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日 | 匠心逐梦航天人

“大国工匠”王曙群访谈  视频编采 董翔 杨阳

文 | 瞭望新媒体 杨阳 董翔

“我帅不帅？我女儿是不是也能看到？”

“你们拍他！有了这个，相亲的时候在女孩子那里能加分的！”

面对镜头，几个穿着雪白工装的年轻人兴致勃勃，对着镜头比比划划。

这群平均年龄30岁的年轻人，是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八院149厂王曙群团队的总装工人们。149厂有间“大师办公室”，是有“大国工匠”称号的王曙群的办公室，工余时班组里很多年轻人会挤在这里，谈笑间，奶茶喝了，零食吃了，工作中的技术要点难点交流也完成了。

从天和核心舱到空间站“T”字基本构型组装建造，包括天和核心舱、问天实验舱、梦天实验舱、神舟载人飞船、天舟货运飞船等国之重器的完成，都曾留下这个团队的身影。

明代《天工开物》的书名源于两部典籍：一是《尚书》中的“天工，人其代之”，一是来自《易经》“开物成务”。天工开物，讲的是人工之于自然的双重成就。虽然《天工开物》中记载的工艺技法不少已失传，但匠人们对于工艺技法的执着追求却延续至今。

在号称“制造业顶流”的航天制造领域，年轻的工人们正在书写新时代的“天工开物”。

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八院是涵盖了航天产业卫星、飞船、运载火箭、防务装备、飞行器几大门类的单位，同时兼具研发、研制、装备制造全部产业，业内号称“小航天”。今年7月就满102岁的149厂，就如同“小航天”系统里的“大作坊”。

1921年，“大作坊”的前身—上海新民机器厂在上海唐山路796号创立。创始人是爱国主义实业家胡厥文。厂子最初规模不大，从生产简单的纺织机、冲压机、蒸汽机、柴油机等起步。1958年迁址闵行，1961年7月，上海新民机器厂划归上海机电二局，开始承担型号包装箱、发控发射架等产品的研制和生产任务，正式涉足航天制造业。1980年2月，新中华机器厂并入上海新民机器厂，开始承担运载火箭的研制、生产和总装任务，并承担新型号地面设备的技术开发和研制生产任务。同年5月29日，经七机部批复，两厂合并后的厂名为新中华机器厂，代号“国营一四九厂”。

自2018年开始，与“太空之吻”“月背鹊桥”“一箭廿星”相关的部件与技术，陆续诞生在这座“大作坊”里。截至2021年，由149厂总装的各型火箭从原来的几年一发到一年几发，再到目前的一年几十发，149厂成为中国运载火箭研制生产的重要力量。1992年，中央作出了实施载人航天工程的重大战略决策，确定了“三步走”的发展战略目标。第一步，发射载人飞船，建成初步配套的试验性载人飞船工程，开展空间应用实验。第二步，突破航天员出舱活动技术、空间飞行器交会对接技术，发射空间实验室，解决有一定规模的、短期有人照料的空间应用问题。第三步，建造空间站，解决有较大规模的、长期有人照料的空间应用问题。在“三步走”中，149厂承担了神舟载人飞船、天舟货运飞船、天宫实验室的推进舱、资源舱、对接机构、太阳电池翼总装，空间站天和核心舱资源舱、问天实验舱资源舱、柔性太阳电池翼总装和梦天实验舱总装等任务。从神舟八号到神舟十五号、天宫、天舟、天和核心舱、问天实验舱、梦天实验舱，149厂为我国成功实施18次飞行任务，并为航天员安全返回提供产品。历经16年研制成功的对接机构更使149厂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对接机构制造和总装单位，中国首位航天员杨利伟给出了“能够让航天员放心地去执行任务”的评价。柔性太阳电池翼历经10年的攻关，成为拳头产品同时为空间站提供了坚实能源供给。

王曙群介绍说，上海是具有优秀制造业传承的城市，航天制造既延续了一贯的优良传统，又不同于其他制造业。首先，航天装备制造设计难度大，产品数据信息繁多；制造工艺复杂，涵盖了材料选用、工序安排、刀具使用、装夹方式、切削参数、装配方法、质量检验等内容。其次，与汽车、手机等制造业相比，航天制造业不具备批量生产的规模特性。单件小批量是航天制造的典型模式。所以这也是工人们戏称为“作坊作业”的原因。航天装备既需要实现个性化定制，也需要基于平台化、模块化、产品化等手段保证批产任务的完成。再其次，航天装备制造业对质量可靠性要求极高，试错率容忍度几乎为零。航天装备装配过程复杂且精细，目前难以实现自动化流水线式的批量生产，随之而来就对航天装备生产的灵活性提出了极高的要求。

虽然戏称自己在“作坊”工作，但航天制造的年轻人们探索智能化制造的脚步一直没有停歇。2021年，上海市召开智能制造推进工作大会，授牌首批20家“上海市智能工厂”，149厂依托航天器复杂构件制造获得授牌，并通过系统集成、智能改装、自主研发等方式，形成了面向航天复杂构件制造的智能化装备和生产线，拥有了系列自主知识产权。

