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大学,去了北京,怎么还种地?”这个女博士的回答刷新了我的认知…
云贵高原的秋阳和温度都落得格外快。当寒意开始沁入土壤里的时候,农人们就躬下身,背起塞满苞谷的麻袋,穿过坡地小径,再将重物转交给马匹,下山回家。
此时,杨瑞梅会看见夕照下的剑川坝子,一片苍黄。这是一种独属于农业和村庄的、深沉的、悲壮的底色。她想,她要走出坝子。
这十年,杨瑞梅走出了坝子,但是未曾离开农业。
她,以及参与多多农研科技大赛的所有人,用各自擅长的种植、能源、算法、工程等等手段,像作物一样生活、像土地一样沉思,试图去寻找关于土地的、关于作物的、关于农人的未来的答案。
“壁垒比较厚”
寻找答案的前提是,你得知道问题是什么。
在科研领域,找到问题也是一个问题。它们总是平静地隐匿在种种表象之下,你得有耐心,得有一击即中的必然。
郑建锋有过这样的必然。
他来自中国农业大学农业农村部设施农业工程重点实验室,这次带着CyberFarmer团队冲进了第三届多多农研科技大赛决赛。
他们也是第一届多多农研科技大赛AI组冠军,通过AI种植将草莓产量提高了近一倍。
草莓是郑建锋最熟悉的作物之一。五年前,他选定的博士课题是“植物工厂草莓的育苗和栽培”,这在当时是相较前沿的课题,日本、韩国也都在探索。
他首先遇到了种苗问题。市场上的种苗被移栽到植物工厂后,不易成活,病害也多,“一是不规范,二是技术不完善,质量很不稳定”。郑建锋便学习通过组织培养生产无病害种苗。
育苗也是问题,借鉴韩国的技术?在植物工厂内以压蔓的方式,将匍匐茎压进育苗基质,待它生根成为种苗,但是它们细弱、大小不均。
郑建锋另辟蹊径,剪切下匍匐茎先端的子苗,集中扦插至植物工厂,长出的种苗健壮且大小一致。
一年后,郑建锋决定转向解决草莓原种苗高质量繁育的问题。
“种苗的问题不是我一个人会遇到,它是行业的问题,迟早会爆发。”他要找出一条解决路径。
要解决问题,就要读懂作物。
郑建锋像作物一样生活,终日待在温度25℃、湿度70%的实验室里,在风机轰隆的噪声中,搭建实验装置、繁育种苗、采集实验数据等等。他没有寒暑假,哪怕过年回家也会匆匆赶回——赶在问题出现之前解决问题。
但是,在农业,或者在所有产业领域,问题永远不会结束,它们需要“既要、又要、还要”的答案,而这些答案也永远都是暂时的。
朱为民对此深有体会。他是上海市农业科学院园艺所所长,也是多多农研科技大赛的评委。自1987年进入农学专业,1997年开始研究番茄新品种选育和设施栽培技术,他就一直在寻找答案。
朱为民所在的课题组在中国最早研究番茄育种,有60年历史,到他已是第三代。
他们理解每个阶段大众对番茄的不同需求,也努力让培育的番茄达到这种期望:既要种苗好,又要能抗病,还要果子好看好吃,还得产量高;既能种在大田里,也能住在温室里;能快乐地长在湿润高温的上海,也能无畏地活在干燥、昼夜温差大的云南、新疆......
