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 | 抛开争论,内部人士解读斯里兰卡究竟为何遭遇债务危机?
导 言
近期,著名杂志《外交官》刊文分析斯里兰卡债务问题。作者从历史和国际视角探讨了该国债务问题的形成原因和后果。作者指出,斯里兰卡债务问题的直接原因在于国家债务结构本身,特别是对以高利率发行的国际主权债券(ISB)的敞口越来越大。一方面,斯里兰卡从国际资本市场借款比例较高,严重侵蚀其外汇现金流,且难以进行债务重组。另一方面,从国际资本市场借款往往受信用评级机构决策的影响,变相增加了发展中国家偿债成本。作者认为,从中短期来看,双边借款仍然是斯里兰卡为其外部承诺融资的最安全和最可靠的方法。而从长期来看,斯里兰卡需要制定自己的产业发展战略,让双边伙伴发挥建设性和支持性的作用。本文对于理解斯里兰卡在全球化时代所遭遇的困境和机遇具有重要意义。南亚研究小组特编译此文,供各位读者参考。
2022年4月,斯里兰卡宣布债违约。当时外汇短缺引发多轮停电、燃油紧缺和街头抗议。这一事件成为本地和国际观察家们无休止的争论焦点。斯里兰卡债务问题的根本原因归咎于各种因素,包括腐败和裙带关系、所谓的中国“债务陷阱”以及结构性国际收支逆差。然而,抛开这些争论,越来越明显的是,斯里兰卡债务问题的直接原因在于国家债务结构本身,特别是对以高利率发行的国际主权债券(ISB)的敞口越来越大。
2009年斯里兰卡内战结束后,该国启动了一个主要依靠双边融资的基础设施投资计划。然而,在为港口、能源和交通领域筹措资金的同时,斯里兰卡政府还大量发行国际主权债券。2007年至2019年间,该国发行了价值170亿美元的ISB。根据2021年Advocata研究所的一份报告,斯里兰卡的ISB以高票息率(通常在5-8%之间)发行,其中约36%的ISB受到了经典集体行动条款的约束,这使得债务国政府的债务重组变得更加困难。正是由于这种债务驱动的增长战略(或者说缺乏战略),该国的公共外债存量占GDP之比从2010年的29%增长到2021年的44%。
一、国际主权债券(ISB)债务陷阱
从历史上看,斯里兰卡目前的外债比例并非没有先例。斯里兰卡在20世纪90年代的外债负担曾超过GDP的60%,但成功避免了全面违约。现在和当时的区别在于,斯里兰卡更大比例的外债是以高利率从国际资本市场借款的。
从2010年至2021年,斯里兰卡外债存量中ISB占比从12%增至36%。然而,到2021年,ISB占政府年利息支出惊人的70%。这些数据突显出,尤其在遭受新冠疫情和乌克兰危机等外部冲击时,国际资本市场的高利率借款将严重侵蚀一个国家的外汇现金流。
对于斯里兰卡等欠发达国家来说,从国际资本市场借款具有极高的风险。通常,ISB与项目无关,因此不会产生相应的资产或经济增长,同时政府在筹集债券资金的预算和支出方面透明度也很低。债券持有人本身包括了一系列难以协调的利益方,很难谈判债务重组问题。例如,像汉密尔顿储备银行(Hamilton Reserve)这样的债券持有方曾拒绝合作并起诉斯里兰卡政府。
此外,这些债券本身是可交易的,其价格受信用评级机构决策的影响。当信用评级机构降低一个国家的评级时,该国债券的价格会下降,收益率会上升。由于收益率是未来债券票息率的基准,这使得未来的借款成本更高,并可能导致滚雪球效应,即一国为了偿还低利率的未清偿债务,不得不以更高的利率承担更多债务。
无独有偶,斯里兰卡的经历也在许多欠发达国家中上演,大多陷入了相同的国际主权债券债务陷阱。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的低利率对欠发达国家具有很大吸引力,以弥补与未工业化生产基地恶化贸易条件相关的长期国际收支问题。与此同时,低利率推动西方机构投资者寻求其他收入来源,包括股市、担保债务凭证(CDOs)和新兴市场债务。欠发达国家的这种债务结构转变对公民产生毁灭性的后果,他们不得不在持续的债务危机中首当其冲。
欠发达国家的总债务存量和偿债情况最能说明问题——ISB在未偿债务中的份额越高,每年支付的利息就越多。我们发现,世界上一些债务压力最大的国家,包括那些在2019年之后违约的国家——如阿根廷、黎巴嫩、厄瓜多尔和加纳——都有一个共同点:深度暴露于债券市场。
高额的ISB利息支出往往会加剧欠发达国家容易受到的外部和周期性冲击所带来的压力。例如,2020年和2021年,新冠疫情使全球旅游业几乎陷入停滞,斯里兰卡因此损失了约24%的年出口收入。紧接着,乌克兰危机导致全球石油和其他大宗商品价格急剧上涨。
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并未提供解决方案
斯里兰卡迫切需要过渡性融资来支撑外汇储备,确保燃料和化肥等基本物资的稳定供应,以便恢复基本经济活动,为劳动者和企业恢复正常生活生产。目前,斯里兰卡预计将在3月与IMF签署第17份协议,距离谈判开始已经快一年了。将IMF的援助计划称为纾困计划并不合适,因其提供的29亿美元(分批发放)几乎不足以支付斯里兰卡的年度燃料账单,更不用说每年用于偿还债务的40-50亿美元了。
与IMF达成协议将恢复国际债权人的信心,提高斯里兰卡的信用评级。目前,斯里兰卡已经采取一系列措施,包括贬值货币、增加税收、实施基于成本回收的公用事业定价以及私有化国有企业。一些专家认为这是一种积极的做法,因为它将帮助斯里兰卡重新获得进入国际资本市场的机会。
然而,如果斯里兰卡想要摆脱债务问题,从国际资本市场承担更多债务是它最不需要的,因为这只会导致ISB滚雪球。埃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该国在2022年12月获得了IMF的协议,现在计划以11%的收益率发行苏库克(sukuk,伊斯兰债券)以支付未偿还的欧元债券,该债券的固定利率为5.557%。
在2016年至2019年第16个IMF项目中,斯里兰卡政府已经尝试过这种模式,先寻求IMF的帮助,然后依赖ISB进行外部融资。当时,斯里兰卡与IMF达成一项为期三年的延期协议,总额仅为15亿美元。借助这一协议所获得的“信誉”,斯里兰卡发行了约120亿美元的主权债券(约占该国历史上发行的总债券面值的70%)。当时,这是为了筹集资金以重组双边项目贷款。然而,从未偿还债务和利息支付的结构数据来看,这种再融资策略对斯里兰卡来说是灾难性的,导致其每年的利息偿还金额比坚持双边贷款时更高。
斯里兰卡需要转变过去的做法,才能实现长久复苏。斯里兰卡的一个近期目标应该是降低ISB敞口的杠杆率,并构思承担债务种类的战略。从中短期来看,双边借款仍然是斯里兰卡为其外部承诺融资的最安全和最可靠的方法。有趣的是,当地媒体最近披露,斯里兰卡财政部长曾从中国获得双边融资以避免违约,但由于政治(可能是地缘政治)原因遭到阻碍。
这并不意味着斯里兰卡应该带着乞讨的心态去向双边合作伙伴寻求帮助,或是在未经详尽调查的情况下接受主动抛出的项目提案。相反,斯里兰卡必须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制定自己的产业发展战略,而双边伙伴可以在其中发挥建设性和支持性的作用。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意味着解决斯里兰卡债务问题的根本原因——巨大且长期的贸易逆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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