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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艳亲王这一辈子,很难说是输还是赢

美艳亲王这一辈子,很难说是输还是赢

文化


每次因为宣传要出示单人照片的时候才意识到,我大概是不怎么上相的。

 

为什么别人的照片临花照水,而我,只能腆着脸说自己“正大仙容”。

 

只好归咎于拍照直男,外出旅行的时候,直男拍出的我,不是断脚,就是虚焦,好不容易留了全身,要不背景杂乱,完全看不出是我,要不大脸粗胳膊暴露无遗,但直男说,你就不上相,我有什么法子。


不上相真是一个悲哀的词语,上次看丁悚文献展时看到一张雪艳琴照片,肿眼泡和强颜欢笑,即便穿了貂,也能感受到一种莫名寂寥——幸亏耳环配得好。



我不上相是直男信口开河,雪艳琴不上相,是当时小报的评价。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对于雪艳琴的故事非常好奇,四处打探,多方打听,曾经为她做过“雪艳琴特刊”的张谷愚先生对她赞不绝口,但当我问“为什么别人会叫她美艳亲王”的时候,老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那时候就这样。”后来,又请教过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一位老先生,那位先生说,他见到雪艳琴的时候,觉得雪艳琴看着像个语文老师,“老气横秋的,确实不怎么像坤伶皇后”。


 

可是她,是如假包换的坤伶皇后。




单看雪艳琴的名字,已经幻化出多少缠绵悱恻。

 

更不用说她当红时候的诨名——美艳亲王,美艳到了亲王层面,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美?

 

雪艳琴出生于1906年,本姓黄,属旗籍,全家都是回教徒。父亲是银楼炉工,姊妹当中,雪艳琴排行第六,家里人都叫她老六。她的四姐是二路旦角,名叫雪艳舫。



老六八岁就开始登台,少女时代就已经开始有名。1928年,刚和梅兰芳吵架、从北京跑到天津的孟小冬选择了雪艳琴,两人短暂合作了十余天,是当时舞台上耀眼的双生花。也是在这次演出期间,孟小冬有了“冬皇”的称号。



《北洋画报》一直相当支持雪艳琴。1930年坤伶评选,雪艳琴得票第三,得以当选。我们看1930 年 6 月 21 日的《女伶皇后大选之后》一文:


当选举人物及最后票数,兹特揭晓如后,胡碧兰25534 票,孟丽君21767 票,雪艳琴20809 票,章遏云19131 票。四大女伶皇后,至是仍得定选。至于四人票数多寡,非即是为四后次第之标准,盖四后各有所长,断不能按票数遂分高下。本报既选四后,则四后皆为皇后之一,固无正宫、东宫、西宫之别也。以言四后之特点:则胡后(碧兰)之工于青衣,举世女伶无出其右者。孟后(丽君)则文武男女不挡,武功尤娴熟,男伶不能望其项背者比比。黄后(雪艳琴姓黄)之唱声如裂帛,天赋歌喉,如莺出谷。章后(遏云)蜚声歌台,非复一日,于能唱能做之外,尤善交际。(四后)各有其不可磨灭的价值,诚不能有所轩轾,若必次列为第一第二,则仍可付诸真正之民意,俟诸异日。



雪艳琴虽然位列第三,但当时的势头却相当之猛,我对比了这几位南下上海的演出情况来说,从演出天数、售票情况和报纸评价来看,雪艳琴略胜一筹。



接替胡碧兰“坤伶皇后”的后起之秀新艳秋也不是她的对手。1928年,丹桂舞台请了新艳秋用以抗衡天蟾舞台的雪艳琴。照理说,年轻的坤伶会更有观众缘,新艳秋虽然“娇憨脱俗”,卖票却远输给雪艳琴。雪艳琴的台风娴雅,我听她的唱片,并不故作媚态,有尚小云的气口和底蕴,嘹亮朗润,但带着点梅兰芳的甜,三分糖的那种,毫不过分,不信,推荐你去听她的《游龙戏凤》。


 

她的唯粉徐朗西曾经评价,坤伶之中,只有雪艳琴是真唱戏。

 


