿。
男性的生殖和泌尿健康程度，与前列腺密切相关。因为生活方式或其他原因，目前全球约有一半的男性，在人生不同阶段都会患上前列腺类疾病，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前列腺炎。我国目的前列腺炎发病率报告约为6%-32.9%。这意味着，每3-4个中国男性中，就有一位会在人生中的某个阶段患上前列腺炎，并且呈现出越来越年轻化的发病特点。
记者｜印柏同
编辑｜王海燕
豆豆没想到，在社交媒体上的一个帖子，让他意外地获得了一份兼职，而且是一份比较特殊的兼职，就是分享自己慢性前列腺炎痊愈的经历，分享对象则是那些与他身患同样疾病的病友。豆豆今年23岁，但有过两年抗慢性前列腺炎的经历，算“资深患者”。2021年8月，他陆续在某问答社区上回答了一些网友关于慢性前列腺炎的问题，其实都是些简单的经历回顾和求医过程中得到的医学知识，但浏览量均超过了1万，其中一篇关于如何康复的文章，只有700多字，浏览量达到16万。因为帖子浏览量高，网友私信也接踵而至，豆豆后来索性开启了付费咨询服务，主要是倾听病友们遇到的烦恼，并帮他们分析，可能是哪些因素导致恢复缓慢。微信上，豆豆把找他的患者按顺序用数字备注，最近一位找豆豆咨询的患者，已被他标注到了161号。而豆豆的咨询价格也从最开始的9.9元涨到了199元。找豆豆咨询的基本都是前列腺相关疾病。前列腺是男性独有的器官，位于膀胱正下方，外形呈栗子状，除了控制男性排尿外，还有辅助控制勃起功能，其分泌的前列腺液是精液的重要组成部分，有激发精子活力和提高精子成活率的作用。前列腺对男性健康非常重要，根据中国初级卫生保健基金会关爱男性公益基金会——前列腺健康专业委员会，去年发布的《中国男性前列腺健康白皮书》（以下简称《白皮书》）显示，全球约有一半的男性，会在人生某个阶段遭遇前列腺疾病的困扰，其中前列腺炎发病率尤其高。而根据中国中医药信息学会男科分会发布的《慢性前列腺炎中西医结合多学科诊疗指南》显示，国内前列腺炎发病率报告约为6%-32.9%。
《看车人的七月》剧照豆豆当初确诊的疾病是非细菌性前列腺炎（以下简称“慢前”），前列腺炎患者中，90%的患者都属于这种。曾经，豆豆一度以为这是中年人才会有的病，自己19岁患病，应当是同龄人中的极少数，这也让他曾在无数个夜晚对自己痛恨无比。但在兼职做求医指导的一年半里，豆豆发现，自己并不是异类，相反，找他求助的患者，有相当一部分是20岁出头的大学生，最年轻的只有17岁，还在读高中。豆豆过去对慢前的认知并非没有根据，根据医学界的主流认知，前列腺的发病的确和男性年龄有密切关系，总的来看，年纪越大，患病概率越高，其中前列腺增生、前列腺癌，整体高发于50岁以上的中老人群体。但前列腺炎则稍有不同，其患者年龄从青春期开始到中老年都有分布，近些年的发病情况，更是呈年轻化趋势。《白皮书》指出，中国25-34岁群体占全国患者的40%，占比最高。在过去5年里，中国前列腺炎患者中18-24岁群体就诊比例从8%增至16%，整整翻了一倍。而如果把学生阶段人群独立出来，其人群占比已占中国总患者人群的37%。
《性爱自修室》剧照郭军是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男科主任，已从业30多年。郭军告诉本刊，前列腺炎病因多样且因人而异，但本质上是个生活方式类的病，可以理解为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或者外界环境的过多刺激，导致了前列腺发炎，比如饮食不当（辛辣、酒精过量）、生理上对前列腺的长期压迫（久坐）、温度刺激（前列腺喜热不喜冷）、纵欲过度（局部过度充血，增加前列腺劳累）和精神压力过大等，都会引起前列腺发炎。郭军对前列腺炎患病年轻化的趋势深有感受，他说自己近几年甚至碰到过14岁的初中患者。在郭军看来，越来越多的学生群体患上前列腺炎，更多是学习和竞争压力过大导致的。一方面，精神压力大、失眠本身会导致免疫力下降；另一方面，长期久坐也会对前列腺产生生理上的压迫，加上有些年轻人生活方式不健康，进一步加重了患病风险。前列腺炎的症状表现很多，下尿路症表现为尿频、尿急、排尿疼痛、尿道口分泌物，除此之外，有的患者小腹部、肛门区、会阴部还会出现疼痛等不适症状。国际上，按照疼痛或不适、排尿症状和对生活质量的影响三个维度，将前列腺炎分为轻症、中症和重症，其严重程度与日常生活对前列腺刺激程度直接相关。轻症的前列腺炎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多上几次厕所就能缓解，而一旦达到中症和重症，前列腺炎对生活的影响将远超过生理上的不适，对男性来说，这可能更是心理上的煎熬。
