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镇学渣到大龄留学，40岁也可以重启人生
本文系读者投稿，来稿请投至：
zhuangao2@lifeweek.com.cn
“妈妈，你小时候肯定是学霸吧？”
三月某个周末的早晨8点多，当八岁的女儿起床后，看到端坐在书桌前的我时，一脸崇拜地提出这个问题。
为了三月中的雅思考试，从今年春节假期结束后，我基本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工作日7点前送女儿上学，8点开始听英语播客，9点开始做一套雅思往年真题，午饭后针对错题进行复习，有精力的话再写一两篇作文；周末的上午也保持听节目和刷题。因此，当全家人从睡梦中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在书桌前埋头学习的我，以至于女儿发出那样带着感叹的提问。
作为40+的老母亲，我只能面带惭愧地回答她，正因为妈妈小时候没有好好学习，现在才需要加倍努力。可是我心里清楚，这样的答案只占真实原因的一小部分。事实上，我从她那个年纪开始就是个“学渣”。
我是80后，出生在距离上海高铁三个多小时的某小镇，在家排行老二。不知是家里孩子多父母没空管，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我比其他孩子早两年读小学。八九十年代的老家，小学5年，初中3年，高中3年，等我第一次参加高考时才16岁，不出意料地落榜了。之后经过两次复读。我才在18岁那年考上一所三本。
其实从小学开始，我的成绩一直处于班级中下游，因为我的数学太差了。记得小学四年级一次考试，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叫我去办公室，说祝贺我考了个100分。原来是语文考了96分（全班第一），数学4分（全班倒数第一）。班主任哭笑不得，想帮我分析原因。我不敢告诉他，那次考试，数学我只做了选择题和填空题，而且选择题都是瞎蒙的。
我更不敢说，我语文考试也是凭感觉做题的，尽管语文成绩长期名列前茅。因此，在那时候的我看来，好成绩不是靠努力就能取得的。总之，在我们那个丝毫不卷的乡镇小学，我早早便丧失了对学习的兴趣。那时候的我，思考更多的是：“人为什么要活着？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等诸如此类、大人们都不能解答的问题。
《频空想象》剧照
直到工作后，接触到幼儿教育，我才慢慢理解当时的自己。因为过早上学，无论是体格上还是心智上，都远不及其他同学。我的同班同学，大部分比我大两三岁，还有大约三分之一比我大四五岁。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我都是班上最小也最“弱”的那个。这个“弱”不仅仅是矮小瘦弱，还体现在学习成绩差，体育成绩也拖后腿，妥妥的“学渣”一个。
更恐怖的是，作为家中老二，姐姐和弟弟的成绩都比我好很多，因此，我在学校里和家里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个。长此以往，我对学习和“活着”这件事都失去了动力。还好，生活在90年代相对闭塞的小镇，那时的我没有机会接触到网络上的负面信息，不至于发展到逃学、抑郁等。我把所有的苦闷都倾注到课外阅读里。父亲喜欢看书，订阅了不少报刊杂志。
小学开始，我常常独自坐在家中二楼的房间里，翻阅各种课外书。这种自由散漫的阅读，无意中培养了我的中文语感。从小学开始，我的作文常常被老师拿来当作范文在班上传阅。记得四年级的时候，学校邀请一位市广播台少儿节目的主持人来讲座。当天我就记下了主持人的通信方式，几天后我写了一首关于黑夜与花朵的诗歌邮寄给她。后来，这首小诗在节目中播出，成了我人生中第一次发表的作品，还拿到了第一笔稿费。为此，班主任专程到我家祝贺。那大概是整个小学阶段我唯一一次让父母骄傲的事情。于我而言，世界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原来即便是“学渣”，也可以通过写作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何时是读书天》剧照
但在当时的环境下，我这样严重偏科的学生也只能跟着所有人的步伐继续前进。好在小镇初中要求不高，我摇摇晃晃地读完了三年。这个阶段有三件事情影响了我。初一时我第一次在厕所里撞见同学换卫生巾，差点没吓晕过去。过去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妈妈那个年纪的女人才会屁股流血！我们那个时候的学校厕所是毫无隐私可言的，一溜儿的蹲坑，没有门，没有任何隔断。在看了很多次“血腥”场面后，我逐渐意识到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哦，原来做女孩是这样的。
