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全面恢复特辑 | 早安,上海
导读
居家两个月后,直到5月31日下午,江源才决定拿着小区里“一户一人”的住户通行卡,出去走走。
从普陀区真如镇一路开到环球港,冷冷清清的上海商圈,像是一张等待开启的副本地图,江源直奔一家烧烤店,排队的时候顺手买了一听“硬通货”可口可乐——无糖的。
外滩的摩托车手急不可耐,猛轰油门,小区里的居民放起了烟花和鞭炮,炸街声、烟花爆炸声,如脉搏般,一下一下,撞向空旷天际。
再过数个小时,这座安静了两个月的城市即将苏醒。
一些能够离开小区的人们,开始汇聚于上海的各个地标,希望能在这个时刻拍张照片。
(为迎接6月1日,不少市民来到外白渡桥打卡记录)
外滩的墙垛上、垃圾桶上,放着酒瓶,拿着鲜花的女孩,挽着松乱的发髻,站在了黄浦江前,拍照留念。面前的江水被对岸五光十色的建筑物映出一条条色带,女孩的剪影模糊地隐在黑夜之中。
上海松江区有巢国际公寓社区(泗泾店)的居民开起了露天音乐会,年轻人穿着睡裤、短裤,用手机当作荧光棒在空中挥舞,在夜晚中歌唱。“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歌中这样唱着。
零点一过,上海市开始进入全面恢复全市正常生产生活秩序阶段,这座城堡的大门打开了。
浦东新区上南花苑身着蓝色防护服和红色马甲的的志愿者在欢呼声中挪走了小区门口的防疫岗亭。
刘凯掐着点冲出小区,驾车驶往外滩,时隔两月,外滩又一次堵起了车,“塞车的上海,才是真正的上海”,刘凯说。刘凯在这个凌晨的外滩逗留了半个小时。
几乎在同一时间,定居上海的单亲妈妈陶力站在家里的落地窗前,朝远处的中环望去,与此前两月空荡荡的街道不同,飞驰而过的车子多了。
换作平时凌晨的时间,陶力往往听到的只有虫鸣,6月1日零点后,夜深人静下,“马达声音变得清晰了”,陶力说。
时隔两个月,黄浦江上再次响起了轮渡的汽笛声。
总长113公里的黄浦江从上海蜿蜒穿过,将上海划为两片,3月28日5时起,以这条江为界,上海分区分批实施核酸筛查,此后多区域陆续进入封控状态直至6月1日。
6月1日早上5点钟,轮渡外滩分公司值班长江立君起床了,上海全面复工首日,他分不清内心的激动和紧张,哪一个更多一些。虽然已经为复航做足了准备,但复航第一天,江立君依旧担心会有突发情况出现。
早晨8点,江立君站在东昌路渡口的码头上,看着船长拉响汽笛,水手解去缆绳,船头慢慢移出去,他终于踏实了下来,熟悉的上海又回来了。
(黄浦江上的渡轮)
(渡轮里的外卖小哥)
同样是8点,第一批采购者开始进入了浦东新区上南路附近的上钢集贸市场,这座占地8000平方米,共设立470多个摊位,双休日人流量最高达到3万人次的菜市场,在沉寂两个多月后终于开市迎客。
菜市场入口处,扩音器滚动播放着提示语音,工作人员正在有条不紊地引导居民扫码进场。菜市场内拥挤着叫卖的商贩、挑挑拣拣的采购者以及不时传出的讨价还价声。“今天就像来见一个老朋友”,一位来逛菜市场的老人说道。
对新鲜蔬菜的渴望让一个小摊的上海青到九点半就已经被一扫而光。
上午10点,上海豫园内的老字号开始恢复营业,几位游客一大早从20多公里外的宝安公路坐上地铁赶来解馋。
九曲桥旁的宁波汤圆店橱窗里,店员正在飞快地包着肉馅汤圆。这家始于1945年的豫园老字号,此前生意从未中断如此之久。
(6月1日10点05分,上海市民正在豫园内的宁波汤圆店排队,该店此前广受市民的喜爱)
