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玄学里找答案的年轻人

文化

2022-06-23 00:06

电影《万能钥匙》

差不多一年前，王濛濛所在公司的人事给她转发了一个心理测试的链接。

好几十个选择题快速做完后，她就拥有了一个名为“指挥官”的人格，英文写法是 ENTJ，代表人物是拿破仑。

这套测试题简称 MBTI，中文是十六型人格测试，根据一系列的题目来确定答题者的“人格”。这套理论以前主要在企业里应用，便于人事部门快速了解员工性格。

“做完以后也没怎么样，这个测试就发给了几个人，根本没覆盖到整个公司，感觉人事部门都把这事给忘了。”

十六型人格的猫咪形象

王濛濛再次注意到这个测试，已经是春节前后。那时小红书、豆瓣、微博上的人都在热烈讨论这个测试，人人都好像举着由四个大写字母组成的身份牌。

“在小红书看到和自己相关的表情包就会转发给朋友看，有时候也有被戳中的感觉，就跟刚开始研究星座时差不多。”

四个字母是测试结果中最重要的标识，即使它们在不了解的人眼中就是一串乱码，看不出有什么特殊意义。

以此为依据创作出的 meme 图

质疑声很快传来，伴随着被同一热点反复刷屏的厌恶：十六型人格测试最早是由一位美国作家她的母亲共同制定出的理论模型，缺乏系统化的心理学支撑，也不具有客观性。

这个测试在国外也拥有十分固定的拥趸，缺乏科学依据这一点丝毫不影响它的娱乐性。在一个名为 Personality Database 的网站上，用户们会用投票的形式给各领域的名人定下人格属性。

这个人格数据库中的名人无所不包，单是位列经典文学这一类的就有杜甫、苏轼以及纳兰性德。

诗圣杜甫拥有和许多知名作家一样的 INFP 人格

尽管在流行文化中广受欢迎，它在心理学界却一直受到批评。心理测量专家罗伯特‧霍根曾这么评论：“大多数人格心理学家把 MBTI视为比较复杂的幸运饼干。”

被扣上“伪科学”帽子的这套测试，还没等热度完全消退，就和星座血型话题一同被圈进玄学领域。

任何事物一旦被定义为玄学，它就产生了更大的包容性。玄学的广度横贯东西方历史，很多行业和名人的身上，都有着一些外人不大理解的迷信。

避开厄运、掌控人生——人们之所以会将对未来的期望寄托于神秘的玄学力量，理由无外乎这两点。

早期的玄学说法多数与宗教相关，比如杜鲁门·卡波特一直严格遵守的两条规矩：他坚决不住号码带有 13 的酒店房间，也不会在星期五这天开始或结束一项工作——这两样在西方的信仰中都会带来坏运气。

杜鲁门·卡波特 by Henri Cartier-Bresson

与这些明确的生活指引相比，中国的玄学披着更晦涩的外衣。

天文历算、易经八卦、紫微斗数负责从天象到生辰；再结合姓名、面相和家宅风水，就能看透人们一生的气运。

靠着这点猎奇，玄学话题一直在人们的生活中留有一席之地。伴随着 90 年代娱乐方式的进步，它原本的严肃性也大为消减，变得更易传播。

最先进入大众视野的是星座。它靠着台湾的八卦综艺和时尚杂志，在 80 后一代人这里站稳了脚跟。

台湾综艺里的星座话题

处女座难搞、天蝎座腹黑、金牛座最爱钱、巨蟹座既渣又恋家……人的性格与品行被分成十二类，成为一部分年轻人的共识。

从“十二星座要多久才能原谅一个人”到“十二星座中谁最可能成为富翁”，星座决定性格，性格又决定了命运，想知道一个人是潜力股还是恋爱脑，只需要看一眼出生日期。

如今多个社交媒体都会要求用户注册时填写星座，或在获取生日后自动生成到资料里。星座已经成身份信息的一部分，又是社交中的重要话题。

星座也是商业密码

甚至被用来精准投放广告

如果说把人分为十二种的星座太过宽泛，那星盘则用它复杂的体系，贡献出更丰富的谈资。

从小翻遍各种杂志的王濛濛是朋友中的“星座大师”，给新认识的朋友看星盘成为她与人快速熟悉起来的方式：“说到准的地方就皆大欢喜，有不准的也没关系，反正大伙也没有特别信。”

随机生成的星盘示意@新浪星座

有心研究星座的人，往往也不会错过血型。日本在接近百年前就已经开始探讨血型与性格间的关系：A 型谨慎、B 型自我、O 型随意……

不光有针对恋爱的诊断，还能预测政坛动向：他们的确认真做了统计，日本历任的首相中，有一半人的血型都是 O 型。

日本血型人物漫画《血液型くん!》

当然最具神秘色彩的还是中国玄学。

现代人早已学会中西合璧，用古老的八字五行和星座血型交叉理解，钻研出一道清晰立体的命运之门。

“这些我都有些了解，不过全是半吊子水平，也不会靠它们去做决定。”王濛濛说：“但身边信八字的都特别坚定，我一个朋友五行缺金，公司秘书和家里的阿姨每一任都姓金。”

以出生时间决定一切的理论能获得追捧，也会招来很多不屑。

已经做了爸爸的陈由，就对笃信八字、甚至根据它去找大师给孩子取名的行为十分不解：“你知道有多贵吗？花大几千块让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给自家小孩取个狗屁不通的名字，再跟着孩子一辈子”。

