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能活到 100 岁,假设从出生起,不吃不喝,有时间全部用于读书,他一辈子究竟能读多少本书?求解的关键在于两个数据:熟练的阅读者一分钟读多少字?一本书的常见文字是多少?前者的答案是 250 字,一位熟练的阅读者每分钟平均可读 250 字左右;后者我们可以采取一个出版界的默认约定:除非诗集、绘本等特殊品种,多数图书需要 10 万字起步。据此估算出来的结果是,一个人 100 年多可读 65.7 亿字,由此推出一个人的阅读极限是 65 700 本书。这仅仅是一个估算。没有人能一天 12 小时都在阅读,也没有人有 100 年的时间用来读书。奇怪的是,人类历史上,藏书超过七万册的人不在少数。具代表性的是意大利学者翁贝托·艾柯(又译安伯托·艾柯),他集藏书家、思想家、作家于一身,精通多个学科,被誉为“21 世纪的达尔文”。艾柯去世时,藏书高达 10 多万册。再如中国学者钱锺书,在《管锥编》中引用了 4 000 多位作家的上万册书,其阅书之广博可见一斑。这些藏书或引文,已经超过了一个人的阅读极限。这跟我们上面计算的结果矛盾吗?其实不矛盾。关键在于,阅读一本书,你不需要将有文字都读完。在不少人看来,读书就是要从头读到尾。艾柯在《带着鲑鱼去旅行》一书中讽刺道:一般拥有相当可观藏书量的人,当他们家来客人的时候,那些人一走进门就例行公事地说:“哟!好多书啊!请问你都读过了吗?”初我还以为,典型不读书的文盲才会问这种问题,此种人家里照例只有两排书,包括五本平装本简易世界名著和分期付款购买的儿童大百科全书。但经验告诉我,很多我们以为还有点文化水准的人也会说这种话!他们仍旧认为,书架不过是个装“已读”文本的储物架,图书馆在他们心目中可谓是个仓库。一个人更合理的阅读极限究竟是多少呢?现在,我们换一种算法。我们可以从成年人注意力时间的极限入手。认知心理学家将成年人的注意力分成专注、走神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三类状态。18 岁以上的成年人保持专注的时间在 25~45 分钟,绝大多数阅读需要的专注程度是中等以上。依然使用每分钟阅读 250 字这个数值。难读的书,如果每小时能保持注意力 25 分钟,每小时可读 6 250 字;容易读的书,若每小时能保持注意力 60 分钟,每小时可读 15 000 字。假设一位热爱阅读的成年人一天能挤出的读书时间是 4 个小时——这已经不少了。这意味着一个成年人一天合理的阅读能力是 2.5 万~6 万字。照此强度,每天 4 个小时用于阅读,一年坚持 365 天,大约可以阅读 912.5 万 ~2 190 万字。继续假设一本书是 10 万字,意味着这位热爱阅读的朋友,如果选择全文读完,一年的阅读极限是 92~219 本书。事实上,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数据显示,国民一年平均阅读量只有 9 本书左右。2 假设阅读的黄金时间是 50 年,一辈子能读的书是 4 600~10 950 本。这个数字是不是有些少得出人意料?那些值得我们全文读完的,需要较高专注力的好书,只有 5 000 本左右。可惜的是,不少人在那些文采、故事与思想一无可取的烂书上只字不漏,从头到尾 读完;在阅读那些代表人类智慧的杰作、神作时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显然,我们需要反过来,在阅读杰作、神作时,采取上一章介绍的“文本细读”;在那些不够重要的著作上,采取另一种读法,这就是本章要介绍的“抽样阅读”。在介绍“抽样阅读”之前,我们先谈一个它的近似词——跳读,也就是跳跃式阅读。有时候,我们也会用“略读”来形容跳读。英国小说家毛姆非常推崇跳读,他在《跳跃式阅读和小说节选》中写道:“聪明的读者只要学会一目十行跳跃式阅读这种有用的技巧,就能在阅读时获得大的享受……人人都会跳跃式阅读,但既要跳跃式阅读又不受损失,却并非易事。” 