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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创作者的海上春天

三个创作者的海上春天

时尚

上海的春天过去了。我们邀请了三位创作者与我们聊一聊,春天里他们的所思、所想,和那些发生在这段时间里的创作。




 史阳琨 
照片不说话


照片会说话。有的照片真的会说话。史阳琨的照片不说话,像是哑巴。




《晚春》——他拍摄了武汉这座城市公园里的草木。整个春天过去了,公园里面的草木特别旺盛,但没有人去看它们。


《I Can’t Afford My Body》——在东北,他拍摄了侵华日军战后遗留的化学武器的受害者。


《怀旧之邦》——在江苏华西村、河南南街村、山西大寨村,他拍下了集体景观和个体生活之间的记忆与现实。


《身是客》——关于怀乡,他每次回到故乡,拍摄身边的人。


《季夏》——2021年7月,极端暴雨天气在河南省引发水灾。水灾期间,他拍摄了夜晚的水坝。


《Lockdown》——在武汉,在上海。前者是工作期间的记录,后者是他生活当中看到的瞬间。


史阳琨是河南人,在中原地带长大,他的照片就像农民“面朝土地,背朝天”种出来的地。从播种到收获,种子下地的嫩芽变成袋子里成桩的麦子。方框之内,是他的照片,像是结出来的麦子,每一颗麦子都有来路,每一颗麦子都是结果。


史阳琨生活在上海。以前,他在媒体工作,拍摄纪实新闻照片。2020年4月的武汉解封。他拍下了那张著名的《跳东湖》照片。在那之后不久,史阳琨从媒体辞职,成为独立的摄影艺术创作者。他拍东西的速度比以前更慢了。


最近在家里的那么多天,他也没拍什么东西,就是为了之后的拍摄项目窝在桌子前面看相关的书。脖子疼,背疼,干脆躺瑜伽垫上看。余下的时间他去做了志愿者,没拍什么东西,也拍不了什么。感受、知觉、情绪,现在变成失眠的虫,变成梦里长长的走廊和自在的篮球场。


在麦子之前,在方框之外,过程缓慢,劳动量巨大。变成麦子的时候,方框里面是结果。不管是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时的结果。因为是结果,它们都不再说更多的话。



Q: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A:我的阅读大概分两个部分,一个是我之前有买的书没看完的,或者是跟我在做的项目调研相关的资料。另一个就是跟历史相关的一些东西。


Q:具体的都有什么书呢?

A:有一本叫《追寻失落的圆明园》(汪荣祖 著,钟志恒 译,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10),还有一个史景迁的《太平天国》,还有葛兆光的《想象异域: 读李朝朝鲜汉文燕行文献札记》。还有一些视觉方面的书,以及当作放松去看的《水浒传》,现在跟小时候看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然后我还读了一本,也是前媒体人叫杨潇,他写的《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那里面很多状况跟当下还有一点这种呼应,我在里面有读到胡适给郑天廷的信。信里面他说,“人生最不易得到的是闲暇,更不易得到的是患难。今诸兄兼有此两难,此真千载一时,不可不充分利用,用作学术上的埋头闭户著作。”


Q:你在上海还行吗?最近。

A:我还好。我去年在北京待了一段时间,所以我大概是年前临时搬到这个地方住的这个地方算是一个过渡,只签了几个月的租房合同,原计划到6月份我就搬走了。


这个地方离我工作室特别近,大概步行几分钟就能到,但是它是一个特别小的房子,然后厨房我也一直没有用过。我没有任何餐具,也没有任何做饭的东西。但3月29号还是3月30号,有一个朋友他要离开上海了,他要回美国去了。他就留给我很多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包括油盐酱醋。后来我后知后觉,特别感谢他。


Q:你在武汉拍了《跳东湖》,在上海呢,现在要你凭空想,你会拍什么?

A:不知道。我当时是一个摄影记者的身份,那天我不得不去完成这个工作。 解封当天,那张照片成为一个代表着生命力的符号,被裹挟,被传播。但那个东西跟我当时作为一个个人的感受是有距离的。在我眼里,我拍下它的感受更接近于《晚春》,那个灯箱的作品。


在上海,我当然有想过作为一个创作者,应该做什么样的回应,应该留下什么样的记录?后来我觉得我做不到。一个是空间上的限制。另外,我还无法准确地去表达。


Q:从记者的身份走进另外一个身份,去做一个艺术家。这种转换对于你来说是很容易的吗,你信心是很足的吗?