网络取名广告

“完全不信（八字），全家都不信，”但他也坦然承认这种鄙视的本质是偏见，且只针对八字这一个派别：“星座我倒不太在意，但如果万事都用星座解释就多少有点蠢了。”

“十六型人格那种就还好吧，也没有很认真答题，题太多了。最终结果估计 70% 符合，起码我确实是 E。”

陈由提到的 E，指的是测试结果中的外向型人格，而内向者则用字母 I 来代称。以“我们的精神角落”为slogan 的豆瓣，就聚集了大量的 I 型人。

但即使是豆瓣这样一个对内向者足够包容的互联网社区，也逃不过“外向者更吃香”的老旧社会定律。

豆瓣 MBTI 小组，组员昵称为“闷土豆”

有人在几十万成员的大组中发起投票，票选最喜欢的星座；结果和帖子中的预测完全一致：白羊座、狮子座和射手座分列一二三位。

这三个星座拥有“火象三宝”和“火象三傻”的爱称，他们的共通点（或刻板印象）是乐观开朗、积极主动、直来直去和真性情，像极了早期偶像剧里脾气火爆又招人喜欢的男一号。

不光如此，豆瓣无数小组中，“我恨白羊座”、“反狮子座”和“我恨射手座”的全部成员加起来，也只能勉强凑成“我恨处女座”小组的三分之一。

同一套体系之间的标签早已发展出了稳定的鄙视链，但汇总了各类玄学测试的 APP 里却总气氛融洽，星座、八字、紫微、塔罗和心理测验等不同流派的关注者们多数时候互不干扰，有时也互相佐证。

同一条内容，从星座聊到面相@Alice 猪猪

很少研究玄学的张柏，对玄学的认识仅限于星座和十六型人格。

她在二十出头时关注恋爱话题，搜寻天蝎女和异性的某星座是不是相合：“就相当于二十年前的广告，发送郭靖黄蓉，看看叫这两个名字的人适不适合。”

“我还得感谢玄学，之前我打算离开杭州去北京工作，担心家里不答应。结果我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拿我的八字去算过命，那个没见过面的算命先生说我的事业在北方，然后他们就完全没有阻拦，让我去了北京。”

至于十六型人格测试，她对结果中的性格描述都不在意，最关心的是职业建议：“隔了几年做出来的都是 INFP，给我的建议是搞文字创作。”

这和她本身的职业选择几乎完全相同：“所以会去了解这些，都是想一再确认你心中真正想要的东西。”

被投票为 INFP 的著名作家

卡夫卡和乔治·R·R·马丁

信好不信坏几乎是所有业余玄学家的共识，但特意自学了紫微斗数的周雨是个例外。

紫微斗数源于《周易》，较高的理解门槛使它一直流传于小众群体，又因为结合了星相学而显得格外高深。

“学这个东西主要是为了开导自己和身边的人，让你知道人这辈子有很多东西是注定的。如果算出来的结果是你的命在某个时间段内就是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那不管是提前注意还是事后回顾，你也更容易去接纳。”

周雨给自己算的近年运势比较利于事业打拼，但她却在别的方面抱有更高的期待：“希望这两年能顺利谈个恋爱。”

西方的迷信里有这么一条：“在交叉手指时许愿会更灵验，也意味着你在许下承诺时可以说谎。”

《老友记》中，Joey 在许诺时交叉手指

缺少科学实验依据的“吸引力法则”在中国一度大行其道，它的另一种表达，大约就是那句很难被当场反驳的“心诚则灵”。

玄学的力量是一支看不见的福灵剂，不管是真的能起作用，还是靠自我暗示去达到更好的状态，对于个人来说起码都不会带来更糟糕的局面。

很长时间以来，莎士比亚的《麦克白》在剧院演员的口中都被称作“苏格兰戏剧（The Scottish Play）”。

假如有人不小心在剧院里说出《麦克白》的名字，破解方法是“走出剧院转三圈，往左肩上吐口水，再在念莎士比亚的台词和说句脏话之间二选一”。

在几桩不同时代的意外事件叠加之下，这出戏携带诅咒的说法就像麦克白夫人手里怎么也洗不掉的血迹，让戏剧从业者们深信不疑。

剧院张贴着“不要说出那部戏的名字”的警告

迷信也存在于文学界，但作家们通常不那么畏惧死亡：比起死，他们可能更担心写不出东西。

英国诗人伊迪丝·西特韦尔需要先在一个敞开的棺材里躺上一会，才会开始一整天的写作；

弗里德里希·席勒的办公桌抽屉里总放着烂苹果，必要时他会靠吸入它们的气味（也可能是甲烷）来寻找灵感；

狄更斯不光在睡觉的时候坚持面朝北方，在开始写作之前还必须按照特定的顺序将装饰品放在桌子上。

然而在出版了近 500 本书的阿西莫夫看来，这些召唤缪斯的仪式都是无稽之谈：“我唯一的习惯就是坐在离打字机足够近的地方，让我的手指可以接触到按键。”

阿西莫夫和他的打字机

不过阿西莫夫本人除了主业写作以外，还是哥伦比亚大学的生物化学博士、波士顿大学的教授，是一位真正的科学家。

多年号称无神论者的科学家阿西莫夫很少长途旅行，一部分理由是害怕坐飞机，他好几部小说的人物都有惧飞症的阴影。

这也是玄学唯一能用科学解释的地方：它的力量在多数时候只作用于人类的心理。

人们尝试在虚无的玄学中找到一星半点的确定，在它发出的萤火里，继续摸索着命运。

（文中提及的受访者皆为化名）

撰稿 - 猪猛猛

编辑 - 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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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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