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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石湾》到《阿芙蓉》,一位独立纪录片导演的20年

从《海石湾》到《阿芙蓉》,一位独立纪录片导演的20年

纪录片


马占冬是西南纪录片创作者中的代表人物。从《海石湾》到新片《阿芙蓉》,他已经坚持独立创作20年。他祖籍吉林,出生兰州,是三线厂矿子弟,后来随家定居成都。他纪录片选题丰富,但地域性特点不明显,他将此归结为漂浮一生,没有真正的故乡。


他为人低调谦逊,甚至有点羞涩,但一聊起电影总是滔滔不绝。以前每次见面总是问他,新片进展如何,他也总是无奈的回答,还在剪辑。他手里压着很多项目,一个人从拍摄到剪辑,总是会耗费很多心力。他和很多纪录片导演一样,作品获过奖,在圈内也小有名气,但是似乎对创作和生活帮助不大。


“那个时代可能过去了,必须要放弃幻想,认清现实。每个时代有你的活法,喜欢你就继续拍。”如今,他遇到的困境,似乎也是老一辈独立纪录片人的困境。创作欲望低了,但他们仍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用自己的方式表达。



马占冬 MA Zhandong


纪录片制作人。先后独立拍摄制作纪录长片、短片十余部,作品分别在德国、荷兰、冰岛、丹麦、日本、香港等国内外影展展出、放映。


现在中国,四川省成都市生活、工作。



凹凸镜DOC:你最近半年在做什么?有拍摄新项目吗?


马占冬:都是断断续续做“老片”吧,有个2011年开始拍的,中间拍《蝼蚁》就停了。我的片子周期都太长了,还有两个片子没剪。今年看能不能拍个短片,我去年拍了一个短片,技术上有点失败,想重拍。


凹凸镜DOC:感觉你这几年创作欲望比较低?


马占冬:对。整个环境嘛,做得越来越没信心了。主要是自己感觉突破不大。就像《阿芙蓉》,本来想做的不一样,结果做完又回到我过去那套东西里面,就会觉得有点不满足。纪录片从拍什么到最后成片最快也要一年,你总是在处理过去的素材,时间一拖,“过去”的素材面对现在的想法总是有点滞后。你就要化大量时间去解决这些问题。同时对新的计划有点期待,但各方条件又不太成熟,就会纠结,犹豫,创作就慢了。


凹凸镜DOC:创作欲望低主要是哪几方面原因?


马占冬:可能自己年纪大了,不像年轻时候有那么多冲劲。现在计算得多了,比如现场的状况,原来可拍可不拍的,我先拍下来。现在经常想下这个镜头有没有意义,那个事件是否有效,想去想来有些就不拍了。从另一个角度看,你能掌控了,避免无效的“记录”;但创作的那种纯粹度和欲望就不够了,执行力不够持续,就拍的很慢了。另外主要还是对拍什么更慎重了,像我一部片至少拍一年以上,时间的考量对我更紧迫。这是年纪渐长的代价。不过我也不太着急,什么时候就做相应的事。


还有就是现在的外部环境。疫情不说了。在整个中国,独立影展也没了,创作者还是有点虚荣心,希望作品能被更多的人看到,但现在基本上没有这样的一个出口。客观上交流的变少,那种相互促进,激励的氛围没有了,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原因,至少这些年很少关注这个圈里的动态了。


《阿芙蓉》海报


凹凸镜DOC:那客观的说,你现在对创作还有热情吗?对纪录片还有热情吗?


马占冬:有,不然没法坚持到现在。我觉得拍纪录片全靠一口气,现在更是这样。其它的不会做,也提不起兴趣,唯一这件事儿还可以继续做。对我个人而言,走到这一步其实没太多选择。哈哈哈


我现在想起创作还激动,我觉得有这很重要,骨子里要是没有一股气,很难坚持过漫长的时间。投入了时间和精力,最后可能没人看。但这是现实,因为选择做纪录片必然会这样。活着都苟且呢,一部电影也无所谓,认清这个事实,那你对自己做的事就会保有热情,相对其它因素的影响就少一些。


凹凸镜DOC:其实这是一个普遍问题,像你们这一代独立纪录片导演此前很高产量、很生猛,但是感觉这十年很多人都没看到什么作品。


马占冬:我感觉到的也是这样,我觉得一个是年龄的问题,像我们这些人大部分都上有老下有小,现实问题一下子就把你卡在那了。这么多年我认识的人,我发现大部分都是过去积累的东西,这几年见过真正新的东西其实很少。 