A:不容易,但是有信心。我走到现在这一步完全阴差阳错,我怎么也不会想我要去做一个艺术家。读书的时候也没想过,我觉得这听起来是很中产、很精英的一件事情,跟我没啥关系。


真的走到这一步,我觉得是做记者那些年给了我很多锻炼。在某种程度上,记者是对问题负责任的。记者的问题意识特别敏感,相对其他行业来讲是很超前的。当代艺术语境里面来讲,问题意识也是放在最前面,这个是这两个职业中相通的一点。


Q:你讲到《怀旧之邦》,你说你在全世界看到怀旧的、更保守的、往回走的趋势。正好有媒体发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全球化结束了,全球文化战争开始了》。很多人会感到被抛弃,会不开心。你在拍《怀旧之邦》的时候,它在情绪上对应的是什么呢?

A:我当然对这样的转向感到失望。我们这一代,90后出生,小时候还是一直会相信那种地球村,全球化,明天会更好,是那种信奉很真诚地跟世界做交流的状态。


我自己在这种感受上的转折点大概是在2015年,那时候我23岁。我一到英国的第二年,英国脱欧,我身边一片哀嚎,我老师在课堂上都在哭。我觉得一切跟我们想象的不一样,有很大的失落。


2016年年初我还去了美国一个月,当时正在进行大选,也是同样的状况。我感受到的就是校园里面精英阶层的这种判断,跟社会底层的更广泛的判断是脱节的,有一个巨大的裂沟在那里。


那两年在英国,也是极端主义活动以及难民潮最严重的时候。那时候在欧洲走,你会特别害怕。指不定哪里可能就会发生极端主义活动,坐地铁会想自己会不会遭遇爆炸袭击。


我还记得有一次在机场,我就突然听到那种滴滴滴的闹铃的声音,然后整个机场一下就特别安静,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目瞪口呆,都很紧张。后来,战争、疫情,所有的事情都在加剧,但是我们能做什么?不知道。


回到我的作品来讲,我觉得作品可能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东西。就是说对一个艺术作品来讲,它可能没有太强烈的立场在里面,因为如果你有了立场,它就是一个宣言。它就是一个宣传,或者它就是一个广告,对吗?


但艺术本身来讲,他可能是不做判断的。他甚至是某种在语言语言范畴之外的东西,它更像是一种感知的东西。



Q:一张照片,创作者把它拍下来,在创作者之外,其实它自己也会讲一些事情。文字也一样,因为每一个字本身就带一些意象了。

A:对,是这样的。某种程度上它是相通的,这个可以追溯到罗兰·巴特之前说的作者已死。你不管是视觉艺术也好,还是文字创作也好,你这个作品做出来之后它就不属于你了。其实它有更广阔的语境,它有更开阔的一个空间,这个才是它存在的最重要的那个意义。


尤其对于视觉工作者来讲,其实很多人不太愿意去讲述这个作品的,因为你的语言就把它给框定了,你讲述的太多了之后,它就是你框定的语言范畴内的东西。但往往对于视觉艺术来讲,它是逃离语言的,他是希望能够逃逸这个东西的。不去讲述的话,它就能逃得更远一点。


Q:你的照片是在重新去组建一个世界,还是在去整理一个已经存在过的世界?

A:某种程度上它是同一件事情。因为我没有完全去组建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它原本就是存在的。这些照片它原本就是在那里的,但是我如果不拍,你就看不到他。如果不拍,你就看不到这个景象,你就看不到这个存在。但是我拍了之后,在某种意义上它是真实的确切的存在的一个东西。


虽然我的这种拍摄方式没有photoshop,没有置景。我只是作为一个观察者,用相机去记录的时候。但那个真实它又是我建构的,是我去创造的瞬间,我去抓取的瞬间。所以你又可以说它是我去逐渐地构建的真实的世界,它是两个交织的东西。


