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测试：在你额头上写一个E
掌权者是否真的对他人的困境漠然无视呢？还是说这仅仅是无权者安慰自己的借口？为了找到答案，我们设计了一项实验。根据要求，实验参与者要用惯用手的中指在自己的前额上写一个大写的字E。接到要求后必须尽快完成这一动作，不能犹豫。
你画了一个什么样的E?开口方向向右？还是向左？
研究发现，如果在前额上写E开口向右，也就是他人看起来正常的E，写的人需要从对方的角度进行考虑怎么写（见左图）。相反，一个自我的人会从自身角度出发写出正常的E（见右图），那他人看到的则是开口相反的E。
为什么要关注所写E的开口方向呢？
因为，权力会极大地影响人们写E的倾向。在我们与纽约大学乔·麦基合作的研究中，高水平权力设定的人与低水平权力设定的人相比，写出镜面E的可能性多出将近两倍。（在与英文版出版商的第一次会面上，我们也进行了这次小测试。在场的每个人都要在前额上画E。测试结果同我们之前的实验结果如出一辙。高级编辑写出了他人眼中的镜面E，而初级编辑则写出了他人眼中的正面E。）权力感让人更关注自己的角度，而无视他人的角度，这一规律可谓屡试不爽。
为什么这些感受到控制权的人会忘记在场的其他人？神经科学研究为我们提供了线索。一项由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基利·马斯喀特主持的项目中，有权力感的人前额叶皮质和扣带皮层活动较少，大脑的这一部分神经元回路专门控制对他人的关注。其他的研究发现，有权力感的人镜像神经元活动较弱，模仿与认知等能力受到影响，对周围存在的事物更加不敏感。
有趣的是，自然界中越强大的物种往往视野也越狭隘。一个显著的例子就是捕食者与被捕食者之间的区别。捕食种群与被捕食种群的关键区别并不是前者有獠牙利爪或者其他身体利器。关键区别是它们眼睛的位置。捕食者在进化过程中眼睛逐渐朝向前方这样它们就有了双眼视觉，能够在追逐猎物的过程中精确感知距离的远近。相反，被捕食者的眼睛往往朝向两边，视野范围增大，使其能够敏感觉察出任一角度有可能出现的危险。再想想食物链顶端的人类，人类的眼睛也是朝前的。人类有能力进行测距，专注追寻目标，但同时也很容易忽略视野边缘的重要事物。
对自身的关注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吝啬与权力存在联系。有两个非常出名的圣诞节故事。其中一个是查尔斯·狄更斯笔下的《圣诞颂歌》。在故事开头，主人公斯克鲁奇是一个吝啬鬼，为自己积攒了大笔钱财，却不屑于为他人花费一分一毫。
查尔斯·狄更斯小说《圣诞颂歌》插图
而欧·亨利笔下的《麦琪的礼物》却正好相反，这个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吉姆和黛拉是一对贫穷的夫妇，吉姆卖掉了自己最珍贵的怀表，给黛拉买了一把梳子，因为她有一头美丽的秀发。但他后来发现，黛拉竟剪下长发卖了钱，为吉姆的手表配了一条金链。故事中的人物在两个方面有所不同。首先是他们在自己身上和在他人身上花钱的意愿。斯克鲁奇积累大笔金钱只为了自己，而吉姆和黛拉愿意付出自己最宝贵的财产为对方买礼物。另外，他们所拥有的权力与财富也不同。斯克鲁奇富甲一方，而吉姆和黛拉一贫如洗。
我们在与美国西北大学的德里克·洛克合作的研究中发现，以上两个故事其实蕴含着科学道理。在一项实验中，我们让实验参与者扮演雇主和雇员，调节他们的权力感。然后，所有的参与者会以5美分一枚的价格购买好时巧克力。根据要求，有人需要为他人购买，有人则是为自己购买。实验结果发现，权力感强烈的雇主和斯克鲁奇一样，给自己买了32枚巧克力，只给别人买了11枚。相反，权力感微弱的雇员就像吉姆和黛拉一样，他们给别人买37枚巧克力，只给自己买了14枚。
还有一些研究发现，人们享有的财富越多，慈善捐款在个人收入中占比越低。虽然这些人更富有控制权，有更多的资源能够与他人共享，然而讽刺的是，权力感让他们更加吝啬。
以上研究的关键之处在于权力感会让人无视他人的困境。这种“无视”会产生严重的后果，也许会让掌权者失去整个王国。
电影《帝国时代》中有一个场景：路易十六在玩双向飞碟射击的时候，用农民而不是泥盘当作射击目标。当他玩兴正高时，有人告知国王“人民起义了…农民觉得你对他们太冷酷无情”。路易十六大吃一惊：“我对他们冷酷无情？他们是我的子民…我热爱我的子民。”话音刚落，国王又大喊一声：“发射！”一又一个农民被射向了空中。路易十六将亲民爱民置之度外，最后人民把他送上了断头台。他过度理解人民的忠心，最终自食其果。