此外,就是前面说的外部环境,都不用多说,大家都知道很难。唯一好的是这个圈子相对要纯粹一点,因为它没利益,没有利益就相对干净一点。但另外一方面,大家变成了有点自说自话。很多人面对压力,产生自我怀疑,因为做半天弄来弄去,还是极少人会看。可能很多人会有点失望,或者是失意。


你没有市场,也不具备一个成熟的学术氛围,形成好的评价体系。经济利益之外更重要的文化,社会价值不被提及,很多作品随着时间“消失”了,对作者来说,可能会是个信心的的流失。现实又很逼仄,“突然间”所有人都要面对生存问题了。一部无经济效益的电影,也没那么重要了。另外,你看现在年轻人设备都特别好,拍的人也很多,但是真正去拍纪录片的人其实很少。因为最开始有人可能去做了,做完了他们发现,无论是从初心到愿景,在现实面前都很残酷,也就难以为续了。


另一方面最近我看了丛峰的新片,顾桃一直在“出发”。赵亮让我感受到了他依然激情。我的视野太有限了,但我相信我们仍然会看到好作品不断出现,无论怎样,总有人再做,我深信不疑!



凹凸镜DOC:认识你这么久,一直没认真聊过你的过去,你是怎么走上纪录片之路的?


马占冬:我父母支援三线建设,我是在兰州一个厂矿长大。当时娱乐生活有限,但我们那有自己的很正规的电影院,我看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定军山》。我爸给我买了一张票,我印象特别深,电影院很大,单双号是分开的,左边是单号,右边是双号。我拿了票,就在一边去找,死活找不到我的位置,电影快开始,都要急哭了。后来有人说你到那边去找,我才知道电影院分单双号。


因为生活的环境和时代能提供的精神产品都极其有限,看电影就成为了解“世界”的主要手段。我记得看《金色池塘》这部电影,因为是外国电影,整个电影院就我和朋友4-5人,电影院不准备放了,后来不知怎么还是放了。也许喜欢看电影就从那时候开始。后来慢慢对影像比较感兴趣。我有一个摄影的集子,在很多画报上剪摄影图片,把各种自己喜欢的摄影图片拼起来。现在看来,就是一种最初的影像感知吧。再后来,我们家搬到成都,开始接触摄影。最开始想学摄影,九十年代初,什么都不懂。我爸有一个华夏相机,我就拍。后来去北京,在电影学院看展偶遇我一个朋友白川,他当时正在做那个摄影毕业展,后来我经常找他玩,学点拍摄,做暗房,拍了大概一年,我觉得我不行,我拍不出来。你知道好的东西是什么,但达不到,我就放弃了。


当时为了能在北京待下来,就学了电脑,学3D的时候,讲Photoshop,我对这个感兴趣,很快就上手了。3D做不出来,我学做设计,设计工作我挺喜欢,做了很长时间。但做设计,我发现我也没那个能力做到自己满意的程度。这个过程中,我渐渐想拍片的事,只是隐约感觉我更喜欢这个。当时也没认为马上能做,没条件。有一次朋友来我家吃饭聊天,说现在出了个DV,那机器好。我一查完全符合我要求,但对我说太贵了,多少钱我忘了,砸锅卖铁买了那个机器—PD150。站在街头凑钱的那个“镜头”我终身难忘。那会儿边拍边做设计,因为广告公司好找工作,赚到钱就去拍纪录片,辞职了再找也很方便。《海石湾》《阿陪》《五月一天》就是边工作,边拍摄的。


凹凸镜DOC:处女作《海石湾》最早怎么就确定拍老赵这个人?


马占冬:那会儿我很久年没见老赵了,通过写信联系,很唏嘘,觉得过去的那种生活突然就没了,特别再想去看一下。


在我们家,父母从来没谈过三线建设的事儿。当我后来有这个意识的时候,去发掘历史发现挺悲剧的,好多人就留在那了。当时就想拍三线建设。从哪拍起呢,我没有特别明确,但是就想拍人,因为最好入手。


我拍老赵,其实就是拍自己,拍过去那段生活。我很感慨,那一代人,像老赵曾经那么有理想的人,最后只能这样。很快我就放弃了宏大叙事,拍了我的发小老赵。后来我觉得不满足,第二次又去拍了一个口述史,去了吉林、重庆、贵州,甘肃。当时拍了好多,采访了好多,当时我的野心有点大,想去做一些动画,但是我自己不会,成都当时身边人做这个的又少,素材就没怎么剪,扔那了。


凹凸镜DOC:《海石湾》关注三线子弟,《五月一天》关注汶川地震,《阿芙蓉》关注禁毒背景下的缅甸,《蝼蚁》关注当代企业家的困境。你的选题都特别贴近时代,而且都是社会议题,你选题标准是什么?