Q:你的照片情感很重,但实际上,你又是限制了自己的感情的部分的。

A:对。它是克制的,有框架的。所以它需要准确。它当然是有感情的,但感情的度需要把握得非常准确才行。不然就会过犹不及。


 郭濮源 

再跳会儿舞



上海徐汇区的老洋房,不同于高楼公寓所形成的社区,人很少,一个弄堂里四栋楼,一栋楼里三四户人家。郭濮源就住在老洋房的三楼。有一个阳台。阳台下面的院子种了很多不同种类的树,上海的老洋房很多都是这样,一般情况下,这片区域的每一棵树都会登记,被好好地保护。


郭濮源自己在阳台上也种了不少植物。春天一点点的过去了,植物也在变化当中。他喜欢植物,疫情让他有更多的时间每天去观察,看它们一天当中有了什么样的细微的变化。刚开始隔离的时候,阳台外面的树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秃的状态,后来开始一点点发芽,直到一个月后阳台外面满是绿色与鸟鸣。


很长一段时间里,郭濮源为行业内熟知的标签是时尚摄影师。他拍摄时不喜欢依靠大量的置景和道具来呈现效果,而是更倾向于仅凭光影的变化完成作品。就像走在树林里,树叶挡住了光,或是接住了光,影子落下来,剩下的光也落下来,就成了照片的底色。有时候拍摄的时候,他会给拍摄对象一件东西,不是为了形式感,而是想让拍摄对象去和这件东西进行短暂的互动,从而激发出一种真实的,或者是超脱的状态。


除了好看的植物,上海也有好玩的俱乐部。郭濮源喜欢去电子乐俱乐部跳舞,它们常常在地下,烟雾弥漫,谁也看不清谁,每个人都在专注地舞蹈。植物和跳舞有相同之处,它们同属于自然的一部分。郭濮源相信,舞蹈是人类的本能,就像非洲一的些原始部落人们本能地去跳舞,是他们天生具有的表达方式,舞蹈可以帮助我们回归自然。


2016-2018那段时间上海有意思的电子乐club相继关门了,一时间心血来潮,于是他自己也开了一家club,现在,和他的工作一样,俱乐部节奏音乐停了下来,不知道什么重启。


这段时间,郭濮源想念跳舞的日子,想念可以出去工作的日子,他特别希望可以早点回到这些日常里。



窗外


Q :这段时间,你脑子里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A:各种想法特别多,我觉得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在家待着,不去出门工作。这种长时间的不工作会让我有一种焦虑。更准确地说,是关于很多事情的信心动摇了,比如对于这个城市的信心。另外似乎从来没有过那么多时间思考政治、社会与人性,我想这次漫长的隔离中,很多在上海的朋友都是如此吧。


如果人不工作,每天只是活着的话,也挺累的。我现在特别能感受我父亲生活的状态。我是山西太原人,在我开始工作以后,就离开了太原。先是去了北京,然后又搬到上海。我的父亲退休以后一直生活在那边,我有十几年的时间都没有跟他生活在一起。一年当中,我们见面的时间也就是几天时间。我们都没有很理解彼此的生活。这次疫情某种程度上,让我能感受到他的那种退休之后的生活,每天重复着一样的节奏,买菜、做饭、打理家务,忙完一天就过去了。


与朋友们线上云喝



Q:2015年你搬到上海的时候,住的就是现在的房子吗?

A:不是,这是我来上海以后住的第三个地方,大概2019年搬到了这里。


Q:往年在这个房子里感受到的四五月,和今年有什么不一样?

A:往年这时,我都在忙着工作,没有时间去感受周围的环境。今年从4月份到现在,我终于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春天的变化……


我住这个老房子在三楼,有一个阳台,外面种了很多的树。这也是上海的一个特点——老洋房四周都是种很多树的,每一棵都会登记、被很好地保护,这点我是比较喜欢的。


以前我在北京的时候,除非你去大公园里,你才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种类的植物。在上海不用去公园,只是在家里的阳台上一眼看出去,从近及远,种类就至少超过十种:桂花树、常春藤、水杉、棕榈树、枫杨树、梧桐树、广玉兰,还有雪榕树......也不是说只有我家能看到这种景象,很多上海房子的窗外都会有差不多的景象。我不知道你跟我通话的时候,有没有听到鸟叫的声音?它们每天在这些树里飞来飞去的,这也是我很喜欢这个城市的一点。



生活隔着荆棘



Q:这段时间,你有做什么创作?