我的女性意识从那个时候萌芽；第二件事是我初二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常常被几个初三男生欺负。每当我走向二楼的教室时，他们几个就会在楼上或者楼梯过道里拦住我，往我身上丢垃圾，拽我辫子和衣服。有一天快放学时，我用班级劳动用的桶装满了一桶水，等在二楼走廊上，看到他们几个走到一楼时，“哗啦”一下全倒下去。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找我麻烦了。这件事给我的启发是，逃避没有用，要学会反击；第三件事发生在初三，班上来了个转校生，是个从小在市区长大的女孩。算不上漂亮，但是穿着打扮时髦，转学没多久，她就和学校里最皮的一帮男孩子玩儿到了一起。有好几次，我看见她坐在操场上和他们嬉笑打闹，甚至抽烟。
《罪途》剧照
她不同于我所认识的小镇上的几乎所有女孩，让我看到了小镇之外的更多可能性。初三时，当父母要我毕业后读中专时，我却坚持要读高中。那个年代，中专还比较吃香，毕业后找个“铁饭碗”问题不大。但我也清楚，按照父母的规划，我恐怕这辈子也别想走出家乡了。最后，父母妥协了。我的中考成绩不理想，他们花了点钱，安排我进了一所重点高中Y校，位于另外一个镇上，距离我家坐中巴半个多小时。
Y校在地理位置和硬件设施上，都比不过市区的几所高中，但连续多年的高考成绩却遥遥领先。学校里一大半学生都来自附近的农村，当我在食堂里好吃好喝的时候，他们常常只打两个蔬菜，有的从不打菜，只吃自家带来的咸菜和辣酱；天麻麻亮，当我还在寝室睡觉时，他们已经在操场和教室走廊上早读；每个月回家，我坐中巴车，他们大多数人骑上老旧的自行车，一骑就是二三十公里。
这样的对比，让我意识到，学习和家庭条件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懂得珍惜，没有付出努力。于是，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抓住一切时间端坐在课桌前学习。可是，那时的我忽略了一个事实：人家是靠真才实学考进来的，而我是靠赞助费混进来的。在基础知识上我已经落后了一大截，加上化学、物理，几乎和数学一样，都是我的弱项。英语也是在及格分数线左右徘徊。最要命的是，我向来引以为豪的语文成绩，在强手如林的班上也只能沦为平庸之辈。就这样，我成了彻头彻尾的垫底生。
《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剧照
高二那年，知道高考无望的我向父亲提出留级，但是，当过兵的父亲要我坚持到底，“不敢上战场的士兵都不是好士兵！”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高二被分到文科班之后，我自己分析了一下，短期内可以去冲一下英语，同时在语文、历史、政治上努力，数学只能是尽力而为。刚好那段时间，Y校出了一位特级英语教师，我便悄悄地给他写了封信，请教英语学习方法。那个寒假，我按照老师回信中的方法，把高中的英语课文都熟读到可以背诵。
神奇的是，高三开学的第一次模拟考试，我的英语成绩一跃成为班级前几名，英语老师表扬了我，这给了我极大的信心，我开始尝试攻克其他学科，甚至包括让我常年头疼的数学。没多久的一次模拟考，我的数学第一次高出及格分数十几分。可是，数学老师在发卷子时，当着同学们的面问我有没有抄隔壁桌的。我早已不记得了那位老师姓什么以及长什么样子，但当年那一幕带来的耻辱感却让我至今印象深刻。
《女老师与女学生》剧照
更令我感到耻辱的是，高三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们这个文科班被分成了两个班，一半同学留在原来的班级，另一半被挪到教学楼顶的天台上。我就属于那“另一半”。要分班的消息在学期之初就传开了，我天真地以为，凭我这学期成绩的进步，不至于被分到天台上。等到真正坐在那间全校独此一间的教室里时，同学们都在大声吵闹着，摔桌子、敲椅子、扔课本。他们要么是调皮捣蛋的，要么是早恋的，从前我很少和他们玩在一起，我觉得我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直到那一天我才意识到，原来在老师们的眼里，我和他们是一样的，因为成绩差，就是差生。我所看重的进步，原来全是我的自以为是。为了让楼下那一半学生更好地复习，提高学校的高考升学率，我们天台上的另一半学生就成了牺牲品。当全校高三年级的学生们在向高考冲刺时，在朝着人生这一重要关口前进时，我们这三十多个学生却被抛弃了。当然，每天仍然有老师来给我们上课，但上课内容和进度是否和原来的班级一致，我们不得而知。
我每天看见的是，越临近高考，我们“天台班”越混乱。大家在用各种方式发泄心中的不满，在课堂上说笑，互相扔课本，甚至还有抽烟、亲嘴的。我的心里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难过、害臊、愤怒、无力、沮丧……回想起来，那真是难熬的一个学期。每天去往天台的路上，我最害怕遇见原来班级的同学。回到寝室，还要和她们朝夕相处。可我也不敢逃学，我害怕被父母知道分班这件事，尽管那并不是我的错。
