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 | 上野千鹤子：当我们谈到“女性主义”时，到底在谈什么？
近日，一名习惯运用“北大”标签的网红博主同其毕业十年的两位舍友，与女性主义先驱、东京大学教授上野千鹤子老师开展了一场关于女性主义对谈，其对话质量及访谈者的姿态、提问方式等引起一番网络热议。
抛去视频主理人略显冒犯的问题提起、显见的以“女性主义”为名的热度炒作，访谈涉及到的婚恋焦虑、母女关系、原生家庭影响等等，不可否认触动到了当下女性最现实的生存困境，加之上野老师精彩的回答，都是该访谈的价值所在。
然而，掌握流量密码的人难逃流量的反噬，高知标签下的优越感与思想见地深度要求之间的不适配，引起观者不适。网友的不满亦在于此：
自我感觉良好的独立女性，与朋友的聊天始终离不开老公孩子、家长里短的细琐和有限性；
在个人幸福感受的陶醉和渲染中，提问者主动选择视而不见的性别/权力差别；
对流量的渴望，愿意将“真实”隐私展现于大众，不得不在贫乏的人生体验和参与宏大议题冲动之间反复横跳；
同样在过度自信的流量技巧加持下，急于贴上“女性主义”标签并尽量使之与个人选择的调试自洽……
不止于批判，相信屏幕前的我们，无关男女，或许能以此为契机重新反思：
当我们谈到“女性主义”时，到底在谈什么？
对此，上野老师曾有过精彩的回答：
“女性主义是追求让弱者能够以弱者的身份受到尊重的思想。
所以，请不要把优越的能力和环境都用在个人胜出的道路上，要用这些去帮助那些不如自己的人。“
上野千鹤子
让人想起了《了不起的盖茨比》当中那句“每当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势“。
在场的三千多名东大新生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后留下的精英，演讲中上野却让他们“不要太逞强，勇于承认自己的弱点，并相互扶持“。
她还提到性别平权的思想，“女权思想并非是提倡女性要像男性一样，弱者要变成强者，而是要让弱者以弱者的身份受到尊重。”
让我们一起重温这场特殊的演讲：
恭喜你们考入东大。你们是在激烈的竞争中突出重围，才坐在了这里。
在座各位，大概没人怀疑大学选拔考试的公正性。
如果这个考试不公平的话，一定会怒不可遏吧。
但是，去年东京医科大学被查出有考试不公的问题，女学生被差别对待。
东京医科大学2018年入学考试的男女合格人数推移
这是因为男生成绩更好吗？
事实上，各种数据表明：女生的成绩比男生好。
首先，女生为了不复读，倾向于选择比自己实际水平低的考试地点。
第二，长期以来，东京大学女生入学率不超过总体的两成，但是入学成绩的正态分布，却不存在性别差异。
这说明，参加东京大学考试的女生比男生优秀。
第三，四年制大学的入学率存在性别差异。这个差异不是由成绩造成的，而是由于于家长重男轻女的观念。他们认为，“儿子可以读大学，女儿读短期大学就行了。”
最近，诺贝尔和平奖得主马拉拉·优素福·扎伊访日，就“女性教育”的重要性进行了演讲。
难道这个话题只对巴基斯坦重要，对日本无关紧要吗？
人们常常用“不过是女孩”、“毕竟是女孩”这种言论给“女性教育”泼冷水、扯后腿，浇灭女性求学的一腔热情。
有人曾询问马拉拉的父亲是如何教女儿的，他回答说，“一直以来，我都试着不去折断女儿的翅膀。”
但是现实中，很多女孩的翅膀都在成长过程中被折断了。
诺贝尔和平奖得主马拉拉
那么，拼死考上东大的男女学生，面临着怎样的环境呢？
在大学间的联谊活动中，东大男生非常受欢迎。
而当东大女生当被人问道“你是哪所大学的学生？”时，却只能含糊地回答说，“东京...的...一个大学...”。
为什么女生会这么回答呢？
这是因为，如果女生说自己是东京大学的，会把对方吓跑。
为什么东大学生的身份，对男生来说是值得骄傲的事，而女生却对此扭扭捏捏？
因为，男性的个人价值和成绩是成正比的，而女性价值和成绩之间却存在着冲突。
从孩提时代起，女性就被教育要很可爱。
这个“可爱”有什么好处呢？
它意味着能被人疼，被人选，被人保护。
但也同时意味着，对对方不会构成威胁。
这也是为什么女生会遮掩自己成绩好的事实，遮掩东大学生的身份。
我听说，现在还有些男生聚会，只让非东大女生参加。
半个世纪前，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情况。
我很震惊，这种现象竟然持续至今。
一直以来，你们所在的学校表面上是平等的。
无论男女，所有人都在拼成绩。
但是从你一踏进大学开始，隐藏的性别差异开始显露。
进入社会后，这种差异更加赤裸。
很遗憾，东京大学也不幸如此。
女生在东大本科生中占20％，硕士生中占25％，博士生中占30.7％。
但到了工作岗位，助教中女性的比例是18.2％，副教授中是11.6％，而教授中低至7.8％。这比国会议员中的女性比例还要低。
本科以及研究生院长中，女性占十五分之一。
而历任校长中没有一个女性。
日本女性议员比例在全世界排名165位，几乎垫底
你们可能一直觉得，努力就有回报。
但就像一开始我提到的考试不公的问题，等待你们的是一个不公平的社会，即使努力也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而且请你们不要忘记，“努力就有回报”这种想法本身，得益于你们周围的环境，而非你们努力的结果。
正是因为你们所处的环境一直鼓励你们、推动你们、褒扬你们，你们才会有这种想法。
但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人，努力了也没回报，想要努力却无从下手，太过努力而身心俱毁......还有很多人在开始努力之前，就被泼冷水，奋斗之心备受打击。
你们的努力，不能只是为了自己胜出。
也不能因为自己优裕的环境和能力而蔑视没你们幸运的人。
你们应该去帮助那些人。
另外，不要太逞强，要能承认自己的弱点，并互相帮助。
女性学源自女权运动，但女权思想并非是提倡女性要像男性一样，弱者要变成强者，而是要让弱者以弱者的身份受到尊重。
一直以来，你们学习的是有正确答案的知识。
但从今往后，等待你们的是一个未知世界，那里没有正确答案。
为什么校园多样性如此重要？
因为在不同体系之间，不同文化相互碰撞，才会诞生新的价值。
追寻未知，向着广阔世界飞翔吧！
欢迎你们来到东京大学！
在上野教授的著作中，“平权“是一个始终贯穿的主题。
她对于“努力就有回报“这个话题的思考其实也是源自对当代女性处境的深深同情。
对于被免除了家庭责任的男性而言，只要走出家门一步就能做出单身者的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女性要和男性平等地竞争是一场一开始就必败的战役。
所以我现在都不让别人“加油“了。
因为女人们早就已经非常努力了。
上野说，她希望有一天，女性们可以不那么努力就能同时获得事业、家庭和孩子。
这个演讲让很多人动容，有人评论说，“东亚国家都需要这样的新生致辞”。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