A:就是写一些文字的东西,然后也拍一些视频、照片。因为之前我有一个朋友在做视频工作室,他们让我拍一些疫情当中的镜头。我拍的其实很多都是重复性的画面,每个大概十几秒到二十几秒,都是固定镜头。打个比方,我就拍下雨,我机位就放在那里,雨水不断,落在地上;拍风中的树;拍我做饭的时候锅里翻滚的汤,就是这样一些重复的镜头。


Q:你可以和我们聊一下您主理的那家俱乐部吗?

A:18年开了44KW是偏地下电子乐类型的club,去年与几个朋友一起做了一家艺术展览结合Live house的俱乐部SYSTEM。现在都没有办法营业,我自己摄影方面的工作也都停下来了。现在即使上海解封了,我们能不能继续营业还是打个问号。所以现在有点迷茫了,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疫情里,我们是水缸中的金鱼



Q:你刚刚说看了很多电影和剧,有哪些是特别有感触的?

A:我每看一个东西都会有一些触动。隔离刚开始的时候看了《波西米亚狂想曲》,这是之前一直想看但没来得及看的。这个电影让我非常怀念的是以前去看音乐节,可以出国旅行的那些日子。大概从2012年开始,中国的时尚杂志行业都在一个上升的势头上。那个时候我们有很多出国拍摄的机会,去过很多地方。欧洲的很多国家,还有非洲、北美洲的各个地方,世界各地到处飞、到处拍,那个时候很开心。现在一去不复返了。



有天晚上被居委叫去附近街道核酸,从晚上9点半排队到11点,队伍很长,人与人间要求隔两米,照片是一位排在我前面的男士的影子。



Q:还有别的电影或剧吗?

A:这几天看的太多了,基本上每天都会看。这两天我在看《弹子球游戏》,原著叫做《柏青哥》。(美籍韩裔作家李敏金著,2017年出版。)还有一部叫《巴比伦柏林》,是德国的一部剧,讲的是二战之前的德国,在柏林所发生的很多事情。


Q:你这段时间有过自己在家跳舞的时候吗?

A:有,但不多。


Q:那种一个人跳舞的状态是一种什么状态,很享受,还是说有一点别的情绪?

A:也是挺享受的,也许不如在俱乐部的氛围好,但一个人跳舞的时候更肆无忌惮,更自由。偶尔需要把自己放飞一会儿。


 张涉嫌 

有了慢的画



张涉嫌是个蛮自由的人。他出生东北,很小就不怎么上学。他画画,但不科班。他是那种把画画当生活的人。


在疫情出现之前,张涉嫌每年大概有三分之一时间在路上,他旅行的经历很有意思,总是很“丛林”。2019年,他开车从上海出发,从黑龙江满洲里口岸进入俄罗斯,横跨了俄罗斯到欧洲,再自己开回来。


他写的游记像他本人,穿越欧洲的路可能是很多人都走过的路,但他驾车从中国开过去这一趟,显然更精彩很多。在捷克的夜路上遇到的野狐狸;漫漫路途里遇到的怪人;尤其是在巴塞罗那遭遇交通事故,大家停下车来等待的时候,他和朋友发现有人偷钱包,他没想太多,就一路跑着追出去,最后追到一个桥洞里,把小偷揍了一顿,帮人把钱包给抢回来,后来他才知道,这次见义勇为很可能会得罪当地的阿尔巴尼亚帮派,他的中国牌照的越野车很显眼,由于担心被报复或者引来更多的麻烦,在大家建议下,当天便匆匆离开了巴塞罗那。



他的生活不受时间地点的限制,完全由他自己就可以搅动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激情不缺,乐趣不减。他是这样的人。困难越大,越有劲头。


最近的张涉嫌在上海。2022年的春天,疫情开始在上海蔓延。他被困在了画画的工作室里。


他的工作室在上海闵行区,这幢建筑由仓库改建,租金相当于市中心同种房屋的十分之一。因为足够便宜,所以很多附近工作的工人宿舍都设立在这个园区里。这其中,包括华亭宾馆的员工宿舍。张涉嫌听园区物业的领导说过,这个园区里住着700多个人。从3月到5月7日采访那一天,他在工作室已经待了63天。


猪肉


生蚝壳里的画


画最后一块牛排



Q:你瘦了十几斤?

