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山跳崖背后，那无处安放的灵魂

天门山跳崖事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可看到《三联生活周刊》的报道，还是很难过。

那篇名为《天门山跳崖：四个决绝赴死的农村青年》的文章说：如果要寻找四个年轻人身上的共同点，贫穷带来的磨难以及不断新添的变故或许是他们的共性。

其实，再加上一个共性才更准确：他们即使在农村也是苦孩子，家庭破碎，受教育有限，到城市打工也过着苦日子。

彭志军家穷，整个村子2000多人，就他家还住在一层平房里，家里没有柜子没有电视，房子没有吊顶还漏水。他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父亲70多岁，身体又不好，只能种地，因为家里穷，老二也没娶上媳妇，身为老三的彭志军就更没人给他介绍对象，村里年轻人20多岁就结婚了，但现在他33岁了还没能结上婚。

出生于四川内江一个村子的陈婷23岁，家里只有两三亩地，父母在县里的工厂打工，一年加起来有五六万的收入。父亲去年得了癌症 ，一直在化疗，治疗费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由于成绩差，陈婷一直成绩不好，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初中没毕业就把陈婷劝退了。

比陈婷大几个月的张财睿，父母十几年前离了婚，因为家里穷，他两个四十多岁的叔叔到现在都没结婚。30多年前，村里人就相继搬到镇上集资盖房，但张财睿的父亲兄弟几个还在山上，虽然凑钱盖了房子，但一人也就一间，砖头都还露在外面。另据其他报道，张财睿是家中独子，初中毕业后，就在外地打工。

34岁的刘志永的村子，直到2018年才通上水泥路，20多年前，刘志永的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多年前中风，行动不太方便，奶奶已经90多岁，两个人住在一层的老房子里，守着半亩地生活。而刘志勇十六七岁就出去打工，村里人听说他在外地倒插门，后来又离了婚，孩子判给了前妻。

穷，病，苦，去世，离婚或没结婚，初中毕业或没毕业，几乎是围绕着他们及其家庭的共同关键词。故乡是贫困的，家庭是破碎的，二者带给他们的，不是温暖和支持，而很可能是负担和拖累。

于是，逃离，也许成为了他们的本能。可能怎么逃呢？无非是出门打工。可初中毕业或者没毕业，无非是打腻子、进厂子，干着最底层的工作。赚不到钱，又交不到朋友。

当生活只剩下无休无止的工作，拼命地干活，却赚不到几个钱，只积累下无穷无尽的焦虑和无奈，把烦乱的内心填满。当内心生了病，他们却又无处求救，心理咨询在他们的世界根本不存在，多愁善感很可能被认为是矫情，他们在城市里，大概率找不到排遣的方法。

在二三十年前，农村人大部分都在村子里时，城市里混不下去，大不了回村种地。只是现在，回去又能干什么呢？

离开了故乡，又融不进城市；原生和后天的伤害，在哪里都得不到疗愈。

他们和这个世界失去了连接。

四个年轻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和家庭的联系很弱。

在跳崖前，彭志军已经四年没有回家，就连当地人看重的母亲逝世三周年都没回去，家里人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陈婷半个月到一个月给母亲打一个电话，但还在苦苦谋生的母亲却有些顾不上这个外地的孩子，就问她生活好不好，不问她在哪个城市打工的。

张财睿初中毕业后就常年独自在外打工，今年过年就没回去，村里人都很少见到他。

刘志永十六七岁就出门打工，很少回来，也不怎么和家里人联系，连结婚都没在村里办婚礼。上个月回来时，好几个邻居已经不能一眼认出来这位34岁，已临近中年的老乡。

迪尔凯姆在《自杀论》中认为，当个体同社会团体或整个社会之间的联系发生障碍或产生离异时，便会发生自杀现象。

有人说，他们可能被邪教控制了。但其实，当肉身和灵魂缺乏和这个世界的连接，二者无处安放时，就已经够让人绝望了。

在《三联生活周刊》的文章评论区，最高赞的留言说：活着如果只是没完没了吃苦，真的会丧失活下去的意志。

如果吃了这些苦，还无处诉说，无法排遣，那就总得找个出路。

三联的文章里有两个，彭志军放弃了一个月八九千的建筑工，去了理发店，“穿个衬衫，外面套着小西服，头发是杀马特造型，乍眼的蓝色”，刘志永跳崖时候也是染着红发。

也许，那样乍眼的红色头发和蓝色头发，只是他们的保护色。在这背后，是一颗无人倾听没被理解的受伤的心。

而当这些伪装也无法安放灵魂时，就只能丢掉肉身。

写到这里，我想起我那个喝农药自杀的小姑父。我一直以为自杀这种事，不会和他有什么关系。可把我姑父和这四个年轻人放在一起看，才发现是那么像：

一样的农村出身，一样的家庭贫困，一样的没读过书，身体矮小瘦弱，人到中年，一大家子的生计压在他身上。出门打工找不到活，只能收破烂。心里苦，又说不出来，整天喝酒，把酒当水喝。喝得烂醉，就倒在桥下、沟边。最后终于有一天，他喝下了一瓶农药，终于结束了自己的痛苦。

在天门山跳崖事件中，在跳崖之前，四人也服了毒药，这显示了他们决绝的死志。但选择在一个全国文明的景区自杀，却又好像是在向这个让他们绝望的世界表达着什么。

说句残酷的话，他们本可以默默自杀的，但他们选择了公开场合。这就说明，无论是想表达抗争也好，绝望也好，不甘也好，他们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处境被这个世界看到，他们和他们的呼声被这个世界听到。

我们不该忽视他们最后传递的信号。

三联的文章说，四个人跳崖钱，留下了遗书，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本人***，具有民事行为能力，本人是自杀，与其他人无关。”

这是他们四个人的共同宣言，文章评论区有人说：

不知道这4个年轻人在网上互相认识后，有没有一刹那感觉没那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