马占冬:有些是我感兴趣,一直在想的问题。比如三线建设,没拍之前我就在想。因为突然脱离了过去环境,想回去看,想总结自己的青少年时代,这个就很自然。而有些选题是发生在你身边的,像《五月一天》,就没法避免。


《阿芙蓉》比较偶然。我去之前就是好奇,金三角嘛。但是去了解后,发现还跟我们的历史有关。如果我找不到这条线可能也不会拍,因为毕竟跟你没关系。全世界表现毒品的片子太多了,国内也有很多人在做,没必要。从我的角度来说,它跟我思考的问题是相关的,所以去做。


《阿陪》看似偶然,但也跟自己生活有关。我朋友是个音乐人,我当时想拍一个关于音乐的片子。因为在成都,很自然地和藏族、彝族接触很多。那会儿社会上经常有关于彝的各种新闻和传说。他们作为一个整体被描述,个体很模糊。所以我拍这个片在底层逻辑里一直存在,只是什么时候拍,怎么去拍。当一个机会出现时,就拍了。后来的《陈嬢嬢》《蝼蚁》《这是为什么》都是这个逻辑,和自身感受有关。


我不会一个主题一直拍下去,我希望每个都不一样。这是性格问题。我觉得所有的片子都是我想要去说的事儿,我通过不同的议题来阐述这样的东西。


《海石湾》海报


凹凸镜DOC:你拍摄纪录片20年,哪部作品比较满意?


马占冬:目前相对成熟的是《蝼蚁》。《五月一天》我也挺喜欢,但好像外界没什么反应。《五月一天》素材量特别大,剪两个片子完全没问题。当时为了去参加德国一个展览,那会儿还是DVD,迫于无奈装不下,我就只有把它剪成现在的版本。我想着回来再重新剪,但是很难再重新去做。我觉得也挺好的。它有一个很明确的主线,那一家人,那种提炼概括性的东西,我觉得是目前几个片子里做得比较好的。


《阿芙蓉》也是巨大的素材量,但是当时我不想拍故事,我不想把金三角这个符号弄得那么刺激。所以拍之前我也想做一个所谓的突破,不拍故事性的东西,记录生活本身。片子里面四五年感觉没什么变化,其实几年时间就是这种状态。但是这对我的剪辑造成了巨大的困难。好在它还是呈现出来了。好不好,我都的承认。


凹凸镜DOC:像《阿芙蓉》拍了接近10年,最后只有很少的观众看过,这种遗憾你是想通了吗?


马占冬:说完全想通了,那很假。你还是希望别人看,但没人看也无所谓。看了又能怎样,中国好的纪录片太多了,大部分在大众层面都没被看到。


我过去很长时间的生活都贯穿着在《阿芙蓉》里头,这个片子剪完,我就跟过去说再见了,有所谓新的开始。这个片子伴随过去挺糟糕的一段时间,做不出来不是说片子剪不下去,是因为生活遭遇的影响。在两年疫情中坐在家里就把它做了。我知道片子有些问题,我没有去处理它也是因为剪不剪就那样了,无所谓了,哪怕把它保留有一点档案性质的也挺好,每个片子有它的命运。


凹凸镜DOC:之前有人说你的片子战线太长,错过了很多机会,比如题材的热度,电影节机会等等,你认同这种说法吗?


马占冬:认同吧,只是基于一种现实。好的纪录片一定有时间性。这个时间性有两方面,一是作者有没有足够的在现场的时间,二是作者对影像的理解,能不能从漫长的时间里提炼出有效东西。纪录片有限制,时间不够会缺乏一种力量。当然我们不否认有一些纪录片很短时间也做得很好。但是纪录片不是新闻报道,那么讲究时效性。如果一个片子十年后仍然有人看,我觉得这是成功的纪录片。


凹凸镜DOC:我发现对于行业你时刻都保持自省,这种清醒的认识是性格还是什么造成的?