当今世界也有一个“路易十六”，叫作詹姆斯·凯恩(James Cayne)。2008年1月，他辞去全美第五大投行贝尔斯登公司(Bear Stearns Companies Inc.，NYSE:BSC)首席执行官一职，仅仅两个月之后，公司垮台。凯恩没有开枪射击农民，但是他与路易十六有一点相似之处。路易十六将人民的福祉置之度外，这位首席执行官则将公司股东、雇员的利益置之度外。凯恩十分热衷于打桥牌，花在桥牌上的时间不计其数。当年公司的两个对冲基金崩盘，破产保护程序启动的那一刻，他竟然还在打桥牌。他离开公司一事又被戏称为“凯恩事变”，场面也并不好看。事后，美国全国广播公司财经频道将其称为“美国历史上最差劲的首席执行官”。然而，离职的氛围在凯恩眼中看来却是另外一回事。“1月4日我离开时…所有人，都眼泛泪光。他们起立致敬。我也流泪了…但是所有人，都起站起来向我致敬。”
无论是在商业世界、政府部门，还是其他领域，对他人缺乏关注往往会使掌权者最终倒台。但是，就像詹姆斯·凯恩一样，这些掌权者没有预料到倒台的一天。西班牙ESE商学院的塞巴斯蒂安·布里翁从科学的角度论证了这种“无视”现象。他在研究中发现，享有控制权的人往往高估自己所受到的拥护，因此不屑于关照身边的人。于是，他们逐渐失去了下属的拥护，最终失去权力。关于这一点，亚历山大·黑格当然心知肚明。
亚历山大·黑格（Alexander Haig）享受大权在握的感觉。他在军队中缓步晋升，在20世纪70年代终于成为美国陆军副参谋长。后来，理查德·尼克松总统的水门事件持续发酵，他成为总统任期最后一年的白宫办公厅主任。尼克松总统面临来自水门事件调查的巨大压力，因此当时白宫内政实质上是由黑格在掌管一他已被外界看作“代理总统”。水门事件特别检察官里昂·贾沃斯基甚至称黑格为“第37任半总统”（尼克松为第37任总统)。
几年之后，罗纳德·里根总统任命黑格为国务卿。1981年3月30日，就任总统仅数月的里根遭遇枪击。就在那意义非凡的一天，黑格跑进新闻发布室，企图接任总统权力。他发表了那番著名言论：“各位，根据宪法，美国总统的继任顺序为副总统而后国务卿。如果总统希望将职权直接转交给副总统，那他当然可以这么做。但是总统还未做出那样的决定。因此，现在白宫这里由我主事。”
然而，他的讲话存在一个问题。根据美国宪法的《第25修正案》，总统职位的继任顺序依次是副总统、众议院议长、参议院临时议长，然后才是国务卿。黑格企图全盘接管权力，却适得其反，影响恶劣。事后，他的国务卿任期仅仅延续了一年，最后以辞职告终。黑格的同事早已对其狐假虎威的行事风格愤懑不平，现在终于找到了出口。据媒体评论：“白宫上下对黑格先生的公然批判简直前所未有。”这一事件也最终成为他的个人标志。2010年他去世时，大部分的挽联开头都是那句著名的“这里由我主事”。
掌权者自私自利，无视他人，往往会刹不住车而冲入伪善的境地。伪善，是身为领导者最不应呈现的姿态。伪善意味着采用双重标准——虽然崇尚严苛的道德标准，却严以律人，宽以待己。我们通过与尤里斯·拉莫斯合作的研究发现，权力会增加伪善现象：虽然掌权者制定了严格的法律法规，但大权在握让人敢于冲破法律的界限，恣意妄为。
许多掌权者行为自私冷酷，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可一世。然而，当掌权者感受到威胁与不敬之意时，也会做出恶劣的行为。实际上，一个人掌握权力而地位低下会带来尤其危险的结果。可能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在某一个领域掌权的小官，在其他地方却并不受尊重，人们最容易受到这种人的欺负。这些人最喜欢利用自己手上的权力让别人不好过。我们把这种人称为“土霸王”。
说到这种有小权没地位而带来的恶劣影响，有一个臭名昭著的案例一美军在伊拉克阿布格菜布监狱的虐囚事件。2004年，录像曝光美军狱警竟然因为能够管控囚犯而扬扬自得。在日常生活中也不乏此类事例。保安、夜总会保镖，或者车管局、报销部门里管事的人，时不时总会被爆出一些仗势欺人的事情。
我们与南加州大学的纳塔乃耳·法斯特合作的研究显示，如果人们处于不受尊重的地位，但是享有对他人的控制权，他们更容易成为“土霸王”。例如，在其中一项实验中，所有的实验参与者都有一次机会给另外一个人布置任务。当参与者享有控制权又不受尊重时，他们更倾向于布置有辱他人人格的任务，例如让人重复五次“我很肮脏”或者不断学狗叫，其概率是参照组的两倍。这些“土霸王”通过羞辱他人来弥补自尊心上所受的伤害。
权力是宝贵的，但也是充满变数的。有人傲慢自负、无视他人最终滥用权力，有人地位低下备感威胁，最终滥用权力。滥用权力的起因有很多。当掌权者漠视身边人，想要保住权力就越来越难。那么一个国王怎么才能保住自己的皇冠？关键在于握住权力的同时要拒绝诱惑。
