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是政治,不妥协是霸权
有读者说,唐小舟作为县委书记,要安排一个副县长当管委会主任都难上加难,太不真实了,有点小孩过家家的感觉。
我其实很理解这位读者的感受,在绝大多数普通人的认知里,县委书记别说安排一位副县长当管委会主任,就算是安排一位农民当管委会主任,也是一句话的事。原因很简单,大家平常看到的官员,都是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而我想透过小说告诉大家的是,政治游戏并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些表相,最本质只是一句话:妥协是政治,不妥协是霸权。
现实中有没有霸权?有,但只存在于两种情形之下,第一,存在于极端权力之下,即自己是老大,可以无视政治妥协。第二,存在于不成熟的初级政治生态中。
第一种情形,美国就是最为典型的例子。当然,还有其他例子。
美国的世界老大位子,发端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形成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持续近百年历史。世界老大当得久了,思维就会形成定式,不会把别人放在眼里,不会看别人的脸色,不会以别人的意见为参考,唯我独尊,独断专行,为所欲为,认定世界秩序、力秩序就是自己的秩序,也因此认定,维护这个秩序,是自己的责任和使命。
美国行使唯我独尊的霸权,有一些非常极端的例子,打南联盟,打阿富汗,打伊拉克,三次行使霸权,得到三个不同的结果。
美国打南联盟,把南联盟打得土崩瓦解,把其领导人捉到国际法庭去审判然后死于狱中。到今天为止,武契奇都在表示强烈愤怒。可愤怒有什么用?面对老大,只有自己气得吐血,不损美国丝毫,美国照样我行我素。
美国打伊拉克,又完全不一样。原本也想如打击败联盟一般,获汉献帝联合国的授权,但汉献帝也是有脾气的,这一次没有颁旨,美国就自己干了。
曹操立献帝,本就是妥协,授意献帝颁旨,不更是妥协?没想到献帝还真拿自己当老大,曹操岂肯再妥协?
于是,伊拉克被打得稀巴烂,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重建才有点起色。美国自己也知道这事儿干错了,自己泥足深陷,难以脱身,却坚持不肯妥协。老大妥协?那百年老大当得也太没面子了,亏得起这个钱,丢不起这个人。
阿富汗又是一个特例。美国根本不管汉献帝,甚至也不招呼自己的小兄弟,直接一巴掌抽了出去。十几年后,不得不灰溜溜撤走了,其逻辑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妥协了。
美国挑起同中国的贸易战,也是例证之一。
无论在政治、军事、外交还是经济领域,国与国之间如果发生分歧、矛盾,原本应该寻找政治协商,外资斡旋,好说好商量,彼此谈判,也就是相互让步,彼此妥协。这才是政治的本质。
可美国是老大,跟别人妥协?岂不是颜面无存,威信扫地?这次跟老二妥协了,以后怎么领导老三老四老五?怎么维护他所制定的一切秩序?
没说的,打了再说,拳头就是硬道理。
挑起纠纷的是特朗普,以他一个纯粹美国商人的思维,他心中打的算盘,估计是别管哪种方法正确,先打了再说。美国一直就是这么干的,打错了又如何?他是老大,老大就是真理,老大错了也是对的。万一打不下去?那就退一步呗?反正一开始他就把自己摆在上帝的高位上,天上到人间,距离大了去,就算退一万步,也还有巨大的妥协空间。
但别说退一步,就算退半步,也是退了,也是妥协了。这一点,才是令美国最不能忍受的,认定是奇耻大辱。一百年来,他们妥协过谁啊?当年和苏联斗得那么紧张,妥协过吗?