A:20多斤。最近稍微回来点。前两天特别瘦,因为之前是完全没有吃的。


因为华亭宾馆的事,我们是最早一批被隔离的,最开始的隔离跟之后的不一样。那时候可以叫外卖,我也没当回事。后来突然有一天,大家都隔离了,我直接就完蛋了,没有吃的。


我从小卖部里面买了一个面包,挺大一个面包,大概小臂那么长一条,我每天吃一小块。然后我有一箱牛奶,可以喝点奶,一天吃一顿。真的就是每天饿得两眼发懵,然后胃也饿小了,以前我吃饭可以一直吃,现在我吃一点东西就饱了,吃不下什么东西。


Q:现在能买到东西了?

A:买不到。也没发。因为我们这个不是居民区,它是工业区。承蒙各路朋友们的照料,然后各种省吃俭用,我现在一天吃一条肉,手指头这么大一条。


门口野生的小狗



Q:这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我看你画的画,以为你半享受地很轻松地度过了这段隔离的时间。

A:是这样,物质上非常艰苦,但说实话我觉得我经常还是挺享受的,真的。有一个原因是,我没有隔离在家里,如果是在家里面以我这种完全忍受不了无聊的人,我可能真的要崩溃。


这60天下来,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完全一个人待着,还挺好。每天中午起床,吃点东西,晒晒太阳,然后画画,看看书、抽烟。门口打打篮球、健健身,园区里捡捡破烂拿回来画画,就挺好。


就算疫情结束了,我也可能真的就被这个事情改变了。这些年里面,几乎没有一周我是少于三天在外面喝酒的,各种酒局、饭局,但现在我完全不想了,没有兴趣了。


隔离完之后,我准备把住的地方也退了,我觉得我不需要,(我的生活)完全可以就在这里面。我这工作也不需要跟别人合作。甚至钱都不用挣了,因为按我现在的生活状态的话,(很少花钱)钱是够用的。


Q:这其实跟你的人有关系。你是一个内核很强大的人,然后刚好在你工作室这块区域里,你最重要的那些东西都能得到满足。

A:对,反正我前两天跟朋友打电话也说。我说如果时间倒回到63天之前,就算我在外地,我都要赶到上海感受这60天的隔离。我太需要隔离了,我觉得特别好,而且画画上我觉得也有很多变化,总之真的就是一好事。我也不能这么说。疫情当然是坏事,但对我个人来说这是一个挺好的阶段。


邻居的马



Q:你说画画上有改变,是什么改变?

A:我之前是特别的一气呵成。就是不管画什么,哪怕巨幅的画,我这一两天之内必须画完,画不完我也不再碰了。我没有兴趣去花很长时间慢慢弄一张画,不是这样不好,只是我比较怕累,这种事一想就很累,我现在说出来都觉得累。


但是最近因为疫情,画布很短缺。我必须在每一张上花得时间长一点,不然后面就没了,细水才能长流。这样一来就对画面本身有影响。就跟你施工一样,工期不一样了。你盖一个楼,平常一个礼拜就盖完了。这次你盖三年,心态什么的都不一样。


我之前看了一本书,叫《蓝围巾男人》。这是弗洛伊德的一个模特写的。这书很简单,就写了6个月以来,他给弗洛伊德做模特的过程。那张画我之前没见过,后来我去查,我就想什么画要画6个月。一看那张画就跟我们A3纸那么大一张,特别小。这种大师,要6个月,我就想弗洛伊德这种级别画家,他也不需要装逼。他肯定有他的理由。我把书看完,结合当下这个状态,我也慢点画。


所以,好与坏是很主观的事,这种状态只是我自己觉得是挺好的,心态比较……没那么急,会慢慢来了。


垃圾袋上的服装



Q:你最近画了挺多的。

A:因为每天没事干我就画画,我画布已经没有了。现在就在外面捡回来的各种东西上面画,门板子,酒瓶子,我今天捡了个垃圾袋,准备画一条裤衩。


Q:你说你最瘦的时候是4月十几号,那段时间画了什么?