刘紫微一大早冲出小区,买了奶茶和团购时一直未能买到的青花椒。上海网络作家岳敏早起做了上海早餐四大金刚之一“粢饭团”,待在家里的两个月,她的厨艺日趋娴熟,包子、油条、馄饨,全都可以自己做。
食物是过去两个月上海人的主题词。
在过去两个月的时间中,沪漂7年的李向广夫妻俩一直在“与蔬菜保鲜做斗争”。小葱买了太多怕烂做成了葱油,提子和樱桃做成了果酱,胡萝卜切成丝和丁冷冻,黄瓜和青椒做成了咸菜。“再也不想囤菜了”,李向广说。
Follow嘿咖啡的老板刘厚军过去两个月,凭借存储的冻干咖啡支撑到了小区解封前的最后一天。6月1日这天,刘厚军和咖啡师将管路里的水全部清除,对机器进行维护、保养,对整个门店进行彻底的清洁,花费四个小时,洗去了自3月15日闭店到6月1日积累的浮尘。在焕然一新的门店里,刘厚军在等候“原来”的回归。
短缺的记忆留下了烙印。
6月1日,岳敏带着孩子出门购物,她在一家零食店前停下来,想着就算排队也得给孩子买点零食,买完东西的人嘟囔了一句:“好像涨了点价”,孩子听到后,拉着她说不要零食了。“家里经济没差到这种程度,但没想到对孩子也形成了影响。”岳敏说。
岳敏的老公以前最反对吃剩菜剩饭,现在,他已经扭转态度了,说虽然是剩下的,但能吃的时候还是要吃。4月份的时候小区团购价很贵,买七八斤不能挑选种类的蔬菜,要100元左右,岳敏自己也会说几句,菜很贵,不能浪费。
6月1日,当了48天团长的张三千在小区团购群里发了一份工作总结文档,张三千是德勤会计师事务所的高级咨询顾问,她要向902名参与过小区团购的居民“汇报工作”。在小区封控的80天里,张三千一共组织开展了52次团购,累计团购订单3215张。她对每一笔订单的金额、订购品类、订购人群等细节都进行了详细的梳理和统计,最后形成了一份7页PPT。“一切都是从想吃肯德基开始的”,张三千回忆自己做团长的经历。
秦蓉印象最深的是农历四月十六,那天秦蓉沉浸在终于从外卖平台买到了珍贵的酵母粉,再也不用吃死面包子的喜悦中。
当晚,秦蓉在厨房忙忙碌碌包着豆角馅儿包子,家人唤秦蓉去阳台,站在特意搬来的椅子上,在直起身子的一瞬间,秦蓉看到了跃出对面楼顶的满月。
鸟
6月1日,纽业态公司创始人瞿继东赶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是:找鸟。
5月23日,封在家里的瞿继东收到办公室监控发来的一条信息提醒:有东西刚从摄像头前经过。打开一看,有两只鸟从没关紧的窗户飞了进来,在办公室沙发旁边的发财树上安了家。
赶到办公室时,瞿继东失望了。同事们从饮水机旁边找到了两只鸟的尸体。
“窗户的缝隙很小,进来可能就出不去了,办公室里也没什么吃的,饮水机里的水看得到却喝不到”,瞿继东说。
瞿继东在网上检索后,发现这是一种叫“白头鹌”的鸟,别名“白头翁”。
时隔两个月后,瞿继东有了些变化。封控期间的员工工资全额照常发放,瞿继东的公司在过去4个月已经亏损了上百万。这场疫情突然让他意识到,如果在错误的方向上越努力,反而“死”得更快,人应该要慢下来。
6月1日早上11点,准备开车前往办公室的瞿继东,坐进驾驶室,看着车里熟悉的方向盘,一时不知该操作什么。恍惚3秒后,他想起要先扣紧安全带,接着又是几秒停顿,他终于缓缓启动了车子。
全面复工前夕,为助企纾困、加快经济恢复和重振的《上海市加快经济恢复和重振行动方案》(以下简称《行动方案》)正式对外发布,更多的人开始走在复工的路上。
(6月1日早9点37分,上海市民黄先生用手机五秒内叫到了滴滴,司机说,开车前需扫描车内的场所码)
“复工可以出,但能不能回还没明确。”
5月30日上午,一位公募基金经理收到了社区的回复,他已经居家办公两个月了,“不能出门调研,怎么选股?”
