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奥斯卡最大遗珠（错过太可惜了）

电影

2023-03-28 01:03

今年奥斯卡，《瞬息全宇宙》和亚裔演员大获全胜，但获得9项提名的黑色喜剧电影《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却颗粒无收，成为本届奥斯卡最大遗珠。

不过获奖不获奖的，这电影还是获得了广泛的好评，专业的影评人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虽然大众接受这部电影，可能有两点障碍：首先这是部剧情片而不是爆米花片；其次是这片名，有点抽象还有点拗口。

但是因此错过这部优秀的电影，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你看过《三块广告牌》，就应该对导演马丁·麦克唐纳有所期待，他的讲故事水平在这个星球上算是大气层级别。

● 《三块广告牌》剧照

● 导演马丁·麦克唐纳

而且《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这个故事也一定能引起你的共鸣：如何体面又和平地把昔日好友或爱人“拉黑”，这是每个人都会面对的实际问题。

主人公帕瑞克和科尔姆本是一对相处融洽的好朋友，有一天科尔姆单方面决定绝交，他觉得帕瑞克太无趣了，想把时间节省下来专注于自己的音乐事业。

这个决定过于突然，让帕瑞克无法接受，于是不断地追问纠缠，又惹恼了科尔姆，这位偏执的朋友警告他：再骚扰我一次，我就剪掉自己一根手指。

故事的结局是科尔姆失去了左手的所有手指，无法再拉心爱的小提琴；而帕瑞克失去了朋友、亲人和他的驴，最后放一把火烧了科尔姆的房子。

● 科尔姆阐述分手的理由

这个故事看似莫名其妙，其实大有深味，越品越上头。

如果放在汉语语境下，就是汉末三国时期作为好基友的管宁和华歆割席以后如何相处的问题。

两人是同学，但性格不一样，两人最著名的故事是：管宁和华歆一同在菜园里刨地种菜，看见地上有一小片金子，管宁不理会，举锄锄去，跟锄掉瓦块石头一样，华歆却把金子捡起来再扔出去。还有一次，两人同坐在一张坐席上读书，有达官贵人坐车从门口经过，管宁照旧读书，华歆却放下书本跑出去看。管宁就割开席子，分开座位，说道：“你不是我的朋友。

历史书上的结局是很好的：一个去做了隐士，一个去做了官，大家相忘江湖，各自精彩；但是如果他们都在伊尼舍林这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岛上，就没办法回避了。

被嫌弃的华歆会否心生不忿我们不知道，但是普通人一定会。如果这事发生在情侣之间，那戏就更多了。

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一定是在亲密关系中占据主动地位的，通常也是先做决定的那个人，另一方那就贪嗔痴怨都来了。到最后即使不反目成仇，也落下一块心病；不尝试挽回，也难免意难平，甚至于念念不忘，视奸尾随。所有意气心思，凝练起来无非一问：

为什么要离开我？

#01

日常与超越

在《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中，帕瑞克是个无趣的人。他和妹妹住在一起，养了几头牛和一只名叫珍妮的驴，每天下午或晚上去酒馆喝杯啤酒作消遣，和朋友聊的都是毫无营养的废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科尔姆却是个有想法的人。他喜欢音乐，崇拜莫扎特，正在练习小提琴和作曲，家里有些异域风情的面具、摆件，墙上挂着油画。

随着年华老去，科尔姆突然就有了时不我待的感觉，于是决定终止和帕瑞克毫无意义的交往，将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艺术创作中去。

——《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这个片名中的“女妖”，在苏格兰民间传说中，常常出现在即将死亡的人的家附近或上空，听到它的哀嚎和尖叫，那意味着离死亡不远了。

电影中的“女妖”形象，主要是通过科尔姆展现的，不过不再是尖叫或哀嚎，而是各种发呆和无所事事。正如科尔姆所言：“她们再也不用尖叫来预示死亡，只是坐在那里，消遣，观察”。

其实电影一切的冲突，就源自主人公感觉生命所剩无几，被焦虑和恐惧折磨，他需要做点什么，以填充生命转瞬即逝的虚空。这促使他思考，我要以什么方式度过余生。不过他首先做的是，与代表着虚空生命的帕瑞克“绝交”。

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两个人最可能的情况是慢慢疏远，最终不相往来，但是电影要戏剧化一点，以猝然加之的冲击力来塑造矛盾，这也使得故事有了寓言的效果。

我们可以认为，帕瑞克寓意着日常，而科尔姆则代表了超越。

无论中西，每一种文化都有日常性和超越性的二分法。基督教文明自不必说，相对实用的中国哲学观念体系也有超越性的设定，看重道德修为和内在智识的培养，关注永恒的存在。

“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苏轼的这首词就是探索短暂和永恒、有限和无限的关系，展示了一种中式的、豁达的宇宙观。

你可以将其看成两种人之间的冲突，也可以看成一个人身上不同的两面。很多人都具有这样的两面性，一方面沉溺于庸庸碌碌的生活，一方面还不死心，心里还有一些诸如梦想、爱好之类的小火焰，渴望一朝成名天下知，或留下些嘉言懿行以照汗青。