《爱在暹罗》剧照
多年以后，当我成为一名老师。不管遇到成绩多差的学生，我都做到了坚持鼓励，绝不打击，从不放弃。我甚至觉得，有过“学渣”或“差生”经历的人才能当好老师，才能教育他人。因为我们更能站在孩子的角度看问题，体会他们学习的困难所在，以及随之产生的自卑感等，而不是居高临下，用高阶思维去和孩子沟通，去讲解知识点。毕竟他们所经历的，我这个老师也曾经历过。我太能理解，哪怕是来自老师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次鼓励，都足以让一个孩子开心一阵子，让一个孩子喜欢上学。反之，这个孩子可能就会厌学。
我的高中班主任兼语文老师L老师，恰恰是一个反面例子。他毕业于北京某大学，在我们那个小镇高中，属于学历比较强的。但他的教学方法和教育风格，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里的一个噩梦。我甚至因为他想过自杀。读高二的一个晚自习，我和同桌产生了一点矛盾。L老师在不问双方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要求我给同桌道歉，在遭到我的拒绝后，拖我去他办公室面壁思过。我能想到的他这样处理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同桌是班上的尖子生。那天晚上，我有好几次想从办公室窗户上跳下去。最终理智告诉我，为了这样的老师，不值得。
《女教师》剧照
16岁第一次高考落榜后，我向父母提出想去另外一所高中复读，因为我十分不想再回去见到L老师，但却遭到父母的拒绝。当我在开学时进入复读班，看到班主任竟然还是L老师时，我就知道这一年复读又没戏了。17岁，我第二次参加高考，收到本省一所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父母很满意，可我坚决不去，因为专业是统计学，我特意打电话去学校打听过，这个专业基本是在和数字打交道。这一次我向父母坚定地表达了我的想法，我要去另一所普通高中复读。就这样，九月，我独自扛着行李去了我想去的学校。在那里，没人认识我，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那也是我整个读书时光中最投入最刻苦的一年，18岁，我第三次参加高考，以距离一本仅差6分的好成绩，被一所三本院校录取。
好运气，就像大学所在地的骄阳一样，照亮了我这个“学渣”。整个大学四年，我的各科成绩常常被评为“优秀”，几乎每个学期都能拿到校奖学金和各种证书，大四那年还被评为“校优秀毕业生”。有趣的是，大二那年，学校将高等数学设为必修课，为此我恐惧到去找院长，申请免修，当然不予通过，只能硬着头皮去学，最终取得了92分的好成绩（满分100）。
类似的经历还发生在体育课上，有一个学期游泳是必考项，可我因为小时候多次溺水，不敢像其他同学一样把头放入水中。最后，我花了两节课学会了仰泳，并顺利通过了考试。大四那年，我还参加了考研，以一分之差与浙大国际传播系失之交臂。这些经历，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成长，重新找回了自信。还让我明白了一点：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我也可以做个“学霸”。
《垫底辣妹》剧照
毕业后，我顺利地在上海找到第一份工作，从事儿童教育行业。37岁那年，在既要上班又要带娃儿的情况下我考了雅思7分，去欧洲名校读了教育专业硕士，毕业论文拿到了Distinction（优秀）。在论文时，涉及到数据分析，我仍然焦虑过。但国外导师十分耐心地指导我，永远在鼓励，经常在讲解后还会加一句，“我这样的解释可以让你明白吗？”（而不是“你听懂我的解释了吗？”）。这细微的差别，让我感受到老师对学生的尊重。
回看我的坎坷学习之路，我觉得做“学渣”也给我带来一些好处。比如我富有同理心，遇事不急躁，会换位思考；相比从小就顺风顺水的同辈，经历了诸多坎坷的我，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就看淡了房子、金钱，不追求名牌。但在人生抉择的关口，我一直听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物质和其他诱惑。哪怕在大学同学看来，我混得太一般。
《囧妈》剧照
但年过四十的我，越来越感恩当下，并享受这平平常常的生活。与此同时，我仍然保持着阅读和学习的习惯。三月的雅思考得不错，最近我着手准备申请再读一个硕士或博士。
当年的“学渣”，在用实际行动去实现人生下半场的理想：活到老学到老。
排版：飞飞/ 审核：小风
大家都在看
▼ 点击阅读原文，一键下单本期新刊。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