有真唱戏的,当然就有假唱戏的。

 

伶人在旧时代的地位不高,四马路的长三,可以去姘任何人,唯独姘了戏子,被恩客们知道,从此就再不上门。不过,如果唱出名气,唱成顶流,那就另当别论。穷苦人家的孩子,靠唱戏跨越阶层,无疑是一场人生的赌局,坤伶则更是一辈子的赌注,胡碧兰和谭富英恋爱,居然因为出身而被谭小培棒打鸳鸯,女子的世道更为艰险,一步走错,万丈深渊。



刚出道靠着年轻,总有人来捧场,“色艺双绝”的花牌挂出来,也轰轰烈烈。但这朵花的保鲜期实在太短,盛放下一秒,紧接着就是枯萎。一大半急着嫁人息影,临别赠演,但成功率极低,更多被骗了婚,最后只得重张艳帜,泯然众人——用现代的词语来说,flop了。

 

雪艳琴似乎很早就认识到,靠青春昙花一现,风险太高,代价太大,踏踏实实唱戏,本本分分做人。唱戏除了唱腔台风武功,更要揣摩人物,而不能单单学习一派一腔。她选择的是all in,《霸王别姬》学梅兰芳,《盘丝洞》学荀慧生,《贺后骂殿》学程砚秋,而一切正旦戏,她吸取了很多尚小云的精髓,难怪有戏迷评价,雪艳琴“得畹华之神采,含御霜之缠绵,具小云之清越,兼留香之绮丽”,兼收并蓄,博采众长。

 


有些女演员是有名的“某几出”,只会这几样,别的都欠奉。雪艳琴也不一样,她会戏很多,而且什么都能唱,什么都会唱,角色无大小,有唱段的,没唱段的,她毫不在乎,连全部《法门寺》都能演,当时竞争对手讽刺为“戏娄子”,讥讽其博而不精。

 

机会永远是为有准备的人准备的。1931年,杜祠落成,杜月笙请了京津沪三地名角来演出,雪艳琴给一代宗师杨小楼配演长坂坡,咖位得到了直线上升。祠堂落成后,杜月笙招待北平各位名伶,拍下了一张后世流传的横幅照片,雪艳琴与其妹雪艳舫端坐前排,旁边坐着杨小楼,这大约是她艺术人生的巅峰。

 


难怪雪艳琴被称为“坤伶泰斗”,虽然有些夸张了,却也算得上实至名归。

 



可惜,无论怎样追求艺术,女演员还是不得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很多人传闻,雪艳琴抱定了独身主义。

 

理由之一是,坤伶擅交际,但雪艳琴是个例外。她只参加少数饭局,至于其他邀请,一概敬谢不敏,这样的态度,显然是不打算嫁人了。

 

该叫冷艳亲王。

 

偏偏有人吃这一套,还是真正的天潢贵胄——载洵的独子溥侊,嫡福晋碧鲁氏生。


网传右一个子最高的小男孩是溥侊,但我也不能百分百确认。


溥侊的爸爸载洵是老醇亲王的第六子,光绪帝的弟弟,据说溥侊曾入选过慈禧太后的“末代皇帝名单”,他当时虚岁五岁,但因为是洵贝勒的独养儿子,最终落选。

 


他当然不是当皇帝的料,只喜欢曲艺。雪艳琴是他的第一爱豆,只要雪艳琴演戏,他就包下包厢若干,倘若听说票房没那么理想,他索性包圆,这和当代粉丝打榜也差不多。但溥侊从不仗势欺人,做了榜一大哥,也不急着和爱豆线下见面,后来还是经人介绍,两人才从朋友开始做起。

 

雪艳琴从不提姻缘之事,原因很简单,溥侊有老婆,雪艳琴不愿意做小。

 