朱为民曾经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现在在植物工厂里努力读懂作物。
他认为,智慧农业首要解决的是环境控制问题,计算出光进入环境的能量变化,并且适时将环境调整至适合植物生长的状态。这并不是单凭农学这一学科就能解决的事,然而“传统学科分割很厉害,彼此间的壁垒比较厚”。
他很高兴地看到,在多多农研科技大赛里,“搞农业的、搞信息化的、搞能源的、搞装备的,聚在一起想办法怎么种出更多的、更好吃的菜。”
也只有这样,农业才能真正的现代化。
“现在我们没有足够成熟的装备、技术和控制系统去实现它。我相信在退休的时候,这些问题肯定找到答案。”
答案和解题思路
寻找答案,不是孤岛求生,而应是群星璀璨。
智慧农业多被认为是“一个集合了农业种植、人工智能、数字技术、机械工程、能源动力等多学科交叉的应用场景”。这种定义,决定了农业将如何被改变。
这是多多农研科技大赛的使命。
自2020年始,拼多多连续三年牵头举办多多农研科技大赛,集结科学家、顶尖农人,利用人工智能、数字技术、合成生物等技术,用更低能耗、更短周期种出产量更高、品质更好的草莓、番茄和生菜。
他们憧憬,这片试验田的一小步,会成为农业现代化的一大步。
这也是各个领域的科学家奔向大赛的理由。
连续两届参与多多农研科技大赛的LettUs Grow团队队长徐丹一度对人工智能、算法“持怀疑态度”。
这两年,他组织了一群不懂农业的数据科学家和不懂代码的农学家坐在一起,教电脑种菜,在多多农研科技大赛上与其他团队进行“竞赛、对答案”。
他有机会了解走在智慧农业研究前沿的机构,“你平时不太可能让上海交大、上海农科院、中国农大跟你做同一道题”。
而现在,他不仅能够看到别人的答案,还能理清楚对方的解题思路。
上海交通大学团队的解题思路是:以最小能耗实现最大产能。
这一思路取决于带队人鲍华,他多年从事能源和动力工程研究。他认为,自然光转换为人工光的过程中,能效一定会降低,这是植物工厂能耗巨大的原因,也是最大的发展瓶颈。
与鲍华合作三年的农学博士查凌雁,由此看到了传统农学研究的局限性:“农学研究大多是从植物的角度去提高其生长效率,而往往缺少要从能源热力、机械工程等方面解决农业问题的视野。”智慧农业需要“他者思维”。
LettUs Grow团队的林童和戴昶君就是“他者”,他们是拜耳作物科学亚太区数农孵化器的数据科学家。
此前,他们从未想过算法能与农业产生关联,他们也有农业以外的很多选择。
戴昶君能够预见,“在大厂我会跟别人做相同的活。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算法知识和数据处理的方法,以什么方式作用于农业。”这很新奇,他也确定,这是农业发展的方向。
但是,“物联网、大数据、区块链这些概念和技术,与种植场景、与农业产品距离太远,也很空中楼阁”,所以在很长时间里,林童和作物一起生活,观察变化,采集数据,然后建立算法模型。
模型可以通过图片识别,番茄们各自处于哪一生长阶段,距离成熟还有多久。当然,这是一个长期且繁琐的设计和验证过程。
首先,得建立番茄成熟度模型。
由植物学家们提供信息,番茄在哪种颜色下处于不熟、半熟和成熟状态,然后由数据科学家将这几种状态手动标注在番茄图片上,再用这些图片去训练模型,让模型学习番茄的信息,“就像告诉小朋友认识东西一样”。
从认识到识别,需要反复训练和纠正。
在模型认识番茄后,数据科学家会对模型进行多次“考试”,通过上传不同的番茄照片,由模型输出相应的番茄的信息,判断它们的成熟状态。他们会根据“答卷”,对模型进行修改,直到模型达到较高的识别精准度。
在番茄从绿转红的渐变过程里,模型显露出精微的洞察力和预判能力,判断出每一个番茄的成熟周期,这一周或者下一周的产量有多少。
在充满弹性和未知变化的、但是又在谋求现代化变革的农业里,这样的预言家极为重要。
