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选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吗？美国民主的前途命悬于此

【导读】

美国2020年的大选，以及接踵而来攻击国会山的事件，使得美式民主经历了一次历史性的浩劫。如今，2024年大选的热身战已经揭开了序幕。从当前的民调看来，拜登总统未得民心，甚至还不如参选者川普。民调是否反映拜登是个失败的总统？我们又如何来评断一位总统的功过？既然选民的抉择是民主体制的基础，那选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吗？民主体制纠错的能力到底有多可靠？这是美国今天所面临的一个严峻的问题。

摄影家：Tom Lawrence

（封面标题为编者所加，作者原标题如下：）

谈谈选民的眼睛

——总统的民调与政绩的相关性

文：临风

跨进2023年，说明拜登已经干了两年总统，下届大选的热身战已经开始了。继川普宣布再度参选之后，前南卡州州长、美国前驻联合国大使黑莉在前几天也宣布参选了。

共和党这边，其他群英们也都跃跃欲试；民主党这边，年近80的拜登是否应当竞选连任，这都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专家们对两党竞逐者谁会出线的分析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由于美国的民主体制饱经川普总统四年的摧残，美国族群分裂严重，文化情绪议题高于实质政治议题，怀疑选举机制成为时尚，2024年大选鹿死谁手？在此混乱时刻，美式宪政民主或将再度面临“93号班机”的生存危机。

目前，大家所最关注的就是有关大选的民调，人们的心情随着民调数据的波动而起伏。

从民调看美国大选的走向

去年（2022年）10月，中期选举的前夕CNN举办了一个民调，拜登总统在亚利桑那州和内华达州的支持率是39%，反对者60%。这与他2020年曾经拿下这两个州的成果相比较，真是个极大的讽刺。CNN同时将全国性的民调作了一个综合，拜登所得到的支持率也就是39%。各方媒体都预料中期选举将有共和党的“红潮”来临！

不过，传说中的“红潮”竟然没出现，这虽然有点让人跌破眼镜，但是各地的选举结果都在民调误差范围之内，所以问题不在于民调预测的准确度，而只能说，拜登的低支持率并没有很大地影响中期选情。

不过，这也并不表示，总统民调与中期选举无关。2018年的中期选举民主党“蓝潮”汹涌，所有人都“归功”于川普的不得民心。这是怎么回事呢？

让我们将两位总统执政两年以后的民调做个比较。

538网站综合民调显示，拜登2023年2月15日的平均支持率为43.1%，不支持率51.5%。

川普于2019年2月15日的支持率是多少呢？

538网站综合民调显示，川普2019年2月15日的平均支持率41.7%，不支持率54%。

我们发现，拜登与川普两人的支持率相差并不太大，还算在误差范围之内。

这两个不同的结果说明了，总统的支持度是否会影响中期选举的选情，这中间的关系并不是直线的，影响肯定有，但不是决定性的。特别当许多地方选举的胜败之间的差距小于1%，而选举的结果却是0与1之分，在差距很小的时候，很多细微因素的不稳定性就放大了。

那么，如果2024是是拜登与川普对决，结果会如何？这个当然言之过早。但是，如果大选在今天举行，谁可能会当选呢？

爱默生学院（Emerson College）于2023年1月24日所公布的大选民调显示，川普领先拜登三个百分点。显然，今天的选民更支持川普。

川普支持率44%，拜登支持率41%。

另外，2023年2月5日公布的“华邮与美国广播公司民调”显示，62%的美国人对拜登很不满意，不希望他竞选连任！在美国，用粗话骂拜登（Let’s go Brandon = X 拜登）成为右派最响亮的口号。

民调所反映的是当下时刻的选民心态，当下的选民更支持川普。那么，它突出了一个极为敏感的问题：选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吗？拜登的低支持率是否说明了，与川普相比，他是个更失败的总统呢？

比较拜登与川普的业绩

让我们拿两位总统的业绩做个比较，看看他们对美国所带来的贡献和影响吧。

四年下来，川普总统最大的贡献就是给富人和大企业减税；任命了三位保守的大法官；他成功地用“美国优先”把国家带到“美国孤立”的境地，并向独裁者示好；用谎言治国带领美国走到“后真相时代”；以撕裂族群、挑动白人民族主义的言论来巩固基本盘；滥用国家机器以用人唯亲；执意否认选举结果，破坏民主机制，甚至企图颠覆政府来夺取权力（2021年1月6日，煽动暴民攻击国会山庄）。