权力就像一种灵丹妙药，能赋予你行动力、自信心以及乐观精神。但是，不要被权力冲昏头脑。要获得权力所带来的积极影响，你要认识到自己在权力等级结构上所处的位置，并以此为基准行事。有一些人的行为已经远远超过自身权力界限，例如亚历山大·黑格，这些人就会被孤立。这对于掌权者来说无疑是坏消息。最极端的一种折磨就是社交孤立。
权力可以被“设定”并带来权力感，但是如果你的行为超出了自身权力界限，就会在社交上受到惩罚。因此，我们需要在两点之间找到平衡。
这似乎前后矛盾，要解决这个问题，先要理解关于权力和社会行为的两个真理。
第一，无论在什么时候，相较于自身实际拥有的控制权，每个人所能展现出来的控制力有范围限制。如果你超出了这个范围，就很有可能会遭受惩罚。但是如果在范围之内，你可以彰显出的控制力其实超出自身真实拥有的控制权，当然这也是有限的。也就是说，你享有一定的自由，但是不要变得太狂妄。
第二，充满自信与恭顺他人并不相互排斥。而且，通常是缺乏恭顺而不是过度自信会导致掌权者惹祸上身。以求职面试为例，最出色的求职者往往不但能够展示自信又能够对面试官保持恰当的恭顺姿态。因此，关键在于充满自信又保持恭顺。要寻求二者之间的平衡。之前我们提到权力是心理催化剂，能鼓动人们沿着成功的道路飞驰。权力让人更加自信乐观，更快地实现目标。但是，加速行驶也往往带来隐患，危及自身与他人。
所以人们需要一定的机制控制自己的自满情绪，实现自我平衡，避免在路上翻车。人们需要一个方向盘。在这里，方向盘就是我们常说的“换位思考”，即从他人的角度看问题。其实，研究证实换位思考的能力是与他人交往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实现平衡的关键在于认识并理解对方的立场。以权力动作为例，如果你走到上司跟前，像神奇女侠或者超人一样站得趾高气扬，可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上司会觉得受到威胁，会觉得你在挑战他的权威。因此，要做权力动作最好是在和上司谈话之前。这会给你注入足够的信心，又能够让你在上司面前保持恭顺。
换位思考的能力能够帮助学权者拓宽视野，看到道路上的其他人，并和权力较低的人结成合作关系。因此，用别人的视角看世界能够帮助学权者保持权力一有效行使权力。
我们和纽约大学的乔·麦基合作的研究证实，权力与换位思考相结合能够带来多种益处。
首先，能够更有效地解决问题。我们发现，团队的学权者通过练习获得换位思考的方式，团队共享重要信息的能力得到提升。在另外一项实验中，当学权者根据我们的指示进行换位思考，团队讨论与分享的信息得到增加，最终做出了更优决定。汽车需要同时具备加速性能和方向盘才能到达目的地，人也需要权力与换位思考的能力才能获得成功一才能维系自己的地位。那么如何进行有效的换位思考呢？其中一种方法就是关注团队目标。密歇根大学的利·托斯特进行了这样的实验：当她将学权者的注意力转移到团队最佳决策这一目标上时，掌权者会考虑并采纳专家的立场和建议。当这些掌权者关注团队目标而不是关注保持自己的权力时，他们更能认识到他人对团队的独特贡献。
另外一个方法则是让掌权者对决策负责，让他们解释所提出的方针并阐释各项行动的理由。我们的研究发现，问责制确实能够让掌权者关注利益相关者的立场。
最后一个利用权力而避免傲慢自私情绪的方法就是选择一位已经能够把控平衡的领导者。有一条恋爱约会的建议在这里也很适用。说来已是老生常谈，那就是第一次约会的时候，看看你的约会对象如何对待餐厅服务员。与你相处，约会对象可能尽显优雅。但是，通过观察他们如何对待身边权力稍低的人，你就能够预见到在自己孱弱失意时他们会如何对待你。拉德堡德大学的罗斯·冯克发现，媚上欺下的行为最令人厌恶。
在挑选领导者时，这种测试尤其重要。因为这能够暴露谁最有可能滥用权力。掌权者最不需要依赖他人，也最不受他人束缚，所以如何运用权力透露出了他们的本性。著名律师、演说家罗伯特·格林·英格索尔谈到亚伯拉罕·林肯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放在这里也最恰当不过：“如果想要考验一个人的品性，只需给他权力。”有了权力，克制个人行为举止的局限条件就会逐步消失，一个人就会渐渐展露出真实的自我。
研究显示，当掌权者学会从他人的立场，从不同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他们更有可能维系自己的地位。权力与换位思考的结合会使得掌权者的王国更强大、更恒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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