溥侊的嫡妻察哈拉氏,是前清侍郎增崇之女。题外话一句,增崇的儿子耆存者曾经写过一篇《关于光绪之死》,非常珍贵,他回忆,父亲增崇接到光绪死讯后说:“就是不对,前天,天子受次席总管内务大臣继禄所带的大夫请脉,没听说有什么事。”“前天继禄请脉后说‘带大夫的时候,上头还在外屋站着呢,可怎么这么快呢?’一位叔父说‘这简直可怕啦!’另一位叔父说‘这里头有什么事儿罢!’我父亲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说:‘这话咱们可说不清啦!’”增崇家有石崇之富,和溥侊结亲,陪嫁无数,我找到一张察哈拉氏的照片,颇为秀丽,这门婚事,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但是侊大爷就是不喜欢,他从20岁开始捧雪艳琴,只捧雪艳琴,一捧就是八年。1931年,当雪艳琴终于成为坤伶泰斗,获得了坐在杨小楼和梅兰芳之间的资格的时候,她终于决定接收溥侊的追求,但她摊牌说,结婚的条件有两个,一个是必须和前任离婚;一个是必须跟她信回教。

 

这样的条件在当时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有很多人认为,这是雪艳琴婉拒侊大爷的一种方式。

 

但是溥侊居然答应了。


这张大约是两人的大婚照,站立者为溥侊和索家四格格,少年时代的溥侊颜值挺高,那时候是一双璧人,谁能想到其实是一对怨偶。


第一个大发雷霆的是溥侊的父亲洵贝勒,这个在袁世凯面前都盛气凌人的王爷打算以家法处置。两边安排,仆人们噤声,但侊大爷也有准备,他早已把父亲年少荒唐的故事打听的一清二楚,上得堂来反唇相讥,弄得洵贝勒难堪不已,只好说一句:且由得你。

 

王爷答应了,还有皇上。更为恼怒的是逊帝溥仪,他说娶戏子倒也罢了,怎么连我们满人的根本也忘了,去入回教,宣溥侊进宫问话,要他当时就开戒,溥侊跪地恳求,硬是不从。幸亏彼时,紫禁城日落,皇上的训斥只是雷霆天威,却没了法律效应,不能真的圈禁宗人府,溥仪痛斥了一番,说他根本不配做爱新觉罗的子孙,而后,也只好放侊大爷出宫。

 

自此之后,爱新觉罗家族把溥侊视为耻辱,我曾在《从前的优雅》里写过三格格的故事,三格格在东京时,曾经见到溥侊夫妇,特意向溥仪汇报,言语中也颇为鄙视。

 


闹得最凶的当然是他的原配夫人察哈拉氏,这位自称金存颐的女子此后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诉讼,诉讼的理由是,她坚决不承认溥侊和黄咏霓的婚姻,认为溥侊犯下了重婚罪。

 

可能因为当时动静太大,两人没有举办婚礼,而是在婚后双双前往东京留学。但溥侊在1943年给雪艳琴——我们应当称她黄咏霓女士了——补办了一个婚礼。那是在七月十六,绒线胡同留日同学会内,双喜字霓虹灯红的招人,溥侊诚恳地对各位来宾说,两人结合已有十二年,孩子也已经三岁,民国二十年结婚的时候,两人只有回教的“以扎布”(意为明誓),没有传统婚礼,这次补办,也是弥补遗憾,“我们夫妇二人打扮好了穿几张礼服以留纪念”。


这张黑乎乎的照片我实在看不清


正说着,有众人喧哗“大奶奶来了”,霓虹灯下,黄咏霓穿着丝绒砂红大衫、红色高跟鞋,头上带着珠玉穿的玉兰花,胸前是双喜字,袅袅婷婷地出来,她已经阔别舞台许久,宾客们悄悄议论,这一出场,还是光彩照人。开始敬酒的时候,黄咏霓戴上了一副眼镜,据说这是生产时落下的病根(生孩子还会得眼病吗,请教妈妈们)

 

天气是那样热,大奶奶不断给人请安,行的是旗人礼;侊大爷却行回教礼,两位“新人”的脸上都冒着油、渗着汗,侊大爷嘴里不断说着“今天不是结婚,算是小宴”,那边早有人等着催促新人更衣,七点钟,黄咏霓穿着北京紫房子500块订制的婚纱出来,看换了西装的侊大爷挥汗如雨写婚书,新妇一边帮忙打着扇子,婚书上写着当日日期,但两人的年纪仍旧按照民国二十年的岁数来写——新郎二十八岁,新娘二十六岁。



参加婚礼的记者还写了一个有趣的花絮,开席之后,溥侊向伙计要啤酒,伙计说:“大爷今天不是立以扎布吗?不能喝酒。”溥侊大怒,本来想悄悄破戒,没想到被当众戳穿,结果还是新娘子笑着说:“别惹大爷生气,快给大爷拿啤酒!”

