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青白江:流淌的是文化,追求的是星辰
曾经沧海的你
留下一只空壳
海云给你奇异的纹理
海月给你莹莹的珠光
放在耳边
我听见汹涌的波涛
放在枕边
我梦见自由的碧海
——流沙河《贝壳》,1974年秋天写于故乡城厢
成都市青白江区城厢古城,槐树街六号,余家大院,那是诗人的故园。关于故园,流沙河曾动情地写道:“我熟悉园墙上的每一条裂缝/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乡愁看似抽象,其实在每个人心中,具体于一事一物之上。流沙河笔下的故乡与故园,如此简单明晰,读之仿佛和他一起行走在那古朴的老街。
析文脉:
城厢,千年与百年
自流沙河故园出,便进入槐树街,几家大院森森。槐树街连接着的西街,是城厢的灵魂所在,一排排低矮古朴的房屋建筑,保持着原始的样貌。青白江本土文化学者康国生说,仅仅是一条西街,历史上就人才辈出,如今还保有一些大姓宗祠。西街上,动辄两三百年历史的古建,并不威严,而十分可亲。街市上随处可见的茶馆、饭馆、商铺,不经意间就将生活气息填满。
城厢古城拥有2000余年县治史,至今完整保留了4街32巷108院落的古县城龟背制格局,是“活着的历史博物馆”、老成都的“活沙盘”。川剧鼻祖魏长生、辛亥英烈彭家珍、文坛巨匠流沙河等名人先贤生于斯、长于斯。
原城厢县衙即位于西街。2021年,那里的一个意外发现,改写了城厢乃至四川的历史。11月的一天,一位工人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刻有铭文的砖拿给考古工作者。当铭文上的泥土轻轻拨去,三个清晰的篆字出现在眼前——“新都城”。
这一发现,令考古工作者兴奋不已。常璩《华阳国志》曾载,蜀有成都、广都、新都三城,新都尚无考古发现佐证。“新都城”铭文砖的出现,恰好填补了这一空白,也将城厢的县治史提前了几百年。
随着考古发掘的深入,一座汉代都城雏形渐渐明朗。青白江区家珍专祠纪念馆馆长邓犀指出,新发现的新都城遗址是四川第一座城墙、壕沟、包砖三位一体的汉代城墙遗存,这是天府文化融入华夏文明的重要素材。
从空中俯瞰,今日城厢仍保留着完整“龟背”格局,这是整个成都平原少有的。成都古称“龟城”,即是因其龟背格局,故而今日之城厢规制恰如老成都的“活沙盘”。
不仅如此,城厢还是一座具体可感的历史博物馆。始于两汉,兴于唐宋,盛于明清,邓犀说:“在这样一座千年古城之中,文化从未中断。”两汉的城墙、青铜马,始建于宋的书院,明代的觉皇殿壁画,清代的文武双庙,以及三线建设时期遗留下的老厂,行走于青白江,仿佛置身于历史之中。
穿越千年,一梦返古。自西街北上,可达大东街,那里有着城厢文脉之所在——绣川书院。书院本在西街,后移于今址。门头上书“人文蔚起”四字,并有“博学多能养成佳士,依仁游艺勉作通儒”一联。康国生指着门楣上的对联解释道,这是古人的教育理念,与今日“素质教育”的理念颇同,都是希望能够培养德才兼备之才。据邓犀统计,仅有清一代,即有约十位进士从这里走出。其他学者文人,更是代不乏人。
始建于宋代的绣川书院,上承中华传统文脉,下启现代教育先河,至今已成为天府地区重要文教胜地之一。
辛亥革命烈士彭家珍,就曾就读于绣川书院。他以自我之牺牲,完成革命伟业,受到孙中山先生“我老彭收功弹丸”的称赏,建国后,毛泽东主席为其亲属签发了烈士牺牲光荣纪念证书,表彰彭家珍“丰功伟绩,永垂不朽”!。
彭家珍出自清代金堂县彭氏家族,父亲彭仕勋为清末秀才,以塾师为业,醉心于维新,并将新思想深深植入儿子心中。1912年,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但犹有满清宗室成员,其中以良弼为代表,不顺应历史潮流,仍要坚持维护腐朽的清王朝统治。彭家珍携带炸药,暗杀良弼,成功后,自己也不幸牺牲。
历史不只是故事,历史还可以通过诸种活化手段,介入到我们如今的生活中。今日城厢正在不断挖掘自身历史传统,在古代和现代之间建立文化上的链接。
城厢古城建设者张东进介绍,城厢的开发,一方面修旧如故,使生活在这里的人享受自己的美丽家园;另一方面,充分活化原有要素,展现古城“现代”的一面。
国内元宇宙头部企业当红齐天集团正利用三线建设时期留下的老旧厂房,在这里打造西南首个元宇宙数字文旅产业园,建设元宇宙主题乐园、沉浸式精品酒店、沉浸式街区等数实融合的线下新场景。元宇宙是一片蔚蓝海域,而城厢既是古城,又是成都国际铁路港所在地,古丝路与新丝路交汇于此,其所涵古、今、中、外的文化特质,让这里成为面向“一带一路”、泛欧泛亚传播中国文化、讲好中国故事的“富矿之地”,以推动中国文化和现代科技双向赋能,让中国文化“活起来”“走出去”。