马占冬:性格吧,不满足,因为你知道好的东西是什么,达不到就很苦恼,有时候还自我怀疑。现在创作中也经常会焦虑,有时候就觉得自己拍得烂,片子根本剪不出来,甚至怀疑自己不适合做这行。我的片子都是自己搞,我特别讨厌不断地揣测别人的意图。如果哪天要剪个东西,脑子里算计的全是选片人、投资方、观众、提案的想法,那样可能我根本没有做片子的兴趣了,我不否认这种制作方式,但对我来说太麻烦了。


凹凸镜DOC:现在确实很多人从开始策划就在算计,如何筹钱,如何走提案,如何找团队找制片。


马占冬:他们的压力也大。不像我们过去,吃包方便面就能过,身边的人也能支持你,生活压力没那么大。但现在确实有个现象,我之前看一些年轻人的提案,做得都特别漂亮,影像风格参考什么影片,剪辑参考什么影片,音乐参考那部片的,都给你附上去。演员参考我能理解,故事结构、影像风格还参考,我不太理解。我就觉得挺可惜的,你自己的东西全参考一种成熟的东西,年轻人仅有的一些创意,一些想法,那种新鲜的东西就全部抹杀了。


工作照


凹凸镜DOC:作为西南的创作者,你所有的作品好像没有什么在地性?


马占冬: 这跟我的经历有关。说我过去在兰州生活,但我们跟本地没什么关系;说我是东北人,我都没回过老家。然后到成都,你连四川话都不会说。可能跟这些经历有关,我没有那么强的故乡概念。


但地域性我觉得还是有,主要看你跟这个地方的连接性有多强。有些人拍故乡,有些人拍自己身边的人和事,我觉得这都是地域性。我拍《阿陪》《蝼蚁》《陈孃孃》或是《五月一天》,它都有地方性,因为我就在这里生活。但在我身上可能没那么明显和强烈。 


凹凸镜DOC:地方性比较深的,邱炯炯比较明显。


马占冬:邱炯炯是我比较尊重的导演。我经常看一些片子,觉得不过如此或是我也能拍,或不感兴趣。但邱炯炯的东西我做不了。他有想象力,他的独特性、原创性、执行力都很强,他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一个当代艺术家思维下的作者。他对自己的过去和自己的家庭故乡连接性很强。他有根,重要的是在这种根里能找到一些当代性的东西,很多创作起源可以自然地从那来。


从这一点来说,我没有这种“根”,在哪里生活对我来说都可以。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所谓的故乡,但那个地方可能没有滋养你,这种连接性就不够,很难成为创作源泉。所以每个人找到自己表达的方式,这个是最重要的。方法很多,跨界很容易,但是能准确表达你个人意图很难。


凹凸镜DOC:国内外这些拍纪录片的,你觉得谁对你影响比较大?你不喜欢什么样的电影


马占冬:纪录片本身对我有影响的很少,大部分的影响其实来自于传统叙事电影和当代艺术。


从叙事角度说,伊朗电影对我有影响。因为这是可以学、可以模仿的,没有过多的炫技成分。它呈现的是电影最初本质的形态—“记录”。它讲故事的方式我觉得特别适合中国的环境,是努力可以学习的东西。


当然从一些优秀的纪录片中我也学到很多包括同行朋友的,不是我不愿说,实在是记忆不好,一时想不起。看的也少。感谢打口和盗版时代。那是我们这代最好的学习途径。


我们影像历史积淀相比国外差很多。这两年有个《蜂蜜之地》的就很好,是我所理解的电影——影像化,不看对白都能看懂。但是我们很少有这样的影片,有些中国电影,爱用文学性来表达各种观念概念。不是影像本身表现出来的意义。我不喜欢这类电影,我们用语言(文字)阐述影像艺术的意义,有时会错误的把语言(文字)理解成影像的意义,赋予影像文学性。虽然可以阐述的有文学性,或者某部电影具有所谓的文学象征性,但电影不是文学,它有自己的视听语言。我们不能把一部电影背后的文化背景或艺术(象征)性解释成文学性,这不是这个媒介的本质。电影是基于时间的运动与声音的拟像。他是视觉思维不是文本的想象。


我们方方面面的差距很大。根本的差距就是我们的三观。我们如何看待世界和人的态度以及方式,这需要更自觉的自我教育。艺术表达不是竞技。这又回到自身,又回到本土。作为一个作者,你必须基于自身出发。因为世上总有跟你一样的人,准确地表达出自我,我觉得就够了。


我没有明确的方法,我觉得所有的方法是根据议题走的,大俗话来讲,内容决定形式。电影没有文本那么宽广,也没有音乐那么抽象,它很“具体”。哪怕再实验的东西,它仍然有个物理形象。所以我愿意从媒介本身的属性去想如何做好一部影像。它的背后是你的文化经验和人生经验。


《阿芙蓉》剧照


凹凸镜DOC:你去年也带了两个班,你觉得现在年轻创作者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有没有观察到的一些普遍性的东西。


马占冬:没有特别的,因为不一样。一个是成年人的,成年人他们中有些人可能会从事这些工作,他们都有自己相对成熟的想法,现在年轻人见识更广,我觉得不需要我去指导人家。可能我能帮他们带到电影之外不同的领域里感受,开阔下眼界。打下鸡血,鼓励他们能持续拍下去。