拜登总统两年下来，他争取两党的支持通过了《基础设施法案》，促进全面翻新美国各地陈旧的基础设施；在万难中通过了《减少通货膨胀法案》，这是美国历史上最认真面对气候变化的革命性立法，向清洁能源进军，并于美国历史上首次对某些昂贵处方药的价格进行限制；他并推动通过了一个两党能够支持的“温和”枪支法案。

此外，拜登展开了“购买美国”的一连串行动，其中《晶片法案》试图促进国内高端半导体的生产能力。美国职场的复苏，就业人口的百分比，以及所制造的工作机会（80万个新的制造业就业机会，2万个新的基础设施项目）都创了历史记录！拜登的领导力在处理俄乌战争的方式上受到国际社会共同的肯定，重新巩固了美国与盟国间被疏远的关系，领导、团结与协调了西方各国支持乌克兰抵抗俄国的侵略。

那么，拜登为什么民调起不来？除了年龄问题以外，我认为主要有两个议题：通膨和撤军。拜登与川普都通过了新冠救济法案，对拯救被新冠扼杀的经济都有很大的贡献。它们也成为日后通货膨胀的因素之一，通货膨胀所影响的正好就是市井小民。其次，拜登2021年夏天从阿富汗撤军行动的表现，那是他受欢迎度的转折点，让人怀疑他的领导力。通胀与撤军，这两者可以说是拜登总统这两年来失去民心的最大因素。

《大西洋月刊》于2022年11月7日刊出《乔·拜登已经（与尚未）取得的成就》一文，列出了一个项目表（绿色代表完成，红色代表未完成）：

《大西洋月刊》网站截图

总的来说，在短短两年之间，拜登总统所完成的工作足可傲视美国历来许多的总统。然而，在当下选民的眼中，他们宁愿选择川普。似乎令人难以理解。仅仅用拜登年纪太大做借口似乎说不过去，特别如果对手是川普。

这不过说明了，选民的心态是捉摸不定的，也是极其短视的。许多选民们只关心：“你今天到底为我做了些什么？”，“你有没有动到我的奶酪？”。今天许多美国人生活在部落心态的安全港内，他们并不关心国民的共同福祉，并不认同对多元性的宽容和对“非我族类”的接纳正是美国立国的理念和美国强大的重要因素。情绪驾驭良心，个人利益至上，这或许是个多元的民主社会所无法绕过的问题。

美国总统的历史排名

其实，用民调来评断总统的功过和成就是非常不可靠的，例如，杜鲁门总统的成就近年来越来越受到学者的重视，2021年，公共事务卫星有线电视网（C-SPAN）对历史学家所做的调查发现，在44位总统中，杜鲁门总统的功绩排名第六！但是，他的盖洛普民调却一直偏低，曾经低到22%！这说明了国民情绪的不稳定性。

杜鲁门总统在任四年的盖洛普民调表。

功绩是长远的，民调是暂时的。从长远来看，一个总统的功绩才是衡量总统的标准。

一般人对美国总统功过和排名，没有什么概念。美国南达柯他州拉什莫尔山上有四位总统的巨型雕像，每个头像有60英尺（18米）高，那个地方就被称为“总统山”。这是20世纪20年代的作品，这四位总统分别是华盛顿、杰斐逊、老罗斯福和林肯，他们被公认为美国最伟大的总统，代表美国建国130年的历史。（到了2023年，美国已经建国247年了。）

拉什莫尔总统山上四位总统雕像，从左到右：华盛顿、杰斐逊、老罗斯福和林肯。

既然一般人认为总统山代表美国“最伟大”的总统，川普在任内就千方百计希望把自己的雕像也放上去。南达科他州的州长克里斯蒂·诺姆（Kristi Noem）2018年说，川普曾经告诉她，把他的头像刻在拉什莫尔山上是他的梦想。州长起先以为他在开玩笑，后来发现川普是当真的。

后来，诺姆州长为了讨好川普，花了一千多美元铸造了一个迷你雕塑，送给川普，期望讨好他的虚荣心。

其实，拉什莫尔总统山代表的是美国前130年的观感，并不能代表这四位就是247年来美国最伟大的总统。

在政治科学中，美国总统的历史排名是对美国总统功过的审查，按照成就和胜任度进行排序的。排名系统各有不同，有基于历史学家、政治学家和公众意见的各种排序。

一般来说，基于学术界的排名侧重于总统的成就、领导素质、失败和缺陷，其变化比较小；而基于公众意见的调查通常侧重于近期总统或知名度，它的变化比较大。

在所有不同的排名中，林肯、小罗斯福和华盛顿这三位总是雄踞榜首。紧跟其后的常常是杰斐逊和老罗斯福。接下来是杜鲁门、威尔逊、艾森豪威尔等。有些总统，如约翰·肯尼迪、罗纳德·里根和比尔·克林顿常常得到公众的拥护，但是在研究总统的学者和历史学家眼中并不见得突出。