还有一个眼前的例子,是俄乌战争。
俄乌战争,实际是俄罗斯和美国之间的政治战争。如果没有美国在背后撑着,乌克兰早就撑不下去了。乌克兰和俄罗斯打下去,无以为凭。有了美国的支持,也就有了凭。
相反,俄罗斯想终止这场战争?俄罗斯无以为凭,因为它作为一个地区老大,哪怕只是想在地区玩权力霸权,也是动了美国这个世界老大的奶酪。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这就是美国的政治逻辑。
早在几千年前,中国的春秋战国,几百年的战争史,就是两个国家之间争霸权的历史。但这两个争霸权的国家,又绝对不是孤立的,必然是所有诸侯中政治平衡的产物。
春秋时代,诸侯国间没有绝对霸权,被灭掉的国,往往是小国弱国,到了战国时期,绝对霸权出现了,就有了一个又一个强国被灭。
看看今天的世界,不就是扩大版的春秋战国吗?
再来说说第二种情形,绝对权力只存在于不成熟的初级政治生态中。
我一再说,我写唐小舟全集,是想写三级政治生态。《二号首长》写的是省级政治生态。《城市客厅》写的是县级政治生态。这两级政治生态的不同,到底在哪里?我不知道读者读出来没有,想过没有。我个人认为,这种不同,体现在形而上和形而下 两个层面,形而上,即政治妥协的认知,形而下,即政治妥协的方法。前是世界观,后是方法论。
在《二号首长》中,没有哪个政治人物是不妥协的,他们非常清楚,政治就是妥协的结果,区别只在妥协的技术运用。赵德良是妥协的高手,陈运达很难说不是。游杰、彭清源、马昭武、余丹鸿、温瑞隆等,个个把妥协技术玩得很娴熟。相比而言,袁百鸣比较极端,不肯和陈运达妥协,也不肯和整个江南官场妥协,所以他结局不是太好。
扯远一点,当年的曾国藩,在长沙城办团练,不肯和湖南官场妥协,所以湖南官场送他一个曾剃头的称号,他在长沙呆不下去,跑到了衡阳,那也是政治不成熟的体现。
唐小舟学习行政,学到的是什么?学到的就是政治妥协。是省级政治生态所建立的一个政治场,这其实也是一个妥协的场。这就是政治智慧的全部。离开省城,到了县里,唐小舟坚定地却又充满学生气地执行自己学到的与妥协有关的理论和方法。
但是,县里的那些人,对于政治的认知,远远达不到省里的程度,他们不妥协,或者,他们也妥协,只是妥协的级数和省里不同。这种不同,不在方法论层面,而在世界观层面,认识差了级数。他们更习惯于简单直接粗暴蛮力的方法,非黑即白。
别说迟中岷和蒙照山是两个极端,一个是不妥协,另一个是彻底的妥协,就连办公室主任左志炎,也不肯和唐小舟妥协,选择了和迟中岷妥协。吴三友也不妥协,还包括一些老干部如王正义,就更是不妥协。
这个政治生态,和省里完全的不一样。
唐小舟怎么办?唐小舟选择了和岳衡官场妥协。
妥协是有技术地让步,有底线地平衡。妥协是把拳头收回来,以空间换时间,或者以时间换空间,将来更好更准地把拳头打出去。妥协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却绝对不是无原则地举白旗投降。
有读者说,怎么第一部就结束了?二号首长中,唐小舟向赵德良学到的第一步破,第二步稳,第三步立,到现在,他连方向都没有摸到,怎么破?那么,第二步怎么稳?
也有读者多次说,现在看到唐小舟有了赵德良的模样,果然是得了真传。恐怕未必,大半年过去,没法破局啊,怎么叫得了真传?差得太远了吧。
我要说,这恰恰就是我所写的唐小舟。他认定政治妥协的正确性,却又显得很幼稚,始终没有找到破局的方法,甚至连方向都还没有摸清。
这个第一部,写的恰恰就是县一级的政治生态,同时,也在写唐小舟的妥协。
如果有人认为政治妥协更像是小孩过家家,我无话可说,我的初衷就在这里。我始终认为,如果大家一定认为我写的是官场小说的话,我和其他官场小说的不同就在于,我写的是政治生态。
其实,不仅政治需要妥协,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一个向我之外的所有他妥协的过程,更多的时候,甚至还是一个自我妥协的过程,区别只在于妥协运用的形而上和形而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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