 

婚宴中人,大多是女方亲友,男方亲族只有寥寥,可以想见,这是为了黄咏霓而补办的婚礼。无论如何,他真的用八抬大轿迎娶伶人进门为妻,同时恪守承诺信奉安拉做了穆斯林,几曾见伶人有这样的地位,简直不可想象。

 


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尽管被高温折磨得都汗津津的,那时的他们无比幸福,却不知道,命运在那一刻化作微风,在两人的生命长河里泛起轻微涟漪,谁也没有想到,波澜不惊之下,暗流实则涌动。

 

而婚姻的暗礁,正在不远处静静等待着他们,沉默不语。


 


婚礼过后三个月,叶子黄了,但这个秋天,注定不属于黄咏霓。

 

侊大爷有了一个新爱好——听梅花大鼓。他最常去的是西单茗园,为的是听荣派单弦创始人荣剑尘。茗园的艺人们欣喜若狂,每个人都等着侊殿下的赏识。黄咏霓因为照顾孩子没办法陪同,但很快,有人告诉她,侊大爷不仅去茗园,也去茗园旁边的桃李园坤书场。

 

她初初并不在意,只问了两句,丈夫回答,是去过,但感觉那里的鼓姬们技艺平平。她听了,心下反而一沉,技艺平平,也许样貌是出众的。谁知丈夫又说,长得也一般。黄咏霓略略劝了一句,坤书场还是少去,说这话的时候当然没有底气——因为她自己也是坤伶出身。



她隐隐有些忧心的,丈夫却说她太过敏感,但事实证明,妻子的直觉,有时候比一切卦象都要准确。一个叫王玉英的女人,化作一张小小的名片,藏在溥侊的西装兜里,在一个雨夜,映入了黄咏霓的眼帘。

 

溥侊坚持说自己和王玉英没有什么,是黄咏霓多心了;可是虽然这样说着,他却夜夜外出,两人的争吵渐渐不断,黄咏霓做出决定,带着孩子搬回娘家。有好事的记者(几个月之前参加过婚礼)跑到小六部口的溥侊家,胡同口的老太太们争相传着“十月二十四日那天搬走的”“这怎么想得到,两人都已经这么久了”“有十二年了吧”“平时感情很好啊!”



溥侊穿着家常的古铜色袍子出来接待记者,客厅里,黄咏霓的大幅照片居中摆着,然而早已人去楼空。溥侊手持一条手巾,不断擦拭左眼,眼泡是肿的,据他自己说,这几日想起过往夫妻恩爱,不仅悲从中来。像婚礼上那样,溥侊反反复复地讲,自己完全没有料到黄咏霓如此“狠绝”,夫妻十二年,居然闹到如此地步。

 


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想要仳离的样子。

 

他甚至在报上发表《我的供状》,这份供状颇为奇怪,一方面说自己留恋夫妻感情,一方面又说自己颇为后悔,没有劝黄咏霓多读书——

 


但杀伤力最强的事情来了,他忽然改口,不承认两人结过婚,而说“同居十二年”。


他甚至以自己和黄咏霓双方的名义回应了前妻孜孜不倦的投诉,说两人当时补办的不是婚礼,而是宣布同居。

 


这算什么事!


