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的摩西》张大磊:一位作者导演的自然主义
张大磊的语言和作品一脉相承,直白,不带任何修饰。《平原上的摩西》入围柏林电影节,导演张大磊和出品方爱奇艺制片、宣发等三人于2月17日到达了柏林。谈及印象,他的回答是:“柏林特别好,特别像90年代的感觉,电影节很成熟,整体气氛都特别好,很神圣”。柏林电影节剧集单元奖项颁奖前一天,《平原上的摩西》首映,张大磊发的朋友圈也是,“摩西首映,很美好,很神圣”。
第7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于2023年2月16日至2月26日举行,这是张大磊第一次参加柏林电影节,也是第一次来到柏林。他的第一站不是波茨坦广场,也不是博物馆岛,而是黑胶店。他想收一些Sub Pop公司出的黑胶,目前已收了Husker du、Mudhoney、Fastbacks各一张,“国内不太好找”。他喜欢摇滚乐,90年代与同学组建过摇滚乐队。
张大磊出生于80年代,从小在内蒙古电影制片厂大院长大,父亲是内蒙古电影制片厂一名剪辑师。2000年,张大磊赴俄罗斯圣彼得堡大学攻读影视大学导演系。2016年,张大磊担任编剧、导演的个人处女作《八月》获得了当年金马奖最佳剧情片,而他本人则获得了最佳新导演奖、最佳原著剧本奖的提名。《八月》从一个11岁孩子的视角、生活细碎出发,观察上世纪90年代的时代经历。
这次入围柏林电影节的华语剧集是《平原上的摩西》,张大磊担任导演,爱奇艺是出品方。这也是该单元创立九年以来首次有华语剧集入围。制片人齐康说,这次柏林电影节和产业的关联度比较大,因为有15部华语作品入围,“我开玩笑说,这次是金鸡奖分会场”。
《平原上的摩西》根据双雪涛同名小说改编,讲述一桩未决的罪案与两代人的故事。曾经的叛逆少年成为刑警后负责侦查旧案,疑犯却逐渐指向了儿时留给自己美好记忆的邻家父女,而自己可能也是当年那场惨案的参与者。
谈及为何能入围柏林电影节,张大磊认为“这是有目共睹的”。他说,《平原上的摩西》首先从形式上就不太像剧。如果非要区别,它是电影美学,因为希望最大限度保留对美学的追求。
从《八月》到《平原上的摩西》,张大磊一致的导演风格被观众称为“磊味”,一种不紧不慢、娓娓道来的感觉。对话少,静景多,每个镜头细腻入微,光景调得恰到好处。这些手法最终固定下了一种特点——慢。在剧情故事情节为本的原则下,贯穿了张大磊“慢”风格的《平原上的摩西》在开播之时遭来了质疑。不少观众冲着悬疑剧而来,却碰上了晦涩的文艺片。
张大磊有自己的坚持。他说,无论对爱奇艺而言,还是自己,用电影质感去拍剧,形式上是“一种新的尝试”。“我其实蛮想让它回到视听的根源,但也有人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就是它没有那么突破,没有‘新’的概念,这可能是我们风格的一个特点”。
他本人也很“磊味”,如果你希望从他的答案中寻找一丝具象,那可能会大失所望。这就是他的特点。他曾为摇滚乐辩护,“反叛绝对不是摇滚乐的特点,摇滚乐的特点就是单纯,它没有掩饰,它没有过滤系统,它都是最本真的”。
除了“本真”,还有“慢”。他把上世纪80、90年代称为黄金时期,是关于时间的“黄金”。“我会觉得那个时候是真慢啊,那时候的记忆就是时间过得非常慢。这一慢下来,方方面面就会很真切。我总会有一个童年的视角,坐在家的窗台上,看下面发生的一切。”张大磊说。
这位出道即巅峰,把文学性成功转化为电影美学,且个人风格强烈的青年导演,对自己的作品有何情感与思考?
以下是与张大磊的对话:
经济观察网:《平原上的摩西》对你的职业生涯意味着什么?
张大磊:算形式上一个新的尝试吧。对于我或者爱奇艺都是一样,是一个突破,但从创作来讲,我觉得还好吧,因为视听、语言、美学都是一脉相承的。
我对自己作品最低要求就是拍一个好作品,就是自己认为满意,这次制片方也没有一定要把它做成某种形式。比如说写剧本,好的标准就是不用再改了,拍的时候,好的标准就是不用再来一遍,最后不用再调整,拿出来就是好的。
经济观察网:观众对于你导演的作品印象是个人风格明显。你如何定义自己的风格?这种风格在《平原上的摩西》中具体是怎么运用的?
张大磊:是传统的、古典的、本分的,我其实蛮想让它根源,回到根源视听上面,但也有人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它没有那么突破,没有所谓新的概念,这可能是我风格的一个特点,但这也是我所追求的,一种最本分、最去技术化、回归到人本能的感知,听和看的感受。
但很难说,真的很难说具体哪个镜头。因为每一个镜头最终决定不用重拍了,就是做到自己满意了。但最后划船那个很难拍。
经济观察网:为什么最后划船很难拍?《平原上的摩西》六集电视剧,就是一个六个小时的电影,确实在前面的时间里内心会毫无波澜,但最后李斐用枪指着庄树,两人在船上对峙,最后李斐中枪倒下,会给人一个强烈的冲击感。当时你是怎么和演员去沟通的?