光自己尝到跳读的甜头还不够,毛姆甚至联合出版社,把历史上杰出小说家的原著改为缩写版,从几百万字缩写为几十万字,结果缩写版比原著更受欢迎。跳读就像阅读方法大家庭中,夹在大哥“文本细读”与小弟“主题阅读”之间的受气包,既不像大哥“文本细读”天然“政治正 确”、受人尊重,也不像小弟“主题阅读”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大家常常误解它,好事与它无关,但坏事一定让它来背锅。人们常常以为跳读等于草率地阅读。就像文盲拿到一本书,也会随便翻翻。人们常常以为跳读是离经叛道、投机取巧。我们在 24 岁之前接受的阅读教育更强调“文本细读”,有与此相反的阅读方法,似乎都是歪门邪道。即使你尝到甜头,也会背负“道德压力”——我读这么快、这么少,真的对吗?接受学校教育时,阅读的多半是课 本,每篇课文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读,没有问题。然而,长大成人,步入社会,需要阅读的读物越来越多,涉及的学科越来越多,依然沿用小时候习得的那套阅读方法,真的合适吗?人们常常以为跳读破坏了所谓的文字神圣感。人类文明历史数千 年,而知识不再稀缺,图书唾手可得,仅仅不到 100 年。在互联网大规模普及之前,尤其是出版行业迈入数字化时代之前,我们获取一本书的难度颇大,印刷在纸上的文字常常具备一种传承人类文明的“神圣感”。正襟危坐,拜读前人大作,如果跳读,岂不是破坏了这种神圣感?因此,在不少领域,尤其是人文社科领域,不少学者颇为反对“跳读”。似乎跳读的读者越多,自己的大作越有被当作厕纸扔进垃圾桶的危险。如此一来,人们在跳读时,常常有很大的心理障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背后仿佛站着一群人对你指指点点,有小时候的语文老 师,有人文社科领域的严肃学者。鉴于“跳读”一词如此容易引发争议,为避免浪费时间陷入毫无意义的概念辨析——我们这种“跳读”是好的,你们那种“跳读”是坏的——我索性放弃“跳读”一词,正式将“跳读”升级为“抽样 阅读”。什么是抽样?抽样是一个统计学术语,指从研究的全体中抽取部分样品单位,抽取的样品单位要能充分代表全体的特性。统计学是一个伟大的学科!抽样是统计学中为伟大的发明。我们既要以偏又要概全,我们既要快与省还要多与好。正是因为有了 “抽样”,我们才可以做到“既要”与“又要”。所以,为什么不将 “抽样”应用到阅读领域呢?也就是说,我们既要读得少,还要读得好。这就是我提出的“抽样阅读”,也就是带着假设去读书。将长文本看作由不同文本单元组成的全集,针对全集提出假设,找到值得阅读的文本单元,仔细阅读;验证或推翻假设之后,进行第二轮抽样,循环往复。从脑与认知科学研究来说,相对“文本细读”,“抽样阅读”更符合人类大脑工作的原理。首先,大脑爱脑补。“汉字序顺并不一定影阅响读”,大脑会自动脑补成正确语义。当你阅读某篇文章时,依据幂律效应,从一个网络中大约 20% 的信息节点中,即可获取 80% 左右的高质量信息。其次,大脑有“未完成情结”。为什么有些书,你读着读着就睡着了?有好事者评选了人类历上催眠的三本书,分别是马塞尔· 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与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但是,假如这些书你只读其中的一章,大脑反而对还没有读完的文字念念不忘,你会在头脑中想象作者在接下来的章节中会讲什么。最后,大脑也是贝叶斯机器人。用英国统计学家贝叶斯的思想来形容,当你猜测事情发生的概率时,先验知识会影响你的预测概率。大脑的工作原理也是这样的。你在某一领域拥有越多的先验知识,那么终的预测准确率就越高。一位聪明的阅读者,正是采取各种方法来提高贝叶斯预测的准确率。
来源:经济人读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