让我们看看最近几年专家们是如何看待历史上美国总统的功过的？

2021年公共事务卫星有线电视网（C-SPAN）研究总统的历史学家所作的调查

该调查针对美国45位总统做调查（不包括拜登），排名所调查的项目包括：公众劝说力、危机领导力、经济管理能力、道德权威、处理国际关系、行政能力、与国会的关系、愿景与设定议程、追求正义、时代背景下的表现，并加上所有项目的综合平均。

（由于斯蒂芬·格罗弗·克利夫兰是美国第22任以及第24任总统，所以，45位总统只有44个排名。）

综合来说，前七名依序是：林肯、华盛顿、小罗斯福、老罗斯福、艾森豪威尔、杜鲁门、杰斐逊。最后五名（40-44）依序是：威廉·亨利·哈里森、川普、富兰克林·皮尔斯、安德鲁·约翰逊、詹姆斯·布坎南（最后三位都是南北战争前后的总统，林肯的前后任）。

C-SPAN的调查显示，自从里根以来的总统当中，最好的是里根（9）和奥巴马（10），最差的是川普（41）。

Siena学院研究所，2022年研究总统的专家所作的调查

这是Siena学院第七次对总统排名的调查，于2022年6月底公布。这是我们所知最近的一次对总统功过的调查比较。这也是拜登第一次上榜（在任总统将来还有变数）。

这个调查所探讨的项目更细，包括：背景（家庭、教育、经验）、想象力、正直、智力、运气、愿意承担风险、妥协的能力、执行能力、领导能力、沟通能力（说话、写作）、综合能力、对本党的领导、与国会的关系、法院任命、对美国经济的处理、行政任命、国内成就、外交政策成就、避免关键性错误、目前的总体看法（受访专家的平均排名）、总体排名（各个参数的平均数）。

让我们简单用“总体排名”来看吧。前七名依序是：小罗斯福、林肯、华盛顿、老罗斯福、杰斐逊、艾森豪威尔、杜鲁门。最后六名（40-45）依序是：威廉·亨利·哈里森、富兰克林·皮尔斯、沃伦·加梅利尔·哈定、川普、詹姆斯·布坎南、安德鲁·约翰逊（多加了一个哈定）。

Siena学院的调查显示，自从里根以来的总统当中，最好的是奥巴马（11）和克林顿（14），最差的是川普（43）。拜登（暂时）排名第19！

结语

学者调查之外，关于那些基于公众意见的调查，最近的是2021年盖洛普对1023人所做的民调，调查民众对从肯尼迪总统以来各位总统的评分，排名1-9依序是：肯尼迪、奥巴马、里根、克林顿、老布什、小布什、卡特、川普、尼克松。

盖洛普民调中最近这九位里面没有一位值得登上拉什莫尔总统山，根据学者们的评断，川普名列耻辱榜，然而川普却认为自己应当上英雄榜，这不过说明，自大并非美德。

从上面所有的数据看来，小罗斯福应当登上总统山，他政治上的贡献和影响力，在美国历史上显然比杰斐逊和老罗斯福更大。

根据上面的分析，可见即时民调是最不可靠的评审机制，它仅仅代表人民对本身幸福即时感知，对于国民和国家的长期利益来说，它不具有指导性。就是因为选民的眼睛并不明亮，所以不少烂总统会当选。

不过，我相信，只要民主的机制没有被强人摧毁，还能正常运转，下面这句俗话就终究能发挥民主的纠错能力：“你可以在某些时候欺骗所有的人；你可以在所有的时候欺骗一些人，但你不能在所有的时候欺骗所有的人。”（这句话不是林肯说的！）

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根据特定的“政治价值”的尺度来给总统排名，它确实具有某种“指明方向”的能力。与此同时，即时民调不过是个温度计，它不能“指明方向”，不过，它在相当程度上反映出国民本身的价值观和素养。在一个如此分裂的国家里，美国民主体制的前途命悬于此，2024年的大选谁能胜出，这或许将是对美国选民的考验。

主要参考资料：

1.美国民调总汇的网站：https://fivethirtyeight.com/.

2.Tom Lawrence, "The Story Behind Gov. Kristi Noem’s Weird Gift to Donald Trump," Daily Beast, 2021-9-5.

3.Russell Berman, "What Joe Biden Has (and Hasn't) Accomplished," Atlantic, 2022-11-7.

4."Historical rankings of presidents of the United States," Wikipe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