落地城厢古城的西南首个元宇宙数字文旅产业园,将利用元宇宙打破时间空间界限的特性,推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和现代科技双向赋能,促进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
以古老为现代作注解,以现代科技扩充古韵之张力,这里既是流沙河、余勋禾这些“原住民”温馨的家,也将是外来者“巴适”的港湾。
循城迹:
“大厂”之下,生活至上
从城厢出发,彭家珍走到了北京,流沙河去了成都。他们离开的时候,籍贯上写着金堂城厢,他们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变成另外一个名字——青白江。
1981年,城厢划入青白江区,开启了一段现代化之旅。青白江区,得名于青白江大河,这条河则源自北宋御史赵忭“吾志如此江清白”之句。1950年代起,四川化工厂、成都钢铁厂等一座座现代工厂在此拔地而起,让这里成为国家“一五”时期在西南规划建设的第一个工业区。曾任川化宣传部长的范渝说,当时周边流传着这样的民谣:女儿女儿快快长,长大嫁给川化郎。
川化和攀成钢是彼时名副其实的“大厂”,宿舍区万家灯火,学校、医院、招待所、影剧院、图书馆、职工俱乐部应有尽有,宛如一个小社会。原川化一厂厂长饶忠愚说,当年职工文化生活十分活跃,文体水准在全省乃至全国,都名列前茅。青白江市民生活也倍增文艺、浪漫、时尚色彩。1990年,在川化、攀成钢及一众大中型企业带动下,青白江成为成都首个财政收入过亿的区。
然而,进入新世纪,在市场环境的冲击下,“大厂”开始力不从心,产品单一、效率低下等问题积重难返。往日的厚重,忽而成了“笨重”。2015年前后,川化、攀成钢相继关停。
四川化工厂俯瞰图。时代变迁下,曾经由川化和攀成钢引领的老工业基地已成为历史。
不过,早在“关停”命令下达之前,青白江就已着手谋划应对之策。以玻璃纤维等为代表的新材料产业火热发展,以新能源商用车、风电轴承等为代表的装备制造业转型升级,青白江下半场的故事悄悄上演。
川化也开始“瘦身”,新启了汽车动力电池产业新格局。攀成钢则从生产转型贸易,成为工业互联网浪潮的一部分。两家大型企业的成功转身,得以入选联合国《2019中国人类发展报告特别版》。
成功转身的青白江,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立身之本。长流河公园,沧桑的工业遗址与一众崭新的高楼隔河相对,遥望那些厂房,却好像仍能从中看到昔日的大厂时光。如今,在城厢会客馆的展厅里,三四十年前的民谣,也依然诉说着大厂子弟的荣光。
范渝摄影作品《昔日工厂,今日公园》。
当地人爱在长流河公园漫步、休闲,听着流水,看着旧厂房,他们或许也会忆往昔,却更多是享受眼下的一份惬意时光。
热爱摄影的范渝,曾用相机记录下他的大厂生活,在那花样年华里,有着热火朝天的干劲。而今日,他更多用相机记录当地闲适的生活。青白江开始变得温婉,闲适而得体,又或许青白江并没有变,这里的生活本就如此。
看今朝:
年轻的区,世界的城
如今,我们很难定义青白江。昔日“钢铁直男”,在凤凰湖的樱花烂漫里,着上了诗人的气质,汉服的飘带飞扬,我们望见的是一座通向世界的城。
如今的青白江,作为成都国际铁路港所在地,拥有自贸试验区、国家级经开区、综合保税区等一系列“金字招牌”,日益成为西部对外开放前沿。
青白江,一直在世界的通道上。
历史上,青白江所在之地乃古蜀道要冲。自秦蜀古道开通以来,青白江弥牟镇就是金牛古道上的一大关隘。作为南方丝绸之路的节点地区,青白江所在之地在历史上即扮演着文化交流的角色。
青白江区双元村春秋战国墓葬群发掘出土的蜻蜓眼琉璃项链即是明证。据考古人员研判,它极有可能来自于中亚草原游牧民族。“蜻蜓眼”的发掘出土,印证了古蜀先民与西域文明的古老往来。
一条连接多个文明古国的道路,在历史的长河中清晰地显现出来。由此衍生而出的音乐剧《蜻蜓眼》也象征着古丝路与新丝路在青白江区重叠交汇的特质。
一颗蜻蜓眼,自青白江区双元村的春秋战国墓葬群发掘而出,穿越了两千多年的时光,交织出一曲文明交流的赞歌。
而今,这个年轻的区,又因为成都国际铁路港的不断发展和中欧班列(成渝)的火热开行,悄然成为了一座世界的城。当你踏入亚蓉欧国家(商品)馆,外部的城堡、内部的异国风情装饰、房间里琳琅满目的外国商品,都让你有一种置身国外购物的感觉。法国馆经营者徐丹丹说,你很难想象,仅半个月,一瓶来自波尔多酒庄的红酒就能送到本地人的餐桌;以前只有在特定地点才能喝到的进口精酿啤酒,现在连最普通的烧烤档都能以亲民的价格买到。
亚蓉欧国家(商品)馆以欧亚经贸往来为基础,搭建出了“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商品展销、体验及文化交流的开放型双向交流平台。
