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岁女孩突然“求救”:帮我找个心理医生吧社会2023-02-16 01:02澎湃新闻记者 何沛芸【编者按】青少年心理健康已经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19-2020)》报告显示,2020年中国青少年的抑郁症状检出率为24.60%,重度抑郁症占比7.4%。春季开学前后是每年中小学生心理危机的高发时段。近日,澎湃新闻采访了多位孩子出现心理障碍的家属、心理治疗师等,发现孩子遇到心理问题初期可能不易被发现,他们“求救”或爆发时问题已经较为严重。而要帮助他们度过心理危机,则需要家庭等各方认识到问题并做出改变。对于孩子内心的隐秘角落,我们需要投入更多关注。杨圆清晰地记得那一天。她下班回家,女儿小瑶正默默地写作业。虽然察觉到女儿情绪不高,但她并没有在意。晚饭后,小瑶从房间走出来,对她说,“妈妈,你帮我找一个心理医生吧。”那天是2021年5月9日,听到女儿说出这句话前,杨圆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可能需要心理方面的帮助——当时小瑶14岁,上初二,和她关系亲密,常常主动聊起在学校发生的事情。而且,小瑶性格不算外向,但也不怕生人;从小到大,学习勤奋,在家长会上总是被老师点名表扬。心理问题的产生往往有着复杂的成因,有时能辨认的只是某个具体的诱发因素。人们渐渐意识到,心理问题并不单与个人成长、家庭或学校相关联,也许还受到更为广泛的社会层面的影响。但家庭,或许是最重要的“心理港湾”。上海市精卫中心,韩慧在工作中。 本文图均为 受访者 供图迟来的关注小瑶“求助”时,她遇到的问题可能已经比较严重了。杨圆带她去看了心理咨询师,又去了精神卫生中心。小瑶做了电脑上的各种题目,和医生聊天,最后确诊为重度抑郁症。在咨询室外,杨圆隐隐约约听到女儿和咨询师说了几句话便开始哭泣,越来越大声。杨圆心里难受,之前她问过小瑶,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女儿什么也没说。在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工作的6年里,心理治疗师韩慧见过许多青少年患上抑郁症、焦虑症、进食障碍等心理疾病。他们的状态表现各异,有的和家庭成员存在矛盾,或难以适应人际交往,有些则正处于休学状态,共同的特点是正经历着情感上的痛苦。她还注意到,近几年,来就诊的青少年年龄越来越小,很多来到精卫中心就诊的孩子只有十一二岁。父母们一般通过孩子的行为表现来判断是否需要就诊。一些孩子到医院时,已经表现出社会功能上的受损,例如不想上学、游戏成瘾、和父母频繁发生冲突。当孩子心理上的问题从日常中浮现,父母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理障碍发生的原因往往受多种因素影响。世界卫生组织官网介绍,在任何时候,各种个人、家庭、社区和结构因素都可能会成为精神健康的保护因素或破坏因素,包括情绪技能、遗传等。面临不利环境(包括贫困、暴力、残疾和不平等问题)的人属于高风险人群。对于某些心理障碍,如抑郁症,经历一些不良生活事件可能使患病的风险更大。2020年9月,在山西读高一的女孩林林,刚开学不久便告诉母亲方璇不想再去上学了。那天,林林和学校老师发生冲突,成为引爆压力和情绪的导火索。她躲在厕所给方璇打电话,一边说一边哭。方璇从电话里听见老师叫孩子出去的声音。一些症状随之而来。那段时间,林林常常头疼、胃疼,出现不明原因的发烧、失眠等症状。在医学上,这些表现被称为躯体化,指不良情绪或心理障碍转化为身体上的症状表现出来。方璇带女儿去医院,检查做了不少,但除了鼻炎和腰椎间盘突出,其它方面都没事。在亲戚的提醒下,她和林林去看了一位心理咨询师。咨询师告诉方璇,林林是重度抑郁症。2020年11月,林林开始请假在家休息,过完年,方璇去学校办理了休学手续。林林拍下的晚霞漫长的诊疗有时候,小瑶一个人坐着,低着头不说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严重时,会有更明显的躯体反应,比如手抖、肚子疼。确诊重度抑郁症后,小瑶开始每日服用精神类药物。头两周,药物反应让杨圆不忍,小瑶精神差,经常恶心、头晕。但杨圆甚至没机会担心药物可能造成的长期影响,“当时的状态只能吃药,不吃药能怎么办?”同时,杨圆坚持带小瑶去进行心理咨询,密集的时候一周两次。2021年6月,小瑶参加了学校的期末考试。暑假期间,杨圆没要求她做任何作业,纯粹在家休息。9月开学第二个早自习结束,小瑶就回家了。她暑期没有预习,听不懂课,但同学好像都懂。10月,杨圆正式帮她办理了休学。她和女儿到学校提出休学时,班主任劝她们再考虑考虑,说如果继续上学,可以和每位老师说好,不要求孩子完成作业,也鼓励孩子只要坚持上课,升学一定没问题。小瑶不说话,只是低头落泪。杨圆没有犹豫,坚持休学,“我只要孩子健康快乐,别的都不要。”但另一方面,她又陷入迷茫和无助,为什么已经吃了快4个月药、看了无数次心理咨询,孩子还是那么痛苦?