1990年12月19日,新中国第一家证券交易所——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这座城市是中国的金融、经济中心,在其沉寂的两个月中,上证指数从3200点跌至2863点,从4月下旬开始反转而上,6月1日这天又重新恢复至3180点上下,在指数图上划出了一个右侧缓慢延长的“V”。
作为这个四口之家的“顶梁柱”,他的焦虑与日俱增,基金经理的薪酬和管理基金表现挂钩,还有严苛的末位淘汰机制。5月31日上午,上述公募基金经理终于收到公司正式通知,要求投资条线6月1日复工,市场业务条线仍暂缓到岗。同时,小区居委也终于明确了72小时核酸等要求,出门不再受限。
过去两个月,上海一家民营企业的技术顾问田军,封闭在工厂隔壁两百米的园区宿舍,一间做实验、一间居住,每次加工好原件放在工厂门口,等员工取走。
6月1日,田军来到了久违的公司,董秘在公司入口给大家逐个做抗原检测。过去两个月让这家民营企业更加意识到了周边产业集群配套与物流通畅对制造业的重要性。
一些人在居家办公的日子中备受煎熬。
刘紫微终于发现自己是一个自制力很差的人。居家办公经常被一些琐事分散注意力,工作堆积在DDL(Dead-line)前完成,这让刘紫微感到痛苦。
隔离两个多月,于灵芸感受最深刻的是“孤独”,“天天在家里看天花板”,为避免接收太多负面消息,于灵芸开始减少看手机,甚至关掉手机。
韩鸿扬的睡眠离不开手机,居家办公的压力更大了,工作和生活没有了明显的界限感,再加上负面情绪的堆积,让韩鸿扬开始失眠,抱着手机单曲循环直到凌晨四点——赵钶的《人间》。
6月1日,说唱组合“螺丝刀Rose-Doggy”的成员林绿走进上海市徐汇区康平路的工作室。“一坐在工作室就很紧张。”
他把封控期的一些经历写成了歌词:“大爷想抽烟被大妈赶出来只能去楼道,我和他成为了朋友,顺便陪他们变老。应该是鬼迷了心窍,我想是又笨又好笑,居然和小孩在小区里面追逐和打闹,这感觉奇幻而美妙”。
重逢
6月1日,史威清晨6点就从位于闵行的家中出发了。
马路上的车,川流不息,但并不拥堵,像往日一般“寻常”。从闵行区到宝山区50多公里的路,史威只用了一个多小时。接上未婚妻钱雅婷后,他们一起驱车开回闵行区,来回的奔波只有一个目的——领结婚证。
(6月1日上午,钱雅婷和史威在上海市闵行区婚姻登记中心办理结婚登记)
这是钱雅婷和史威时隔70多天后的第一次见面。上一次见面还是3月底,因为都要上班,两人只匆匆碰头半个小时。如果要算“好好见面”,其实已经有3个多月了。“我们都没想到。再次见面竟是来领证了”。
因为疫情,原本的“跟拍”也没能到位,他们拿着一个小小的自拍支架,决定自己为自己记录下这值得纪念的时刻。唯一“如约而至”是头纱,那是钱雅婷3月份就在网上下单的。“感谢快递通了,我的头纱在领证前两天到货了”,钱雅婷说。
史威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经历过去两个月,他对这个城市既有失望,又怀有深切的希望,“只是可能需要一定的时间回到过去的生活”。
在隔离的两个月中,上海市民攒下了成堆成堆的愿望。
封控期间,李向广的妻子看了不少房车旅行的直播,这让他们夫妻将租车旅行列在解封后的愿望清单里,“想了很久了”;在公司封闭生活超过两个月的研发工程师马千里,重回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到张江软件园的网红景点汇智湖,他非常怀念那种走在路上,晒着太阳,吹着微风,看着蓝天白云,呼吸着新鲜空气的感受。
6月1日下午,江源也完成了试用期答辩,再过两天,90后姑娘江源到上海刚好半年时间,从北京的互联网大厂离开,江源加入上海一家半导体相关科技企业。
本就喜欢旅行的江源,原本对2022年的每个假期有粗略的规划,清明在上海周边游,五一去桂林,端午去新疆中西部草原,但“都泡汤了”,前一天,江源开车奔外滩的路上,看到不少人骑着摩托车出来“炸街”,这让她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准备去北京把我的摩托车骑过来”。
岳敏这两个月最大的愿望是带孩子出去接触大自然,6月1日早上8点半,她以在社区周围骑行的方式实现了这个愿望。
往常,只需要骑20分钟就能绕社区一圈,今天仅绕了半圈,就花了1个多小时。沿路岳敏总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吸引,忍不住停车,过去看看。沿河景观步道的花开了,寂寞了两个月的绿叶都有人气了。
6月1日秦蓉做完核酸吃着久违的冰激淋走在回家路上,看着浦东颇具盛名的昌里路恢复往日的熙熙攘攘,仿佛曾经隔着小区铁栅栏羡慕流浪狗在马路中央踩着双黄线自由漫步的夜晚只如梦般。
在转了一圈后,岳敏的信心又回来了,她觉得这座城市有一种“高温淬炼后的感觉”;老沪漂李万林将6月1日这个日期视为一个好兆头,刚好是浦东被封的第66天,“预示着后面会一切顺利”。
一次又一次在失眠中挣扎的韩鸿扬依然选择热爱这座城市,愿意继续留下来探索和碰撞未知的瞬间,无论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
5月31日,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介绍日前上海单日新增本土阳性感染者人数降至两位数,封控区总人数降至20万以下,6月1日起,上海将进入第三阶段,即全面恢复全市正常生产生活秩序阶段。
在这个平凡的6月1日,在这个特殊的6月1日,希望依然属于上海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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