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不黑，是我们伟大祖国的伟大之处！
文丨张是之
“黑市不黑，是我们伟大祖国的伟大之处！”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张五常《新卖桔者言》中的原文。
他在 1992 年 3 月 20 日的一篇文章里，论述“格雷欣定律”的荒谬时写道的。
当时中国改革开放遇到了一定的困难，邓小平南巡（1992年1月18日-2月21日）之后，给中国继续走市场开放的道路奠定了总基调。
那个时期，人民币正在经历贬值。1991 年五年期定期存款年利率就是 9%了，到了 1993 年同样的五年期定期存款年利率高达13.86%。
这个利率水平，相当于是你存个定期，6 年就可以翻一番。
存款数字倒是翻一番了，但是这些钱的实际购买力，实际上是贬值的，因为存款利率赶不上通胀的实际增长。
所以那时人民币是“劣币”，港币是“良币”，但并没有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
相反，张五常发现，深圳的一些高级食肆只收港币而不收人民币。
而港币和人民币都收的，大都在墙上告示牌写明港币与人民币的黑市汇率。
于是由此感叹，“黑市不黑，是我们伟大祖国的伟大之处！”
看似一句简单的有感而发，但其中实际上藏着张五常作为经济学家的那种深刻而直接的洞察力。
原因也不难解释，没有管制就没有“黑市”。当市场受到管制的时候，“黑市”的出现实际上是为供需双方都提供了满足。
这里的“黑市”，并不是“黑心之市”。“黑市”之“黑”，是因为管制的存在，不得不以不太光明磊落的形式出现。
“黑市”因为见不得光，所以一定会存在各种问题，但要说黑市必然会伤害消费者，那显然也未必。
比如张五常说的黑市汇率，只不过是人们对不同货币的判断和选择不同而已。
这种选择也是基于双方自愿且是明码标价的交易，并没有伤害到他人的权利，不存在侵权的情况。
再比如“黑出租”，正是因为所谓“正规”出租车的牌照管制，导致供给不足，“黑出租”才填补了市场空缺，满足消费者的需求。
“黑出租”的确存在很多问题，然而移动互联网的技术协助，让“黑出租”有了正大光明的身份“网约车”，方便消费者也方便了司机，更方便了这个行业的管理和运营。
但即便如此，网约车刚出现时，同样逃不脱被划入“黑车”行列的命运，全国各地都在受到打压。
即使是今天，网约车已经被普遍接受，甚至可以说解决了部分就业问题，各地依然有各种限制和管制。
“黑市”是一直黑下去，是用更高压地手段打压其生存空间，还是正大光明地将其合法化，我们对待“黑市”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人们的观念认识和经济活力。
计划经济时代实际上是一个普遍管制的时代，大多数人的观念也没有跟上，一直停留在市场经济等同于资本主义的阶段，所以那个时候也有“黑市”，但生存空间极为有限。
后来改革开放之后，市场的作用迅速让人们尝到了甜头，虽然法律上还没有完全承认市场的地位，但获得实惠的人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赚钱、提高生活水平是第一要务。
而后来的价格双轨制，再到“白猫黑猫论”，实际上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就是对此前“黑市”的合法化认可，给“黑市”正名，让大家正大光明地赚钱。
张五常写下此文的 1992 年，正好是一个历史转折期，人们在观念和法律上都在给予市场和“黑市”正面评价。表现之一，则是 1997 年，投机倒把罪的取消。
时代在进步，张五常的赞叹是由衷的。
但是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人们的观念也一直在变化。
当“依法治国”深入人心的时候，人们逐渐地在媒体记者们的宣传攻势下，认为法律可以管理一切。或者说，一切都需要有成文的法律来管理，一切行动要有相应的法律依据。
进而形成了现在的观念，如果一个领域出现了问题，首先想到的是立法，通过法律来管理，而不是通过市场的自发秩序来管理。
而这中间的灰色地带或者黑市，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比如税收问题。
甚至说，“法不禁止即可为”的精神也被人们所忽视，但凡看着不顺眼的，都会有人想着怎么举报别人。
就张五常当年所描述的场景，今天深圳还有哪个餐厅敢贴在墙上？还有哪个餐厅敢公开宣称按照黑市汇率来收钱？
不说餐厅不敢贴，就是张五常书里公开为“黑市”叫好的这些话，今天放到网上，多半都会被喷。
他还在书里公开为假货叫好，认为打假是蠢事，今天哪个经济学家敢公开这样写？（当然，这是一个知识产权问题）
想想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得，这话放在经济学和经济管理中同样适用。
的确，法律的触角深入到了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社会秩序感增强了，但如果观念跟不上或者转向了市场的反面，那么自由的空间就必定会被挤压，市场活力必然会下降。
法治，不仅仅是法律之下的强制秩序，还有市场之下的自发秩序。
张五常的“黑市不黑”和邓小平的“白猫黑猫”一样重要，什么时候人们的观念能够再次包容和开放，能够再次接受这样的观念，中国经济的增速才有机会重回高峰时期。
2023年04月07日
题图：Oscar-Claude Mo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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