心理疾病的恢复周期,通常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限。韩慧在医院的临床心理住院病房做心理治疗师。在这里住院的孩子有患进食障碍的,也有患强迫症、抑郁症等疾病的。不同类型问题的患者入院治疗的周期不同,进食障碍患者住院周期一般在两三个月左右,抑郁和焦虑患者住院时间一般在一两个月左右。但出院不意味着完全康复。以抑郁症为例,抑郁科普平台、康复社区“渡过”发布的《2022年青少年抑郁功能恢复蓝皮书》显示,抑郁发作后,青少年患者伴随残留症状以及社会功能受损。而受复发及残留症状等因素的影响,抑郁症更趋于慢性化。在“渡过”的调研中,近五成的青少年患者病程超过2年,其中有约10%达到5年以上。另外,调研中一半以上患者经历过复发,其中约22%的患者复发次数在3次以上。韩慧见过住院两三次的患者,有的出院一周又回到了病房,但她对“复发”的定义更为谨慎。“可能他觉得自己(恢复)差不多,想出去试一试,但其实还没有准备好,回家之后没有安全感。”她解释,“心理疾病有一种不确定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可能反而更焦虑了。”她注意到,许多再次回到病房的患者和家人都会有心理上的负担,担心会不会再来一次,也有人会调整心态,说没关系,“但悲伤的情绪还是在的。”家庭的反思有观点认为,家庭要为青少年出现心理问题承担最主要的责任。但韩慧也理解家庭的不易。“家庭对每个人都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但我不认为是决定性或者绝大部分的。人是一个多样性的生物,除了家庭,还要去接触外界(环境),社会的、学校的。”她说,有的父母完全暂停了手上的工作,陪伴孩子住院、一点点好转。家庭是支持青少年度过考验的关键。在医院,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往往结合起来运用。住院期间,医院提供多种形式的团体辅导,例如会有游戏、艺术治疗,也会使用认知行为疗法、辩证行为疗法等。韩慧所在的病房允许家长陪护,陪床的家长们和孩子一起学习课程,进行家庭治疗。有些青少年的症状多表现在家庭中。韩慧见过一个10岁女孩,和家里人不交流,也不愿意上学,洗澡、吃饭都很被动。家长把她送来住院时,女孩一句话也不说。她觉得,孩子挺严重,似乎交流、日常生活等社会功能受损。但出乎意料的是,女孩独自在医院住了一星期,慢慢开口说话了,和同院的小伙伴一起做游戏,表现得挺外向。从女孩的口中,韩慧了解到,女孩父母之间冲突大,意见往往不一致。她给女孩父母做家庭治疗,也发现两人总是控制不住地相互指责。韩慧向这对父母直言,“如果此刻我是你的孩子,我都感到呼吸很困难。”“爸爸妈妈意见不一致,孩子最后就不愿意讲话了,我到底帮谁呢?但是她脱离了家庭环境后,病房又有很多小孩子,培养起来纯真的友谊,又可以玩游戏。换了一个环境,她好像慢慢地又活过来了。” 韩慧说。女孩在医院待了一个月,韩慧给她的父母做了4次家庭治疗。到后来,这对夫妻已经能意识到他们一直在争吵,以及争吵给孩子造成的影响。渐渐地,他们发生冲突的频率在降低。“他们之间有隐藏得很深的情绪,4次咨询肯定不够。但他们的确在思考,接下来怎么做,至少在孩子面前要一致。”韩慧说。在女儿林林确诊一段时间后,方璇才明白孩子曾经的表现意味着什么。初二的时候,林林常拿笔在手腕上画,画出割裂的效果。心理咨询师告诉方璇,孩子有自杀念头好久了,幸亏他们去得还算及时。方璇寻找孩子生病的原因,回想着和孩子相处的每个细节。林林成绩中等,从小学开始就说不喜欢上学,但是安静、听话、懂事。到高中,林林偏科比较严重,高一英语能考到满分,数学只有20分。方璇不要求成绩,但丈夫严厉,从林林小学开始就因为学习打骂孩子。因确诊抑郁症提出休学时,方璇丈夫仍不同意。他脾气火爆,让孩子必须上学。“孩子说要去死,爸爸就说那你去死吧,然后摔门走了。”方璇说。方璇逐渐意识到,父母之间的冲突关系、父母和孩子间的不良沟通,都可能给孩子造成伤害。她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林林想全家人一起去旅游,方璇丈夫心里是想去的,但是因为工作不好请假,所以一直拖着不回复孩子。孩子有点不开心,方璇就去问他。丈夫被逼急,夫妻俩吵了起来。林林哭着说,“你们如果不生我还有这些事情吗?为什么要生我?”咨询师告诉方璇,对孩子来说,吃药、住院、咨询都只是辅助手段,只有父母改变自己,孩子才能真的好起来。方璇主动学习心理学知识,去了解情绪的发生与处理,并希望影响、改变丈夫。在和丈夫发生矛盾时,她先肯定丈夫好的一面,再谈具体问题。为了让丈夫更了解抑郁症,她找来网上的科普视频。丈夫和孩子沟通时,她录下对话,把录音放给丈夫听,让他知道沟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让方璇松一口气的是,丈夫听了录音说,觉得自己不对,他此前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这样的。(为保护隐私,除韩慧外,其余受访者均为化名)本期高级编辑 周玉华推荐阅读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