青白江的变化,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有着深刻体感。作为本土青白江人,80后徐丹丹说,小时候,繁忙的火车在家门口的铁路上奔忙,将家乡生产的化肥、钢材等运往各地;长大后,火车仍日夜不停地运转,但往来之物与往来之地已大为不同。一方面,“川”字号特产以及智能电器、电子产品、汽车等一起勇闯世界;另一方面,俄罗斯的木材、欧洲的红酒和美妆、澳洲的牛奶等,则以平民的价格走入千家万户。
这个再度融入世界的故事要从2013年说起。当年4月26日,第一列“蓉欧快铁”(成都中欧班列前身)从这里开出,北上陕甘,经新疆阿拉山口出境,途经哈萨克斯坦、俄罗斯、白俄罗斯等国,最后直达波兰罗兹。12天,9826公里,这些数字或许只是全球化声浪里的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但对于青白江来说,却是命运的转折点。当年9月,国家层面的“一带一路”倡议正式提出。伴随着中国国际参与的深入,在青白江,一座国际铁路港拔地而起,这里也一跃成为世界供应链的重要一端。
至2023年,已是十年。
十年,足够一座城市完成一次自我更新;十年,也足够青白江人适应自己世界参与者的新身份。
青白江中欧汽车城负责人陈友富介绍,成都国际铁路港已不再仅仅定位为交通枢纽,而向着贸易港的方向拓展。物流仅仅是运输,贸易才能产生更大价值。“汽车产业是铁路港由物流口岸向贸易型口岸转变的标杆。”陈友富说。
如今,中欧汽车城已逐步摸索出一条“买全球,卖全球”模式,物流和仓储之间业已形成“运贸一体”的底层逻辑。
下一个十年,青白江将有更多可能性。对此,玉龙化工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叶锐信心十足。2008年,研究生毕业后手握众多offer(录取通知)的武汉青年叶锐,毅然选择来到青白江,成了一名基层工程师。在科学家、工程师、企业家之间,他慢慢摸索出一条隐秘的连接。
将科学家的创新思维、工程师的强转化能力、企业家的敏锐市场嗅觉融为一体,一个面向国内国际的中试产业正在青白江兴起。所谓“中试”,叶锐指出,就是实验室瓶瓶罐罐的科研成果在走向大批量生产之前的中间性实验环节。这个环节是“放大的实验室,缩小版的产业线”,孕育着科创公司的雏形。
目前,玉龙化工已成功孵化多家科技型公司。未来,伴随着中国和世界科技领域交流的深入,青白江中试产业基地将诞生更多重量级的科创企业。
国际贸易方兴未艾,产业结构不断更新,这些都为青白江制造了众多创业、就业机会。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在距离成都主城区仅30公里的青白江安居,他们或是本地青年回流,或像几十年前创建工业区时一样自各地汇聚。
在青白江工作多年的陈芒说,这些年轻人或曾北漂,或曾南漂,见识过大城市的繁华,也学到一身本领,最后落户青白江,既享受生活的闲适,又能在安逸中,觅得一份机会。龙骏航就是一位在外地和成都市区打拼过多年的媒体人,他最终选择回归青白江,较低的生活成本,不曾将就生活品质,使他真正体会到家乡的好。
古今的融合,中外的交流,新旧的转型,创造出了独属于青白江的城市活力,既抚慰了返乡青年的乡愁,也正在成为一些外来人口的“第二故乡”。或许正如康国生所说,青白江有一种迷人的气质,能容纳来自五湖四海的人。这种开放的基因和气度,是工业带给这座城市的遗产,也是其断腕新生之后的馈赠。
在青白江,在传统文化熏陶下,这里正走上现代化国际化发展的新征途,看得见未来,追求着星辰和大海。
源自岷江水系、最终汇入沱江的青白江大河,蜿蜒成为青白江区的母亲河,千百年来孕育着这片闪耀天府文化的土地。60多年前,这片土地在担负共和国工业脊梁的时代重任中,平地立起青白江这座城市。如今,在推动共建“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的新征程中,这里更蝶变成一座内陆开放新城。
每年春天,青白江凤凰湖畔数万株樱花盛放,成为天府之国春季的一大盛景。流沙河曾为凤凰湖赏樱阁题联,联曰:云影挽舟天上坐,鹄声留客梦中听。
凤凰湖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数十个品种樱花次第开放,让这里成为西部著名赏樱胜地。
世界,青白江,城厢,流沙河念念不忘的故园海棠以及令他沉醉的凤凰湖樱花——青白江的故事,似乎没有穷尽。今日之青白江,或许正如流沙河在一首诗中写到的那样——路上春色正好,天上太阳正晴。
策划丨三联.CREATIVE
监制丨沈艺超
微信编辑、设计排版丨毛思雨
作者丨维尔
图片来源丨 青白江区委宣传部、李静、白桂斌、范瑜、视觉中国
*文章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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