有回教读者当时来信解释,如果立过“以扎布”,又办过婚礼,绝不能称为“同居”



我不知道得知溥侊不承认两人婚姻时的黄咏霓,内心是怎样的想法。

 

较之溥侊在报纸上的喋喋不休,黄咏霓的话少了很多,只有一句,听得颇为动容:“我还希望我仍旧是小六部口的六姑娘,当然,这是不可能了。”她当然恨王玉英,输给一个“唱大鼓的”,坤伶皇后内心自然不忿,她有她的骄傲,她并不是毫无知识的家庭主妇,她请来了律师,把一切诉诸法院。

 


人们却已经开始碎嘴子,雪艳琴终于和那些曾经想要依靠嫁人而跨越阶级的女演员一样,失败了,众口铄金也好,人言可畏也罢,黄咏霓又成雪艳琴。

 

有人说她要重登舞台了。

 

有人说她要出家青灯古佛了(人家明明是信奉安拉的)

 

有人说她打算做个医生,悬壶济世,救赎罪孽。

 

说什么的都有。



溥侊没有和王玉英走到一起,他的新欢是“梅花皇后”花小宝,有意思的是,他带着花小宝听京戏,进后台和马连良、杨宝森打招呼,还把曾经和雪艳琴合拍过《四郎探母》电影的谭富英隆重介绍给花小宝,此举何意?前度刘郎今又来,他终究还是喜欢“皇后”。



唯一没有变的是金存颐女士,这位索家四格格直到1947年,依旧在不断上诉,即便溥侊身边早已没了雪艳琴,换了花小宝。这场官司让溥侊苦不堪言,他声称自己早已变成穷光蛋,无法支付前妻索要的赔偿,但金女士丝毫不为所动,侊大爷一辈子潇洒,还是小看了女人的坚持。




关于雪艳琴的传言那么多,可是一条也不是真的。1948年,《申报》上有人说,她靠和溥侊分手时得的小楼收租金过活,养点简易花草,自称“黄太太”。


这条消息并不那么准确,雪艳琴后来隐居兰州,嫁给甘肃西道堂对外联系人丁正熙。西道堂是中国伊斯兰教一个比较特殊的派别,形成于20世紀初,丁正熙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一直致力于回教入华的文化研究。我在谢觉哉日记里见到过丁的名字,那是1937年9月:


会着两回族青年:一丁正熙,临潭人,新新教,现在《民国日报》当编辑。



丁正熙也是雪艳琴的戏迷,据说从前老买2排2座的票看她的演出,因为他的生日在2月2日。两人在1948年结婚。1951年,为庆祝天兰铁路通车,雪艳琴重新复出,全家从兰州回到北京。在梅兰芳的推荐下,黄咏霓于1953年进入中国京剧院,后来调任至中国戏曲学院。刘长瑜还记得,1953年在某小礼堂观摩雪艳琴的《三堂会审》,演到“分明是一刁妇”,脸向里的黄老师“不知怎么就腾起了一个高高的屁股坐子面向观众了”,刘长瑜说,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1958年,李少春和杜近芳演出现代京剧《白毛女》,人们惊讶地发现,雪艳琴在其中饰演黄世仁的母亲——她再次打破了京剧行当界限,由高高在上的坤伶皇后转而演出老旦,这样的新尝试,是需要勇气,也是需要舍弃的。

 

但细细一想,二十多年前的雪艳琴,不也是这样,不计较角色大小,专心揣摩人物吗?她一直没有变,一直没有。

 

1986年,81岁的雪艳琴去世。

 


溥侊在1960年左右去世。


丁正熙在1968年左右去世,在浩劫开始之前他们就离了婚,雪艳琴带大了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三个女儿。养女丁士鸾在《慈母雪艳琴》一文中回忆,自己从小被寄养在别人家里,从来不敢哭,雪艳琴对她说:“使劲儿,大声哭!”她营养不良,又吃不进干的东西,也是在日本学过营养学的雪艳琴给她煮蔬菜小米糊,这才把她治好。

 

索家的四格格金存颐女士虽然持续上告丈夫,却一直在天津侍奉着溥侊的公婆,直到1949年公公载洵去世后,她回到了北京娘家独自居住。她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去世,享年近九十岁。

 

溥侊后来的太太花小宝在上世纪80年代仍旧活跃于舞台,我很喜欢的一场演出,1990年中国大戏院马三立王玉磬赵春亮的《打面缸》,她在里面来个衙役,用的是本名史文秀,返场的时候还来了一段大鼓,她在1996年去世,享年70岁。