A:我自己也不知道画的什么。记不清。反正每天我都画两笔,坚持让自己画两笔。


Q:你隔离这段时间,可以出仓库,在那个园区内活动?

A:对。幸亏我们这个园区有很多荒废的楼。它本来是一个国企工厂。当年工厂倒闭之后,留下了很多荒废的楼。这个房子特别老的厂房,所以我就可以进入捡东西。我最近捡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挺有意思的。


玻璃瓶上画的保安



Q:你都捡到了什么?

A:我捡到了一个80年代的舞厅的灯球。还有一些老的餐具,瓶瓶罐罐。还有一些东西很大捡不回来,比如这里面有一个厂房是当年职工的娱乐场所,里面有电影院。这里买有当年挂海报的画框,特别好,木头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也没有坏。它大概是70年代的东西,特别有味道。但这个工厂说不能给,不让我拆。


这旁边还有一个当年电影公司的道具仓库,里面有一个书柜。是电影公司用来做道具的书,因为是做道具的,所以什么书都有,各种想不到的书,特别有意思。有一本书,我忘了是一九六几年的还是一九八几年的,叫《千万个为什么》。小时候小孩看《十万个为什么》,这本书是给成人编的,就变成了《千万个为什么》。那个书巨厚,比字典还厚,里面什么都有包罗万象,从洋葱的种植到无定形硅为何能成为单晶硅棒。我看第一页有个问题是说为什么男性在各个方面都要强。我一看这个标题,这不是找死吗?而且肯定是不对的,但这也说明人类认知的变迁,毕竟是四五十年前的书。


门板上画的闪电



Q:我看你微博上写过你自己觉得最好的一个阶段是90年到2000年代那段时间。那时候你们一家人去广州。所以听你讲这些的时候,我会想,你是不是其实是一个很念旧的人。或者说,那不是念旧,反而说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在你身上不太奏效。比如你讲你在工厂里边去捡这些东西,跟你过去或者未来在某个旅程中去发现有意思的东西,其实是一回事,在你身上好像是这种感觉。

A:其实最近,我们这个园区这儿有很多工人嘛。我前面有点不好意思说,我们这个园区从最近两个礼拜开始,经常有打架的。不光打架,包括路上碰到了戾气都很重。可能最近憋着了。


前几天我戴个耳机出去捡东西。出去拾荒捡破烂。你知道苹果耳机降噪功能特别好,你戴上就听不到周边的环境。然后那天突然有一台本田,从我身边可能就30厘米的距离开过去了。速度得有100多,赶上高速上的速度了。我觉得我只要动一下,就能把我给撞死。很危险。他开过去之后给我气得。落叶、土,整我一身。


最后一张油画布上的画



Q:土?

A:对。你想这两个多月园区里没有扫过地,这个车走到路的尽头,掉了个头又回来了,又是一脚油门。我赶紧捡了个大石头砸在路中间,没往车上砸,砸车要赔钱的,我就砸旁边,就是让他把那车停下。我说你有病啊?一个大哥,大胡子,憋这么长时间他脾气也不好,他就要下车。

这种情况下我是不过脑的。他一准备下车,从表情到动作,那肯定就是要下车来揍我。我本能地反应,他车门一开,我一脚就把车门踹回去了。他也没下来,之后可能也不敢下来了,就在车里面说你干嘛。反正就是对骂。我说你得给我个解释,怎么就能这么开车?


他说,“我这个车放了有一个多月,电瓶亏电了,得跑一跑充电,不然解封那天车打不着了。”


我一听,我的天,他说的真好,说的对,太有道理了,合情合理,确实是这么回事。我的车也放了一个多月了,我都没注意这个事。他走了之后,我就回去拿钥匙去开车,发现车已经快发不着了,打了几次才发着。我就想得亏碰到这个事,再晚几天车就真打不着火了。


因为园区也不大,我开出去跑的时候。把车窗摇下来凉快凉快,他也看到我了。其实有点尴尬。


监制:佟宇
采访、撰文: 晏文静 
统筹、编辑: 李祺、赵文斐




【本文刊登于《芭莎男士》2022年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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