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娃半年后，我重新爱上自己和这个世界

2023-02-23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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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读者：小河怪

傍晚走出商场的时候，一个小姑娘牵着妈妈的手经过我身边。她仰起头看着我，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她就这么一直看着我，好像我脸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我也看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可能是我的笑容让她有些羞涩，她转过头去，跟着妈妈走远了。看着她远去，我忽然一愣：“天呐，我竟然会对孩子主动微笑了？”要知道，放在以前，这是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我很快就悟到，这是因为我自己也养娃了，心底就像开辟出了一条从未存在过的情感之路。剖析心境，我察觉到现在的自己要比以前喜欢小孩子多了。然而，这种积极情绪在养娃之前和之初，完全没有。都说，养育孩子是“痛并快乐着”，但如果要问我刚开始是什么感受，我会说，快乐，是看不见的；痛苦，是每一天的。

《坂道上的家》剧照

痛，在于婴儿啼哭着呱呱坠地之时，她的极度脆弱需要我们尽心尽力地去照料，这是对原有生活状态和来去自由的破坏，在我看来几乎是一种“毁灭性”的打破重塑。因为一些原因，在前期，我们家没有老人帮忙带，最初的两三个月——也是照顾一个人类幼崽最难的那几个月，全是我和老公从零开始，靠着不停地搜索知识、抓耳挠腮、日夜折磨、顶着个黑眼圈、忍着腰酸背痛，踉踉跄跄走过来的。

除了腰酸背痛，还有心痛。我心痛自己那失去的自由。因为孩子太小，又没人帮忙，又是母乳喂养，我在最初的几个月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天天围着孩子的需求转，每天下楼遛个娃就已经是感恩戴德的户外活动了。而曾经和朋友们周末相约、说走就走的玩乐，更是消失殆尽。我爱看书，以前可以两天一本书，现在看两页纸都要三天。我曾和老公打趣道，娃真是个大铁笼啊！还是焊死的那种。

《产科医鸿鸟》剧照

除此之外，我还有更深一层的痛。虽然和传统规训相悖，有些难以启齿，但我还是决定诚实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孩子刚来到我身边时，我对她并无萌生多少母爱之情。或者说，“母性”，并没能在我身上即刻产生。在我眼中，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侵入者，哪怕是我自愿生的，我还是对她充满了“敌意”。尽管一些研究和知识告诉我，这是女性初为人母时很正常的心理反应，但我在被这些理论有所宽慰的同时，依然时不时陷入一种纠结和自责。

我本来就不喜欢孩子，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这点。我嫌他们幼稚、吵闹、不讲道理，无法成为可以好好交谈的对象，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每逢亲戚带着孩子来访，我会不由自主躲得远远的；当他们主动靠近和我搭话时，我的表情一定会变得扭捏僵硬——他只是个孩子，我不能显得那么冰冷；可是我又实在不想和他玩，要怎么应对他的话语呢？于是，理智和情感打架，“应该笑却又不想笑”在拉扯着我。

《三十而已》剧照

我尤其害怕熊孩子，如果在公共场合看到有孩子举止不礼貌、大声喊叫甚至破坏东西，我会忍不住地心生厌烦。记得在我小时候，有一次比我小两岁的表弟来家里玩，他刚进门，鞋都还没换，我就躲进房间把门反锁起来，表现得很是决绝——这是害怕到什么程度了！因为我表弟在幼年时期是个可怕的破坏王，见啥毁啥，我讨厌他，可我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这种携带已久的对孩子的疏远感，在我刚开始面对自己孩子的初期，也不例外地表现出来了，初当妈的辛苦和迷茫更是将之放大。对她的照顾，90%是出自理性的责任和义务，有一种需要自我鞭策才能走下去的任务感，换言之，这里面没有太多享受新生命的快乐和喜悦。——苍天，人类幼崽怎么什么都不会啊，不会表达，甚至还不会笑，只知道哭闹。

不过，理智和习惯的力量终究是强大的，心中默默抱着“何时见天日”的感叹坚持到现在，我竟然已经有了半年的养娃经验了。这次实践告诉我，和第一次养娃的艰辛和手足无措相类似，如遇生命中的其他低迷、阴暗、忧虑时刻，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日复一日地坚持做好具体的手边事，它们会慢慢把人推向光明。