 


溥侊和雪艳琴的儿子是著名老生黄世骧先生,黄老师的艺术水平非常高,但为人很谦逊,甘当绿叶,这也许也是继承了母亲。黄世骧老先生早年爱玩微博,是非常可爱的老爷爷,时常耍贫,但谈论起艺术来非常认真。他给我们透露了一个小秘密,黄咏霓最喜欢的是玉兰花。

 


难怪婚礼上,她头上和胸前别着的都是玉兰。

 

不管结局如何,雪艳琴和溥侊之间曾经有过许多美好,我觉得他曾经真的爱她,所谓兰因絮果,大约便是这样。

 

但我们无需叹息,因为命运本就如此,也因为如此无常,人生才得精彩。我始终认为,不能因为一次婚姻的失败,就认为这位女性拥有失败的人生。雪艳琴的艺术追求和成就,已经足以说明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艺术家,尽管婚姻的缘分不是那么顺利。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索家四格格虽然在这个故事里的戏份很少,但她一直坚守自己的价值观,侍奉公婆,上告丈夫,我也并不认为她的人生就是失败的。



我有位朋友,曾经慨叹雪艳琴太过“命苦”,并且认为这归咎于雪艳琴在已经有过一次不如意的婚姻的情况下,依旧执迷不悟再次结婚。我并不认同他的观点,对于女性来说,恋爱婚姻永远是人生道路上的选择,为什么被男人伤害过之后,就要拒绝爱情,拒绝婚姻?这样想的人,我只能说,他们的人生是颇为遗憾的。我想要成为的女性,是认真思考,仔细选择,但这并不意味每次选择都正确,人生不可能永不犯错,但我们足够坚强,足够承担人生中的任何选择所带来的后果,无论是好是坏,我们落子无悔。

 


 阿舒的话:


这是最近花了很多时间的一篇文章,从查阅资料到成文,前后花了两个星期。看看字数已到7000,在短视频当道的今天,这样的长文章,也许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了,有时候甚至会想,大家是不是已经不想要读这么长的文章了?今年是山河小岁月的第八年,微信平台一再改版,最近又变成如果不加星标,一不小心就会被错过。对于小岁月这样不能保持更新频率的公众号来说,这当然是“噩耗”,虽然同行们纷纷发出了恳请读者们星标公号,以求不要错过更新的图片或文章,但我知道,对于公众号平台来说,要回到从前那个图文时代,终究是不可能了,这终将是一个属于短视频的碎片化时代罢。

 

上上周末的《从前的优雅》读者分享会(具体见今天的二条)给了我很多力量。来的读者,有我们很早就进入粉丝群的姑娘有带着八十多岁老母亲前来的阿姨,老奶奶一头银发,穿着漂亮的玫红色大衣,有这样的读者,真的非常骄傲。还有一位姑娘带来了我很久以前出版的书,她从高三开始读我的文章,今年,她26岁了,成为了一名图书编辑。看着她,我其实有热泪盈眶的冲动,我愿意一直写故事给大家看,因为这里有你们啊,如此可爱的你们啊。

 

我愿意把那些故纸堆中的鳞片,用自己的方式讲给大家听,这与流量无关,那些滋养过我的旧时明月,应当能照亮更多人的屋檐。

 

我会一直在这里,当个不合时宜的人。




1、张古愚,雪艳琴小史,中国京剧2006-09

2、谭元寿,“二爸爸”雪艳琴,中国京剧2020-08

3、丁士鸾,慈母雪艳琴,中国京剧2020-08

4、丁士璜,忆我的继母雪艳琴先生,中国京剧2020-08

5、敏俊卿、刘聪颖,生命的光华——纪念知名回族学者丁正熙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回族研究2011-04

6、刘长瑜,感恩黄咏霓老师,中国京剧2020-08

7、贯涌,一位雪艳琴,半部坤伶史,中国京剧2020-08

8、刘静沅,略谈雪艳琴的艺术成就,戏曲艺术1987-03

9、李佩伦,莫道桑榆晚为霞正满天——记著名京剧老演员雪艳琴,人民戏剧198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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