有自己的坚持和追求是好事，尤其是在人人都能成名15分钟的互联网时代。窦文涛在一期讨论流量的圆桌派中，将之比喻成一盏私人的小灯，很形象。只要这盏灯不灭，哪怕平凡一生，也不会泯然众人。

但悲哀的是，大部分人都是亲手把这盏灯拧熄的。因为往往在我们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完成了对自我的认知，终结了梦想，把主要的时间和精力用来面对人生的实际问题。我们接受了自己的平庸，计算着现实的代价，用别人的成功衡量自己的价值。

科尔姆也是如此。当他推崇莫扎特的时候，却连偶像的年代都弄错了，他希望成为一个小提琴演奏家，最终却失去了所有手指。在与帕瑞克的妹妹西布安对话中，他似有所悟，又心有不甘。

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这就是日常与超越降于一身时，大多数人的真实写照。

想要超越日常，还有另外一重障碍，就是日常。因为日常，是大多数人的选择，超越一直只是少数人。影片中，小镇里大多数人其实都跟帕瑞克差不多，只不过帕瑞克比较极端典型而已。这些人，会花两个小时跟科尔姆聊小马驹拉的屎。

科尔姆不想过这种生活了，那他注定是异类，是王小波笔下“特立独行的猪”，需要经过一番争斗，甚至争斗也可能最终失败，变成众人的笑柄。

——电影中科尔姆就是这样的结局，但你不要以为电影这时就是在传播负能量，其实它只是想告诉我们：

这就是人生，不是吗？你要抉择，然后为抉择承担代价。有抉择的人生才叫人生，否则就是虚空，一坨无意义的时间。

#02

时代的伤痕

在导演的设置里，伊尼舍林岛是个闭塞、落后的地方，它的英文Inisherin在盖尔语里，就是爱尔兰岛（Island of the irish）的意思。

影片中不时传来隐隐的枪炮声，对应的是爱尔兰历史上的一段惨痛记忆。

● 电影在时间上的明喻：愚人节的玩笑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爱尔兰通过独立战争摆脱了英国的统治，签订了《英爱条约》，规定爱尔兰为英自由邦，名义上要忠于英王，且将北爱尔兰留在了英国。

于是领导爱尔兰独立的共和军领导人内部就发生了分歧，一派人觉得这个结果已经可以接受了，爱尔兰已经事实独立了，另一派人则觉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

然后这两派人打得不可开交，残酷程度甚至远超一致对外时的独立战争。爱尔兰共和军不断分裂，孳生出一个世界闻名的恐怖组织，制造了长达数十年的暴力流血。

● 爱尔兰内战

整个社会环境的分裂，必然让普通民众也产生分裂。所谓小民幸福和大国尊严，个人自由和集体荣誉之类，本来只是不同叙事场景下的价值观点，都会在分裂的趋势下对立，让不同倾向的人投入立场之争。

笔者去年也经历了一次绝交，对象还是一起上学、一起逃学的发小。绝交的原因也很无奈，就是对宏观政策的态度相抵牾。

宏观政策本不是民众可以左右的话题，但当它降临到你身上时，你就有了态度，价值观的冲突就无法避免了。

互联网的匿名性和距离感加剧了这种冲突，我们可能在任何问题上兵刃相向，哪怕这些分歧仅仅在于个人爱好和生活习惯上。

很少有人会包容体谅你的境遇、你的见识、你思考问题的方式，只要结论不一致就是敌人。我们为俄乌战争是否正义而争，为一份彩礼算不算多而吵，甚至为咸粽子还是甜粽子好吃，都能大战三百回合。

其实我们作为观众看科尔姆和帕瑞克的绝交，也会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支持科尔姆的人会认为，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与谁交往是他的自由。

科尔姆对自己的捍卫也是内向的，从头到尾他没有伤害对方，反而在帕瑞克被警察欺负后拉他一把。即使最后帕瑞克烧了他的房子，他也不以为意，还对帕瑞克的失去表示慰问。

而同情帕瑞克的人则将科尔姆的行为视作一种冷暴力。首先是断然的分手让人不适，其次是为了拒绝帕瑞克的追问，科尔姆采取了偏执激烈的方式——只要帕瑞克来找他，他就剪掉一根手指，还要砸到对方的家门上。

● 西布尔指责科尔姆

不同的生活态度和人生经历，会让你更倾向于某一个角色，作出迥异的解读。

如果你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经常有虚度人生的惶恐，那么更容易理解科尔姆对自我空间的坚持；

如果你在人际交往中非常在意别人的看法，就会对帕瑞克的无所适从感同身受。

其实这也是生活的另一个真相：对立、冲突，参差多态，永远不会消失。

电影中，科尔姆没有做什么真正伤害帕瑞克的事，相反，他在以伤害自己的方式，远离帕瑞克。帕瑞克无法理解。其实自科尔姆选择要去追寻音乐理想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让帕瑞克难堪了。

这有点像《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刚去草原五班，对所有人都很友善，但他不合群，默默修路，就足够让他的同伴们感到愤怒和焦躁了。因为许三多就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同伴们生活的无意义感。这种无意义感，平时在同伴友爱和打闹中被隐藏起来，而许三多一来，它就现形了。