《告白夫妇》剧照

于是，在养娃半年后，我终于越来越见到曙光了；在麻木和理性之外，我的心终于被越来越浓的情感膨胀起来了。这一切，诚实地说，是因为随着月龄增加，娃能够对大人的付出予以回应；人类，终究是很难做到“无私”的动物，有了回应，才会让人觉得没白费功夫。

首先是笑容。娃会笑以后，越来越爱笑，现在很容易被逗笑。每天，我都会对着她做各种搞怪表情，或者照照镜子，等着她那毫无杂质的笑容绽放。她一笑，我更笑……像开启了一串连环反应似的咯咯咯停不下来。我忽然发现，我过去几年都没这短短两个月笑得多。虽说笑容不分国界，就像音乐一样，被全人类所喜爱和鼓励，但说实话，在庸常琐碎的生活中，开心少，烦恼多，大多数成年的搬砖者们，哪个不是被辛苦的工作和家长里短所围绕呢，要笑一笑实属不易。我知道了，原来，宝宝会笑以后，竟然是这般富有感染力，对我而言简直称得上是“解忧丸”。

《结婚礼服》剧照

其次是忽然做出一个新动作。随着大运动能力的发展，娃会解锁一项项的新动作，让我惊喜连连。还记得四个多月时，我家这个娃还不怎么会（或者不愿意）翻身，引导多次都是懒洋洋的，进入五月龄后，忽然在某天早晨，表演了一个标准的翻身，让我吃了一惊，拍掌叫好。不久后，她对翻身这个动作已经很痴迷了，只要躺着就想翻；也会抬高双腿，用手掰着小脚丫往嘴巴里送；还喜欢把双腿抬起然后重重落下，砸得床砰砰响……我从没料到小小的娃，胳膊和双腿竟然有力地跟钢棍似的。

看着她，我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作为一个成年人，我在这个地球上出现了几十年，对周遭的一切不再轻易感动。比如，我早已习惯了四肢健全身体无恙，是不太会在每天早上睁开眼睛，为自己还能站立、走路、奔跑……而高兴的。但，宝宝意外地唤醒了我的这根触角。她的每个新动作，以及努力做出每个动作的过程，让我意识到原来这一切并不容易。我们不会记得自己当年还是个宝宝时，是怎样努力过后，才会成功翻身、抬腿、坐起来的。太多年过去，我们只会觉得，能坐能走能跑能跳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有什么好让人高兴的呢？然而此刻，我真的意识到了，就算是习以为常的状态和能力，曾经也是要靠努力习得的；而健康活泼的体魄，也根本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过了太久，我们都忘记了这点。

现在，我每天的乐事之一，就是和她一块躺在床上，伸胳膊蹬腿，跟着她一块儿翻滚……纯粹地去感知自己的四肢和身体，也用她的视角去重新打量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四周，不亦乐乎。

再来是好奇心。和刚出生时相比，娃的感官能力越来越成熟灵敏，稍有动静就会歪个脑袋、瞪大眼睛一探究竟，仿佛不认真地去看去听，就会对不起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精细运动能力也发展起来了，主要体现在手指的细微动作上。给她一本布书、拨浪鼓、小沙锤，她就会颠来倒去地拉扯、翻弄和敲打，好奇地查看。她还没有语言能力，不知道在她的小脑瓜里，这些东西是以怎样的概念呈现的呢？而我这个已经有点陈旧的脑袋，和每天为了搬砖而只会敲打键盘的手指，是不是也可以“推陈出新”一下呢？

《父母爱情》剧照

河合隼雄说过一句话：“我们获得了太多关于太阳和雨水的知识，甚至丧失了对太阳和雨水的感受力。”这是种“原始感受力”，在学会语言、习得知识、成为大人之前，我们本来也曾是孩童，也有这种能力。当生命逐渐走向成熟，丧失这种能力几乎成了注定，以至于当我现在想起它来时，觉得很是感念——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打雷下雨和彩虹的形成原理，却也就不再去感受事物本身，也很难再滋生出奇妙的想象。

现在，在养娃的路上，这些全新的快乐、感想和收获，是我之前没有料到的。我很喜欢的导演杨德昌曾说：“电影发明之后，让人类的寿命至少延续了三倍。”我想，养娃好像也有一点这个道理。我们常常惊叹生命的奇妙，这其中一定包含了这点——一个崭新的生命是天赐的良机，让我跟着她返璞归真，重新长大，爱上她，也重新爱上自己和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