《you raise me up》剧照豆豆曾是重症前列腺炎患者，他现在还记得 2019年3月中旬自己刚开始发病时的情形。当时他在北京的公交车上做乘务员。一天早上，豆豆被一股强烈的尿意憋醒，他甚至记得当时的时间，清晨5点27分。在昏暗的宿舍里，豆豆忍着尿意一点点探着梯子下床，顾不上穿好拖鞋就冲向厕所，但回到床上后，仅过了10多分钟，睡意昏沉的豆豆又被一阵急促且强烈的尿意憋醒。当天，这股突如其来但强烈的尿意持续了一整天，他几乎每过20多分钟就必须要上一次厕所。豆豆慌了，他不知道自己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更害怕是不是以后会一直这样。豆豆上网搜索了男性尿频的原因，看到有三种可能：第一是尿路感染；第二是前列腺炎；第三是泌尿结石。当时19岁的豆豆并不清楚前列腺是哪个器官，在身体哪个部位，但却下意识地排除掉了自己是前列腺炎的可能。后来回想，豆豆意识到，自己其实在潜意识里不希望自己是前列腺炎，“我对前列腺的认识，来自墙上贴的小广告和大巴车后头套的男科医院广告，它总会和阳痿、早泄联系在一起，我就有一种天然的抵触和羞耻。”豆豆回忆时说道。因为这种抵触和羞耻，一开始患病的时候，豆豆谁都没有告诉。为了让自己频繁上厕所不尴尬，他晚上会在宿舍疯狂喝水，舍友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水牛”。而白天要工作，为了减少上厕所的频率，他几乎不碰水，渴了就抿一口，就连吃饭，也选择不带汤水的。即便如此，尿频尿急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对豆豆来说，一趟往返2个小时且中间不能下车休息的公交车作业，变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非典型少年》剧照
发病之前，豆豆是一个开朗的乘务员，常和不同年纪的乘客聊天。车上人不多的时候，他喜欢看窗外北京的高楼大厦，观察路线上新开了什么店，幻想着自己与这座城市的可能。但前列腺炎发作后，从上车那一刻起，豆豆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膀胱上，他紧张焦虑地感受着自己的尿意，一旦来了就憋着，时间长疼痛了，他就正身靠在公交后门的工作台上，低着头，左拳挤着小腹缓解一下。有乘客上车时，在从全身用力憋尿的对抗中，豆豆只能勉强分出几分力气，弯着腰快速挤出一句“请勿携带易燃易爆品，前面乘客往里走。”有一次遇上堵车，司机师傅看到后视镜中的豆豆实在憋得难受，就给他开了门。豆豆在全车人众目睽睽之下，跑到20多米外的一棵树背后非常不文明地上了厕所。尿完后，豆豆拉耸着头，脸涨得通红，在众人面前回到了车上。没过多久，豆豆辞掉了公交乘务员的工作。因严重前列腺炎而影响工作生活的人，并不是个别情况。豆豆的求助者中，有因为持续尿意，无法集中精力正常学习而休学的研究生；也有因为尿频，心理压力过大，而无法全力备战高考的高二学生；还有一个警察，说自己因为前列腺炎无法参加特警训练，错过了晋升机会。而根据郭军的经验，就算非重症前列腺炎患者，相对频繁的尿意也或多或少会影响他们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他还提到，“有研究显示，慢性前列腺患者的生活质量和心肌梗死、患有不稳定型心绞痛患者的生活质量是差不多的”。
《未生》剧照