科尔姆，就是帕瑞克的许三多。帕瑞克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相处，难道有友善还不够吗？非要像科尔姆一样追求所谓的有趣？到底特么什么是有趣——对这词，帕瑞克一直理解不了，甚至还有几次误解，结果让他与科尔姆的友情消散得更快了。

科尔姆深知，他与帕瑞克，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一个追求超越日常的理想，一个习惯了众人、合群，没有独处和独立思考的能力，满足于做个“无聊的好人”。帕瑞克终于受不了科尔姆了，一把火点了他的房子。可是，两人的冲突，或者人类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永远不可能调和。

#03

他人即地狱

我们再来看看影片中另一个人物，多米尼克。

这个名字可不是随便取的，影史上最著名的多米尼克，是塔可夫斯基的伟大作品《乡愁》中的疯子。

多米尼克是一个精神上失去家园的人，最后的归宿只能是牺牲，《女妖》中的多米尼克也有同样的寓意。

多米尼克是一个无聊又痛苦的年轻人。他日常忍受着父亲的性侵和毒打，生活几无乐趣可言，唯二的慰藉就是与帕瑞克的友情，以及对西布安的爱慕情愫。随着帕瑞克性情的改变和西布安拒绝了他的示爱，多米尼克失去了所有对未来的期待，自杀了。

帕瑞克以为自己是个“nice guy”，却是科尔姆的地狱，反之亦然。豆瓣有人评论这部电影，说整座岛上只有一个正常人，就是温和而理智的西布安。但西布安却也是多米尼克的地狱，多么讽刺。

“他人即地狱”，是存在主义大师萨特的一个基本观点。

导演麦克唐纳受存在主义思潮的影响很深，并在以往的作品中多有呈现。免去哲学上细致精密的概念定义，我们可以简单地将存在主义理解为两个层面：

第一，一个现代人在这个世界上，处于一种“被放逐”的状态。你没有什么特别，不背负什么意义，经过短暂的一生后永远离去，所以这个世界对你来说是荒谬的。这是古典哲学体系崩塌后人必然得到的一种认知。

所以麦克唐纳在塑造故事的情节和背景时，会特别着重涂抹这种荒谬的底色，使其充满黑色幽默的味道。看似平静而正常的生活，总是被人追求意义的行为所打破，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并最终因个体的毁灭又消解了意义。

● 争端以科尔姆的房子被烧毁而告终

每个现代人都有类似的感知，只不过很少有人会去总结，并汲取哲学理论加以思考。比如我们在评论一些时事或现象时，经常会说一句“太魔幻了”，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们发现这些时事或现象往往是不讲道理的、没有逻辑的、超出意料和经验的，这就是日常可见的荒谬。

所以人们常说，现实比电影或小说更精彩，因为文艺作品的创作是有法则的，现实没有。

第二点就是存在主义的精髓：人即自由。没有上帝，没有必然的因果，你不需要按照一个标准去行为实践，怎么不自由？当然有人会说，自由是有限度的，比如不能违背法律和道德，这恰说明自由选择的一个特性，就是一切自由选择都有代价，都可能产生你无法预料的后果。

很多人以为存在主义讲“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无意义”这些，是很明显的悲观论调，错了，这就是没有理解“人即自由”。

存在主义的本质是乐观主义，人道主义。你可以凭主观意识去自由选择，才能和他人、和这个世界发生碰撞，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关键是你可以确认自己的位置，不断发现和找到自我。

● 萨特的著作：《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用萨特原话说，

人必须始终在自身之外寻求一个解放自己的或者体现特殊理想的目标，才能体现自己真正是人。

结语

评析这部电影要讲它的哲学背景，不是为了让影评更深刻，只是我们真的需要一些精神支持，让自己活得更加真实丰满。

有多少人活着，是为自己的家人而活，为不相干的人朝秦暮楚的价值观而活，为别人定义的成功和意义而活。多少人习惯了接受了麻木了，心里总有几分不是滋味，常常有疑问，却也不敢声张。

为什么一定要考个编制？为什么一定要向不喜欢的领导敬酒？为什么一定要买那件看起来很丑但据说很流行的衣服？

标准回答应该是“为了我好”，那么多嘴问一句：你好到哪里去了？

很多人对自己的现状并不满意，除了物质上的索求没有得到满足，还有精神上的空虚感。这些人习惯于随波逐流、顺势而为，把“自我”藏在人情世故的面具下。

但是辛苦算计、反复博弈，未必就能规划出可期的未来。把自己装在套子，自行画地为牢，走在别人铺好的路上，最好的结果无非是活出一个样板人生。

人都是要死的，死亡是人生旅途的终点。在这条路上遇见一些人，与他们同行或分开，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学会接受他们的离开，或者主动和他们告别，体验孤独，是成熟必经的过程。毕竟这条路，走到最后的还是你一个人。

● 两人在村子里的歧路分道扬镳

-END-

撰稿：碎瓦

主编：左页

图片来源：《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圆桌派》

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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