厂房的智能化水平高，既有应用于贮箱整体制造的航天大型复杂结构件特种成套制造装备，也有应用于生产中的低温贮箱绝热层喷涂与打磨装备，还有应用于总装现场的运载火箭柔性自动装配设备。

曾经的焊接中心，火花飞溅，噪音轰鸣。自动化焊接设备上线后，操作人员只需将存放在一侧的导管直管放在自动弯管机上，通过手中的遥控器进行五六次设备弯转，一个新的导管一两分钟就能完成。取下弯管，放入三维扫描仪中，导管的数据可一一显示在电脑里，每个导管都属于自己的“身份信息”。“一管一码”之后，每个导管的状况一目了然。智能化装备提高后，即便是焊接质量难度很高的铝合金管路，一次焊接合格率和生产效率也提升了一倍。

王曙群说，航天制造作为制造领域的先锋，应有意识地将“工艺设计数字化”“生产过程智能化”与“制造装备自动化”进行融合，搭建和利用“工业互联网平台”，要让“业务上云、数据上云”。未来要继续推动从任务化的工厂向产品化、模块化、自动化、智能化的智能工厂转型，逐步形成航天器复杂构件智能制造新模式，满足航天制造全产业链的智能化要求。

在放满奖杯奖状的办公室，王曙群指着最里面的一个证书说：“虽然我带的徒弟们多以我曾获得的‘大国工匠’荣誉为目标，但我觉得那个奖非常重要，在我眼里是技术工人的终极追求，我希望有越来越多的工人能拿到这个奖。”

那个证书上写的是“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

“其实在研发研制和制造领域，技术人员和产业工人之间的壁垒正在缩小。工艺和研发是同时进行的，产业工人在实际生产安装中得出来的经验是可以反推研发设计的。”王曙群如是说。事业三部副主任栾浩，介绍舱体总装岗工人顾宋庆时，说他被同事们戏称为“空中飞人”——经常要穿上尿不湿，被吊到20米高处模拟宇航员在失重状态下的太空操作。“我在太空拧螺丝”是宇航员的一句玩笑话，而这个动作却真实地被提前演练过N多次。也正是这样反复地重复实践，顾宋庆在初样研制阶段，对电缆、管路的走向以及固定形式提出了改造建议。在正样研制阶段，完善了设计，让电缆走线固定更稳更可靠，并在对轨操作设备的可操作性和接插件可插拔方面提出建议，让安装从研发和研制阶段就开始优化。

技能人才之于中国航天事业非常重要。在中国航天科技集团，技能人才队伍占比超过40%。“八院盛产高级工人技师是传统。中国技能大奖开设以来，拿奖的人数到我这里已经是第四位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进步。我很期待能接棒的人尽快出现。”王曙群说。

“我的团队也出了不少一等功和‘先进个人’和‘岗位能手’，但也面临一些难点。”

149厂目前工人们的学历起点已从技校提高到大专，有些特殊岗位将标准提高到本科，同时部分工人还利用业余时间考取了在职研究生，不断提升自身能力。厂里从一个学徒工培养到中级技工，至少要三到五年，这期间，如果不是对航天事业的热爱，耐得住寂寞，很可能导致人才流失。

“我有时会去房地产中介那里转转，发现那里的年轻人学历都不低，还有很多本科学历的外卖小哥。我就在想，25岁的时候，你在做送外卖、卖房子这种不需要高级技术门槛的工作，那10年之后呢？如果是技术工人，10年时间足够练就一身精湛的技术或一手绝活儿。”王曙群很认真地说。

王曙群说其实自己走的路“是可以复制的，但需要社会环境、企业、教育几个方面共同努力。”在他看来，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拥有世界上最齐全的工业门类。但在某些领域还处于起步阶段，迫切需要实现转型升级，向产业链高端延伸。这就对技术工人提出了迫切的需求，因为他们是将先进技术转化成生产力、转化成产品，推动技术创新和成果转化不可或缺的一环。

没有一流的技工就不可能有一流的产品，对于中国航天事业而言更是如此。运载火箭的成功发射、应用卫星的制造生产、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对宇宙太空的不断探索，每一次任务的圆满完成都离不开高技能人才的全力以赴。也因之，提高航天制造领域技术工人待遇，肯定其社会地位，完善技术工人培养、评价、使用、激励和保障等措施，增强他们的获得感、自豪感、荣誉感和职业自信，才能更加激发其工作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推动企业发展，为实现航天强国的目标提供坚实的技能人才保障。

中国人的航天梦从古做到今，关于天空的神话都是从陆地开始的，也就如同发射得再远的火箭也要从陆地上固定好一颗螺丝开始。产业工人素质技能得到提升，航天制造业就能有长足发展。一个民族在脚踏实地中，才能更好地仰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