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5日，又一位时代大师离开了我们。
据中国电影美术学会消息，电影界“国宝级美术大师”杨占家在北京病逝，享年86岁。他的名字或许少有观众知晓，但他参与制作的电影，却部部都是家喻户晓的名片：
他主持搭建的浙江横店影视城明清宫苑和江南水乡，和参与设计的宁荣府和明清街，至今还是无数影视剧的拍摄场地；
他的美术作品集，当了许多年的北京电影学院教材，是无数电影美术人的工具书……
如此一位德高望重、桃李天下的老人，在从业的大半辈子里，不爱讲什么晦涩大道理。他把自己的成功归因于“有生活”，安利美术师职位的话更是朴素得让人想笑：有人回顾他的一生，称其人生写照是：“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从熟人画到家禽，从村东头画到村西头，谁也没想到杨占家真画出了成绩。上小学时，他就因为黑板报画得漂亮，写字也好看，被县文化馆馆长看中发了offer；接着半靠自学，半被美术老师辅导，颇有天赋的杨占家，就真的只凭一支铅笔、一块橡皮，考上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在的清华美院）的建筑装饰系。后来，这个建筑系里唯一从农村来的学生，便靠着勤学苦练成了优秀毕业生，得以留校任教。又在36岁那年，因为帮北京电影制片厂救了个急，他被爱才的北影厂“扣下”，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他之前，国内外电影美术师都是在米格纸上画图，置景工人要数着格子找比例，容易出错还麻烦。但杨占家按照建筑制图的习惯，直接在A3纸上手绘，画好后标上比例尺，就给工人们出了一张清晰好看的施工图。后者一用发现太方便了，从那时起，“建筑制图法”就一直沿用至今。杨占家也逐渐变成了一位擅长化虚为实的造梦师，在余生数十年里将建筑设计方法融入电影艺术，成就无数经典电影。从《红楼梦》的大观园到《霸王别姬》的梨园戏班，从《卧虎藏龙》的两府到《东邪西毒》的沙漠枯树……我们看电影时很少关注的背景，实际上都是美术师的心血。
杨占家和师傅陈翼云先是把原著里边有关布景、服装、道具的描述全都摘出来，分门别类建卡，再做设计。然后，他们又跑遍了中国境内不同风格的园林庭院，才确定了大观园这一场景的样式，再往里加艺术设计。
比如《红楼梦》里刘姥姥进大观园那一段，完全按照原著的布景，会显得场景很单调，让人看不懂刘姥姥怎么会迷糊。杨占家就把房间设计成迷宫一样的场景，房子套房子，廊子接廊子，最后把摄影师都绕迷糊，只有美术师还门清。为了满足陈凯歌导演的要求，杨占家跑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地方，每找到一个合适的取景地，就要带着纸币爬上爬下地做记录：柱子、楼梯、栏杆、门窗……通通用素描画下样子，再标好尺寸。
当时做副美术的是后来张艺谋的御用美术师霍廷霄，杨占家的制图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所有规格、尺寸、比例一目了然。“只要是杨占家制的图，拿到北影厂，置景的人一看就明白。”霍廷霄说，杨老师的手绘场景图堪与CAD制图媲美。无论是绘图功底还是敬业精神，中国电影美术还没有人能和他比。
《霸王别姬》祖师爷的院子后来，霍廷霄跟杨占家合作了一次又一次：《白鹿原》《苏乞儿》《满城尽带黄金甲》……全是杨占家画的图。
跟杨占家合作一次就上瘾的，还有后来的奥斯卡奖得主叶锦添。当年李安约叶锦添做《卧虎藏龙》的美术指导，回头叶锦添就找上了杨占家。杨占家欣然帮忙，电影里的两大主景贝勒府和玉府，就是完全按照杨占家的建议搭起来的。还有屋顶追逐戏，和玉娇龙大闹聚星楼这两个经典场景的建筑，都由杨占家设计。
所以《卧虎藏龙》拿下了奥斯卡最佳美术指导奖，杨占家其实有很大的功劳。李安导演也是非常满意他的设计，后来拍《色，戒》又想找他，遗憾的是杨占家当时在拍《赤壁》，没档期。毫不夸张地说，在香港电影最辉煌的年代，圈子里就流传着一句话：只因为杨占家能在很短的时间里交出厚厚的一大沓图纸。里面全是他研究出来的场景、道具，一眼望去，看起来工整、规范又好看。
要知道手绘图纸非常麻烦，一个尺寸不对，或者一笔画错，往往这一张纸也就废了。杨占家的日常生活极其简单，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连茶都不喝。家里一墙的书柜，里面全是他收集来的中国古代建筑资料。他还把每一次出行都当作在选外景，坐车从不睡觉，而是透过车窗观察外景的变化。有时候，他还会把特别的景致记在本子上，就当做是为以后的工作提前准备资料。从业40多年，杨占家就攒了20个笔记本，里面全是景物写生、剧本心得，和数不清的勘景实测图。也正因为这样，杨占家手绘的气氛图，才有一股特别亲切的生活气息和直达人心的艺术感。在他参与制作《功夫之王》和《木乃伊3》时，来自美国的总美术师看了他的图，甚至特别激动地叮嘱他：“你可别学电脑！”拍摄完之后，对方还特意要了张杨占家的手绘气氛图留作收藏。但他不知道，杨占家其实很羡慕如今能用电脑绘图的年轻人。只因电脑绘图十分高效率，能在出图、改图时缩减大量时间。杨占家觉得，从美术师这里省下的时间，就能用在其他需要的地方，省下许多经费。但也是这位美术师让我们知道，快节奏不是出烂片的借口。即使在有限的时间里，也有人在尽全力交出自己最好的作品。（杨占家就是）知识分子的头脑，农民的生活，脑子里永远是创作。确实，杨占家第一次出书，免费给了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教学当参考书。第二次出书的原因之一，就是要把自己压箱底的经验赠给同行：要搞好创作，一定要到生活中去，在生活中找设计素材和灵感，不要怕耽误时间。也许这样，看过书的人，在日后谈及一部电影的成功时，也会想起那些幕后的从业者。如果有人拿到过签名本，不知道是否还记得上面写的字——资料来源/ 《因为我有生活》（杨占家 口述/绘 李青菜 整理）
图片来源/ 网络
撰文、编辑/ 木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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