进化的不同路径
解决弹性和未知,是所有参与多多农研大赛的人,也是所有从事农业的人,面对的最大难题。也恰是农业的迷人之处。
在鲍华的工科研究经验里,他面对的环境或者事物往往是可控的,采集足够的数据,设置好程序,即可精确生产。
但是作物不一样,它鲜活、难以捉摸,它沉默地站在土壤里、器皿里。
农业的场景最为固定。
但事实上,对作物来说,它们只关心能量一定要来,来自哪里并不重要。鲍华恰在捕获能量方面具备超凡能力,2020年他开始把能源技术运用于植物栽培,开启了“深蓝计划”。
他的目光投向了大海,那里没有土壤,没有淡水,对陆地作物来说,那是一片死地,但是阳光热烈。鲍华带着团队,以浮板水培形式种植生菜,再用太阳能供电、生产淡水,实现生菜所需能量的转换和供给。
向海洋要土地,向太阳要能量,这是一件充满想象力的事情。
想象力,在以经验为主的农业里是稀缺品,或者说这种稀缺在于它极难被察觉。
对何立中来说,作物领域没有新鲜事,他太熟悉这里了。
何立中是多多农研科技大赛参赛队伍上海农科院团队的带队人。他本硕博都与农学相关,毕业后进入上海农科院研究植物工厂栽培技术。他了解植物的特性,知道它们害怕什么。
逆境胁迫,是何立中博士时期的主攻方向:“让植物置身于它不喜欢的环境,看它会发生什么变化,它的极限是哪里,有无方法缓解。”
适当的胁迫也许会引发“逆境出彩”,类似熬过霜降的绿叶菜,或者在适度高营养液浓度下生长的番茄。
在读过一条洪涝灾害的报道之后,何立中想:“是不是可以看看作物在低氧胁迫的状态?”何中立研究过水培,植物根系浸泡营养液里,保证根系呼吸尤为重要,如果长期处于低氧乃至缺氧状态,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或者致死。
实验中,他待植物处在死亡边缘的时候,通过施加植物生长调节剂、植物激素等外源缓解剂,观察植物的变化,能不能熬过低氧的伤害甚至恢复。
“可能就像人一样,到了绝境,只要有一点点机会,就激发起求生欲,绝地反击。”
而植物迸发出来的生命力,远超于人。
何立中的研究刚刚开始,“结果还需要反复验证”。科研最终的成果不是束之高阁,而是付诸实践。所以,它需要想象力,也需要务实。
“务实”是CyberFarmer团队的“团魂”,他们的导师、中国农业大学教授贺冬仙反复讲:“要解决什么产业问题?能不能落地应用?想清楚了再研究。”
杨浩的博士研究方向是基于植物生理反馈的智能管控,通俗来说,就是要动态连续监测植物工厂的同化量,即植物吸收二氧化碳、积累形成有机物的过程。
然而在现实环境,它操作起来困难重重:“外界环境乃至植物工厂建筑本身会否污染数据?能否稳定采集工厂跟外界的换气次数?如何实现动态连续监测?”
国外农学家围绕植物表型研发的技术并不鲜见,可以通过高光谱、高通量相机观察、监测植物结构、生长发育过程等等。
但是,这类相机“最便宜的要50多万,贵一点的要几百万。”
中国农业大学的青年科学家们,想要使用一种相较简便、低廉的方法来实现对动态连续监测光合系统,以适应中国小农经济的特点。
他们认为,研究的最终目的还是应用于生产,“增加作物产量,降低生产成本,这是关键”。
此次多多农研科技大赛,他们将把动态连续监测光合系统运用于生菜种植。
他们成功过,经由第一届多多农研科技大赛验证的动态营养液配方技术,被应用在北京小汤山现代农业科技示范园的草莓温室里。
这只是第一步。
农业研究是一个实践的、应用的科学,所有问题都实实在在,没有解决,就没有进化。
手拉手同时硬碰硬
杨瑞梅离开的十年,剑川坝子发生了很多改变,但农业的改变最为缓慢、凝滞。
农人们依然随着时令,顶着烈日、冒着风雨,播种、下苗、采收。只是山路好走了点,马匹也换成了三轮车。
杨瑞梅是CyberFarmer团队队员,是中国农业大学的博士,却依然无法避免被人问及:“考上大学,去了北京,怎么还种地?”