尿频、尿急除了给患者带来身体上的不便，更多是对患者自尊心的打击，所以大多数人都不会轻易向周边人袒露心声，这也是为什么如此多陌生人找到豆豆这个普通患者咨询的原因。豆豆分析，“如果你周边人发现你总上厕所，人家会觉得你是不是肾虚？你是不是那方面有点问题？别人一问，你下意识心里就会有点慌，有点紧张。”患病后的小半年里，豆豆几乎拒绝了所有社交，不敢与朋友看电影、爬山、郊游。有一段时间里，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每天只打游戏，一局40分钟，打完就去上厕所，然后大口喝水。对于那时的豆豆来说，长期待在一个有厕所的密闭空间，是最有安全感的。如果说慢性前列腺炎给患者带来的痛苦是频繁而持久的，那治愈慢性前列腺炎，则是一场对意志力的漫长考验。郭军解释，因为慢性前列腺炎是一种生活方式病，不是仅通过药物治疗就能治愈，还需要患者在日常生活中进行持久和彻底的改变，才会明显好转，进而痊愈。这也导致它的治疗周期很长，郭军说，“即便是轻症，也要1-3个月，重症则需要半年甚至更长时间。”郭教授说道。豆豆一开始是通过网络和医院问诊，半个月就买了8种不同药物，希望快速治愈，结果发现几乎没什么好转。豆豆说，自己那段时间几乎崩溃，在绝望中甚至做出了一个接近“破罐子破摔”的改变：心态上，他接受了自己的现状，甚至做好了余生就这样的准备。
一方面，豆豆开始不再对排尿这件事本身又太多的负面情绪，另一方面，既然放弃了依靠药物治愈的想法，也不指望一定能恢复，豆豆索性试试调整自己。除了吃药，豆豆开始多喝水、清淡饮食、规律运动、规律作息、调整性生活频率、保暖等。在此之前，他是一个不定时熬夜、很少运动、时常辛辣饮食的人。一个月后，豆豆发现自己晚上不再需要起夜上厕所，甚至一觉睡到了天亮。这让豆豆意识到了改变生活方式的重要性。之后一年半里，豆豆的日常生活都严格按照计划实施：早起第一件事是看天气预报，降温多添衣服；吃饭清淡，戒掉辣椒，以过敏为借口拒绝和朋友喝酒；每天定量喝完2升水；上网课避免久坐，就趴在床上，腹部垫一块小枕头；每天跑步5公里，并且每天在10点半准时入睡。这些改变，都是豆豆自己个人经验的总结。但在实际生活中，不同人对不同因素所受影响程度不同，很难确定哪一样是最关键的，所以豆豆索性一股脑都分享给了网友。但并非所有人都能线性地由严重到轻微到治愈。咨询过豆豆的人，有的坚持了一段时间，就会好几天，但很快又变得反复；有的已经好了一段时间，但又突然复发。豆豆感觉到，甚至不同患者界定自己真正痊愈的标准也大不相同。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豆豆发现，每一次反复和复发，都或多或少会让患者心态崩溃，甚至逐渐丧失治疗信心和耐心。
郭军则指出，和其他炎症类疾病相比，目前为止，慢性前列腺炎的治愈，并没有单一路径，且任何疗法见效都需要一定周期，很多患者在阶段性症状缓解后自行停药，导致病情反复发作。从实际诊疗来看，患者复发的比例十分常见，复发2次及以上的比例超过60%，而每一次复发都会对患者的心态产生打击，进而影响当前的治疗方式。《白皮书》给出了更为直观的数据，调查结果表明，多数患者用药持续时间严重不足，有43%的患者用药时间不足3周，37%的患者为3-4周，坚持用药5周及以上的比例仅为20%。
因此，更多时候，豆豆对病友提供的其实是心理上的支持和陪伴。曾有一位读研的患者，每次病情反复，豆豆都会电话陪伴对方，给出鼓励，这个患者后来经过整整一年才治愈。在治疗中，豆豆听到病友抱怨得最多的就是，为什么总在复发。豆豆甚至碰到过一位患者，已经患病14年之久。或许正是这样的案例，也有患者认为，慢性前列腺炎就是治不好的。在豆豆看来，这些人实际上都是在期待通过调整一两件小事就能够快速痊愈，并在失败后大受打击。因此，对每一位找他求助的病友，豆豆除了给出一些具体建议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其实是：把恢复当作习惯，让恢复融入生活。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