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老了

题图：来自影片《祝你好运，里奥·格兰德》

我们都知道，身体里蕴含着强大的遗传基因，作者也在寻找家族的身体“密码”。她的父母双方的大多数女人都活过了 90 岁，没人进过养老院，大部分长辈也都未经历过病痛折磨，所以她得出结论：自己继承了轻松辞世的很大可能性。最后不能自我照顾的时候，大概会有几周或者几个月，那就只能住老人病房了。

经过全面周密的评估后，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对待死亡的心理准备，接下来就是在生活中如何应对衰老了。

首先是经济方面。即便阿西尔是业界令人瞩目的编辑，但到 70 多岁时，她仍和一位朋友合租在伦敦一所住宅的顶层。当 92 岁高龄生活无法自理的母亲需要阿西尔的照顾时，她却没有办法接母亲同住；她也不能放弃工作陪伴母亲在老家，尽管她知道自己的母亲非常希望如此。

在这种“罪恶感”的挣扎和困扰下，她不得不在每周来回在两地奔波，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直到疲惫和压力危及到了自己健康，她才放弃。

她也在书中诙谐地写道，希望自己将来有幸在身体还行时一脚摔死，也希望最后缠绵病床的时间不要太久，因为自己没有什么钱请人照顾。

经济固然重要，但在阿西尔心中，自己的老年生活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她也挖掘了一些个人爱好：绘画、园艺、裁缝、阅读，当然这些活动都是免费的。

“园艺是我持续不断做的另一件事，强度虽不及绘画，它一直都给我带来快乐。……如同画画或写作，在这过程中你和自己正在做的事合为一体，由于对自我的感知而获得异常奇妙的放松。”

▲ Photo by Martin Kníže on Unsplash

阿西尔把这些事情视为享受，因为她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沉浸于和植物泥土、和书本中会让这些事更有价值感。

她觉得晚年生活中最特别的一部分，莫过于发现了自己的写作才能，也因为多年编辑工作中对于文字的积累，写作这事对她来说并非那么难，但能得到出版却是意外之喜。她以自己个人的情感生活、编辑生活和父母婚姻为主题写作了《长书当诉》、《未经删节》、《昨日清晨》。

在 80 多岁时出版书的心境，已和 40 多岁时完全不同了，阿西尔感觉无论书稿被拒、被喜欢，都是一种体验，都不再会对自尊心产生强烈的正负面影响了。连她年轻时最为恐惧和害羞的当众交流，也因为怀着愿意和读者分享的念头，成了一段愉快的经历。

“我在一生中，从未像现在这样舒服地、长久地享受过自己。……让我对生命的沉思变得欢愉。”

若年轻时的我们，能更早明白这些体会，能更忠于自我，不自我设限，把生活中的经历当作体验，会不会让自我更舒展、更爱自己呢？

身为女性，阿西尔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女， 43 岁时，她觉得当时自己非常想怀孕，但四个月后孩子流产了，这也是她离做母亲最近的一次。

这次流产几乎要了她的命，等她恢复过来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欣喜将失去孩子的悲伤扫荡一空，当然，她也还是不开心的，只是没有那么强烈。她也认为若自己生下了孩子，也很可能是个无私付出的妈妈，她也喜欢孩子们。

“但如果再次问自己：‘你对自己没孩子，没有孙辈真的不觉得遗憾吗？’答案依然是：‘是的，不遗憾。’正因为我没有，也做不到承担和这些孩子们近距离相处的麻烦，我才能不受约束地去理解他们的爱和希望。”

这也是她在反思人生憾事的其中一件：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冷酷的点。让她遗憾的不是没有孩子，而是她明白自己的内心深处的自私，这个自私让她下意识地要避开需要全部奉献自我的事情。但她并不为此感到自责：“止于此就行了吧，因为天天看着不好的一面是相当无聊的事。”

对孩子是这样，对感情也是。

▲ Photo by Maria Oswalt on Unsplash

阿西尔年轻时的感情生活浪漫丰富，曾拒绝过三个男人的求婚，在她老年生命中有两个重要的爱人，一个是相处了 40 多年的已婚男人巴里，一个是在她 75 岁之后结识的黑人萨姆。

巴里是名剧作家，和阿西尔有很多的共同语言，她也没有在乎巴里的婚姻。在巴里离婚后表示并不会再结婚时，她反倒松了口气，因为她也不会想到和他结婚。她当时认为自己只要享受爱的果实就可以了，并不用为他洗衣做饭。

“性从我的生命里逐渐退潮，带来另一重大影响，就是我发现其他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

“不管吞一个小药片（避孕药）多么简单，女性可能永远都达不到精神的自由境界。”

对这些话我们不能断章取义地解读，作为一个成长在20世纪的女性，这些肆无忌惮的话何尝不是一位女性对看到的婚姻生活的坦率感悟？

虽然阿西尔说自己不喜欢承担婚姻里的责任，但在巴里生病后，她对他的照顾也是在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对于这种与爱的绑定的责任，她认为一边承担，一边会尽快想办法逃避，尽量补偿自己；也不认为人人都能从无私的付出中获得满足感。

▲ 来自影片《祝你好运，里奥·格兰德》

和萨姆认识时，阿西尔已经和巴里没有了身体的欲望。而萨姆重新唤起了她的感知，在萨姆心里，阿西尔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白人女性；对阿西尔来说，萨姆有着平静的自信心和仁慈心。阿西尔坦诚，除了喜欢做爱之外，他们没有别的共同点。

“我们真正的、最重要的共同点是谁也不想爱上对方，或为别人平静的心灵负责任。我们甚至不需要太频繁的见面，心知肚明对方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在萨姆因为心脏病过世后，作者诚挚地怀念他，因为，他让自己老年的生活有了更多本属年轻岁月的东西。

但阿西尔也很清晰地知道，老年人生活和内心再怎样丰富，自觉和年轻人之间没有鸿沟，但在他们眼中，我们已经是老年人了。

“许多人比我们年轻时更容易与老年人建立起很好的关系，但我深信一个老人永永远远不应该期待年轻人渴望他的陪伴，或声称自己是他们的同龄人。享受他们慷概的付出吧，但仅限于此。”

我们在为人子女，为人父母时，若能有这样的认知，会不会在彼此相处中更有边界感和互相理解呢？

阿西尔的文笔洒脱随性，对当今的我们来说，她的生活方式仍具有先锋意义，虽然她从未自诩是女性主义者，在工作中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时也羞于反抗，但她始终忠于自己的内心，保持了自我精神世界的独立，不纠结，不遗憾地践行自我原则。

阿西尔真诚的分享，就像在前方亮起的一盏灯，她作为前行者的陪伴让我们觉得走向前方的路不是那么孤独和黑暗。她也告诉我们，要忠于自己的内心，我们都不完美，但不要为自我设限，让自己好好地成长，也让自己好好地变老。

最后送给我们每个人阿西尔书中的一句话:

“（人生）这条河流，充满了开端、成熟、腐朽和新生，我们是其中的一部分，我们的死亡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如同孩子们的青春一样，所以在还能够体会这一切之时，别浪费时间生闷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