怎么还种地?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答案。
杨瑞梅想做的事情很多。
越熟悉农业,就越想改变农业,这条路,并不比在剑川坝子里农作更容易。
她本科和硕士期间学习的是农业工程,博士期间的研究方向是水培生菜生理信息检测。她想捕捉,一颗生菜在不断变化的光照、温度、肥料、水土里会发生什么,这些都是剑川坝子的农民们日常面对的。
她想研发一些设备,很简便,也不那么贵,可以代替农民进行栽培、施肥或者收割。她也知道,这些都需要启发和培育,而这个过程会很漫长。
王虹——上海农科院博士,对光有着独到的理解。
她博士时期研究的是LED灯植物照明应用,在十年前,这是少见的应用。她每天提着仪器,在不同环境、不同时间反复测光,寻找光照与植物生长的规律。
密闭的温室里,蓝光、红光在眼前闪闪烁烁,“很孤独,觉得自己的研究离应用好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研究出来。”
发表研究成果之后,一家知名公司循着论文,与学校合作了照明项目。现在也有越来越多的LED灯照向了植物。过程漫长,但是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有迹可循。
与专攻农业的科研者不同,鲍华觉得,农业只是一个应用场景,他精通的传导对流辐射,手机里有,楼房里有,农业里也可以有;帮助电子器件散热的技术,可以用在手机的生产车间,可以用在生菜的种植温室。
他更愿意将这种探索称为“为农业探路”:“你找了100个方向,最终只有1个方向能够成长起来,但是不代表那99个方向没有意义。”
由此产生的外溢技术,不仅可以作用于农业,或者农业只是暂时用不到这些技术。但是,科研从来都是为未来做准备。
所有的术,都回归于“道”。
这也是他们在多多农研科技大赛上,用各自擅长的种植、能源、算法、工程等等手段,与另一个人、与另一群人手拉手地或者硬碰硬地进行一场比拼的原因:
他们想让那些只能留在农田里、想要留在农田里的人,有足够的信心留下。他们也拥有这样的能力。
徐丹硕士毕业于世界最负盛名的农业院校——荷兰瓦赫宁根大学,并领略了荷兰番茄种植企业的种植智慧。
2018年,他回国创办北京极星农业,在3万平方米的植物工厂里,实践智慧农业的商业运作。要对抗的事物很多。
要对抗土地日渐贫瘠的吸引力。
招人没有人来——农学生大多考公考研,即便工作也不会选择生产型企业。招到人,就得教这些青涩的青年们,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做生产,应对出生就与土地打交道的大姐大妈。
又要对抗土地无比强大的引力。
第一年,基地从附近村子里招了100位村民,教他们如何无土种植、怎么操作温室。“他们眼睛里既有好奇,但更多的是迷茫”,这种急剧变化的农作方式让他们无所适从。第一年过去,基地只留下了20人。
徐丹偶尔疑惑,但依然选择踏出下一步。
他看到过桥的模样,在荷兰5年,他看到这个国土面积仅为台湾省大小的国家,番茄出口量全球第一。而他也用5年时间,验证了这座桥的合理性——他们种植的番茄产量是传统种植的两倍,温室国产化率从五年前的不足5%提升到85%以上。
“我很坚定地认为智慧农业是未来的方向,目前遇到的所有问题,都只是暂时的问题。”
讲这句话时,徐丹正在从北京到安徽的高铁上。车窗外,华北平原一闪而过又延绵不绝,发芽的麦苗忽隐忽现,他惊觉:“又到春耕的季节了。”
在被忽略的、黑暗寒凉的泥土里,麦子会萌芽,然后拔节、抽穗、开花,翻涌金色麦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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