小朋友不一定会从事这些工作,他们只是兴趣。现在小朋友有个电脑有个相机,并不稀奇了。摄影,摄像对他们来说是比较日常的行为,感觉他们对自己不熟悉的生活也没有那种新奇的感受。但那种在现场短时间之内去做一个东西,对我来说还挺刺激的。因为我相信直觉和本能——即你是什么样的人拍什么样的影像。我觉得所有观念下过于理性的东西太套路、太工匠了,目的性太强,它缺乏那种作者性的东西。当然这是我带课中满足自己的部分。我希望这个过程中与年轻人一起学习探讨更多可能性。如果不能给予更多,我不要误导别人最好。


既是是错的,年轻人也永远比老年人正确!


凹凸镜DOC:听你刚才说,我在想一个问题。现在创作工具越来越普及,创作机会也越来越多,但是整个纪录片的创作力其实比不上十多年前。那时候百花齐放,那时候每年出很多很牛的作品,现在好像看不到这种景象了。


马占冬:现在因为生存环境,因为审查,很多人会妥协,会自我阉割,就变得无趣了。很多创造力它不是发自于内心的,没有像过去大家都有一股劲儿,集体性地全国遍地开花。像我们那一代人经历过社会转型,计划经济,互联网时代开始到404,很多事情能感同身受。现在年轻人觉得做艺术挺好的,去开咖啡馆也不错。他们选择有很多,没有对自身想表达迫切的那种要求。想说什么朋友圈有高度认同的同类人,够了。


此外衰退还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经济,现在经济下行,这种需要重投入的东西肯定就势微了;二是互联网视频的普及,也消解了电影。我觉得以后电影可能分成三类,电影院的一类大工业化的电影,二民间放映的一类你们在做的,还有互联网的一类。


现在的创作者影像经验会比以前多得多。我承认短视频也是一种影像方式,但同时它也会消解很多东西,变成一种快餐式的东西。但是消费社会不就是这样吗?你愿意的话,仍然在网上看到激动人心的东西。


你看现在整个电影市场在萎缩,但对短片的需求却很大,全是短片,为什么?就是因为互联网时代,很多人没耐心一本正经花几个小时看电影了,这是现实。但任何时代,好作品都是稀缺的。但总会有的,不要失望。


现在就看对自己的东西还有没有信心,如果没信心,很难再去持续创作。全世界来说纪录片也都算小众,在中国环境之下,你更要能清醒地认识到这点。


凹凸镜DOC:还有是不是对影像没有这么多敬畏了,随时都在拍,随时手机都可以剪,随时能自我表达,就不像以前,要去憋着做一个作品。


马占冬:现在表达渠道多了,用手机拍,一上小红书看到几百个赞,那种成就感很及时,不像过去拍个片子要两三年才能出来。很多人没有耐心,不愿意去花这个时间去体验只要感受。但这和电影无关,是一种交流(可能都不是表达)方式。


电影依然在发展,AI影像不已经出现了吗,基于我们这里的表达我也相信会一直出现。


《海石湾》剧照


凹凸镜DOC:最后一个问题,你做了二十年的纪录片,你说自己“一事无成”,那你对这种选择后悔吗?


马占冬:后悔也没办法。哈哈,像我们这代人走到这个地步,除非否定你的过去,要不很难去说后悔。但有很多无奈,如果认识不清楚,那肯定会困顿于这个东西,改变不了很多东西,必然受它折磨。我们只能改变自己,可能对我来说,无能,无力,这种改变就是更坚持自己。


如果再回到过去,我想大部分人可能还会选择这个。因为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就说明这个东西对你是有效的。对于越做越惨,这个也没办法,如果有人现在放弃,我觉得也来得及,也没什么。我周围认识的很多人,都得过奖,但对他们生活也没有丝毫帮助。很多人至少几年内都没有拍了,或是拍了也没剪,但这不重要,只有一直在思考,在行动,慢点没关系


但是一定要明白,不要去留恋荣光的那个片刻。因为时代过去了,必须要放弃幻想,认清现实。每个时代都有你的活法,喜欢就继续拍。此外,还要与时俱进,如果不能产生新表达方式,就把自己那一套做好,很多有才华的人在纠结中被耗尽,挺可惜的。我觉得年轻一代会找到一个好的创作方式,我这种老家伙就用笨办法,依赖传统方式也没关系。


采访:沙丘

整理:李怡辉 沙丘

编辑:裴嫣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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