张大磊:剧本本来就不太希望给到特别具象的东西,更多是在和演员谈心,演员去体会剧中的人物会是怎么样子,完全是启发式的,这需要一些时间,需要非常真诚。
从这一点上就很挑战我,拍摄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具体的分镜,都是一气呵成的,这个全是未知,就是每一分每一秒,所有在场的人物都要再现,保持在那个状态里面,情绪是延续和蔓延的,随时都要去捕捉,这个完全是没办法提前预料的。
我们聊到了很多,结合了每一个人实际生活中的经历和记忆,关于遗憾、悲伤的事情,关于人和人之间永远无法达到的那种关系。最后归结到这场戏上,实际上就是在讲两个已经不是小孩关系的两个人,多年之后见面,瞬间回到了童年那种单纯的关系里,但很快被成人的世界打断,终止掉了,留下了永远的遗憾。
经济观察网:为什么没有去做剪辑师而是去做导演?做导演的时候一般会在作品中投入什么样的情感?
张大磊:现在的电影都是我自己剪,更想做一个作者导演,不受太多的干扰。
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处理现实和记忆的关系,因为记忆中最迷人的一部分就是有些东西无法判断了,是真是假是远是近,我现在更多的是在处理这样的感受,跟题材好像没有太大的关系。它跟梦的逻辑有点像,让人搞不清。
经济观察网:作为一位新锐青年导演,你对自己现在取得的成就满意吗?
张大磊:成就不敢说,我觉得机会还挺好,比如我的第一部电影,《八月》拍完了,很顺利去到金马影展,那真是一个很幸运的事情,然后许鞍华导演作为评审,她可能是对这种电影的气息比较喜欢。因为每一个影展的最终结果,偶然性太强了,通过那个能让我离这个电影行业更近一些。
经济观察网:《平原上的摩西》为什么能够成为唯一入围柏林电影节的华语剧集?
张大磊:还是有点不一样吧,这是有目共睹的,我们的剧首先从形式上就比较不太像剧,如果非要区别,它是电影美学,因为希望最大限度保留对美学的追求,不是从理解和通俗的这个角度去追求,因为通俗性,门槛放低之后,是比较容易接受的一种形式,但《平原上的摩西》是美学探索,它更像是一个艺术片,这可能比较罕见。
经济观察网:所以一开始没考虑大众市场?为什么《平原上的摩西》最终呈现出来的方式是最好的方式?比如和爱奇艺的合作。
张大磊:首先是爱奇艺想要做一个突破性的尝试,这是在开机之前我们就都认同的一个方向,讨论很久后来都是认同这个方向,所以才照这个去完成的。至于完成之后面对市场和观众,这又是另一件事。
如果我们去考虑类型片的逻辑,也就是特别硬的叙事主线,其实就是在考虑更多的观众,或者说去分析观众如何能接受,如何刺激到他们。
但从这个逻辑上去想,剧中人物或多或少会有些被动,因为他们要服务于剧情,但我们现在选择的是比较自然主义,跟随人物去建立逻辑,人物按照原本生活的逻辑,他们要走到哪一步,叙事就会跟着他们走到哪一步。
经济观察网:你之前提到《平原上的摩西》想去表达一种人生的无常,但很多镜头又是岁月静好,怎么去理解你这种处理?
张大磊:人生就是人和时间嘛,人在时间里面,不断遗失,又不断往前走,没法停止。
80 、90年代,在我个人的记忆里面,它是一个黄金的时代,但这个中间也有人的遗憾和伤感,对于我而言就是我的童年。
我的童年是美好的,有安全感的,在一种大的集体社会里,人和人之间就没有拉开太大的距离,这是社会层面。对于我自己而言,孩子都是无忧无虑的,没有背负什么责任,永远在被人照顾,这个当然是美好的了。成年的岁月可能有几十年吧,童年其实就那几年,无法改变的美好。
经济观察网:在很多场合中,你都提到“慢”,你也说过自己希望把日子过得慢,包括电影、电视剧也做得很细腻,但在讲究效率的年代怎么去做慢的事情,这种支撑力量是什么?
张大磊:这两个不冲突,讲究细节和追求质量,这是个基础,我认为只能一定得这样做,我们不可能不讲究质量,只不过是得找一个比较好的方式,就是要配合,如何能在效率的同时,也能保证这个质量,大家都在探索。但保证质量和美学追求,这是必须的,是创作最基本的。
经济观察网:《平原上的摩西》每一个场景、物件都用心还原了80、90年代真实面貌,当时你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
张大磊:我会觉得那个时候是真慢啊,我们可以先说一下这个节奏,那时候的记忆就是时间过得非常慢。这一慢下来,方方面面就会很真切。我总会有一个童年的视角,坐在家的窗台上,看下面发生的一切。比如说我一想到那段时间,我会想到很多的声音。
因为生活的空间很安静,所以每一个声音的层次和细节都会特别清晰。远处学校里传来的声音啊,铁路上传来的声音,同院里其他家庭里面的谈话声,院子里面老人们乘凉打牌,这些生活的声音,我总会有一个童年的视角,坐在家的窗台上,看下面发生的一切,能看一下午,非常的享受,尤其是在夏天。这可能是形成我对所谓的童年记忆的一个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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