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劝你晚点再去淄博

从“大学生之约”到“绝不缺斤少两”再到“为淄博的荣誉而战”，毫无疑问，淄博火了。

“小饼烤炉加蘸料”的灵魂烧烤三件套，已经成功新晋为每个五一出游人心目中的白月光。淄博市文旅局亲自下场劝退，都挡不住广大游客汹涌的热情。

去还是不去，已经成为一个摆在眼前的哲学问题。不过大部分人可能连思考问题的资格都没抢到，因为12306连候补人数都有上限。

只有少数有票的天选之子还有机会纠结，要不要做一回特种兵体验人山人海副本，毕竟淄博这张新地图的玩法层出不穷。谁不期待去看看，继周村绿豆糕大爷之后，淄博还能刷出什么新BOSS呢？

所有决心在这个五一前往淄博的勇士，一定都做好了直面人潮人海的准备。然而这次的情况可能比想象中更严峻。

2023年春运期间，淄博站日均发送旅客量尚不足1万人次[1]。但4月16日，发送旅客量已经飙升到4.72万人次，足足增加了3倍以上[2]。

这些游客大量集中在常住人口不到80万人的张店区[3]。而张店区唯一的4A级旅游景点、主体建筑面积5万平方米的淄博陶瓷琉璃博物馆，日最大承载量也不过2万人次[4]。

这意味着目前淄博的人流量已经远远超出了这座城市所能负荷的范围，过度拥挤必将成为一个既定事实。

我们已经看到，4月中旬起，淄博大大小小的烧烤店无论冷门热门，几乎都要等两三小时才能进门。

吃不到想吃的菜、打不到车、订不到酒店这些问题，或许都能找到替代方案，但安全问题就不容忽视了。

一项针对公共安全的研究指出，人群密度的临界值是5人/m²。超过这个限度后，人群就处于风险中[5]。2007年国务院制定《大型群众性活动安全管理条例》，规定每场次预计参加人数达到 1000 人以上的大型群众性活动应向相应公安机关报备[6]。

因为环境极度拥挤时，人会产生神经紧绷、情绪激动甚至呼吸困难等反应。这时候，哪怕是微小的事件，都能很快改变人群的整体情绪，引发焦虑、恐慌，导致推挤、踩踏甚至严重的伤亡[7]。

当然真正发生危险的概率非常低，但人一多就得排队，排队就有人插队，插队就会吵架。珍贵的五一假期，谁愿意浪费时间跟人吵架啊？

就算小心翼翼地躲开了所有潜在风险，顺利来到近日颇负盛名的八大局市场，除了烧烤，你可能也只能对着大部分淄博人都没吃过的牛奶棒、紫米饼和炒锅饼发呆。这些仓促上架的特产被不喜欢的游客戏称为“低配金砖面包”、“面包包饭”与“风味茄子磨牙棒”。

不久前，这里的名字还是朴素的“北二巷便民市场”。短短数月间，维系周边居民生活的菜摊、肉摊、水果摊、服装店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街新鲜出炉的网红小吃店。

货真价实很好，物美价廉也很好。但号称齐国故都、蹴鞠发源地的淄博，给人的旅游体验咋就这么单薄呢？

单薄就对了。事实上，淄博确实是近几年才开始发展旅游业的。

它原本是一座为工业而生的城市。建国初期，新中国为了发展重工业，一手建立了淄博市。

淄川、博山最早被合称为淄博，就是因为两地都盛产煤矿。

丰富的矿产资源催生了工业的发展，1869年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在山东勘查时，已经将博山县称为他一路以来遇到的工业最发达的城市[8]。

微弱的工业萌芽，在胶济铁路全线尤其是张博支线竣工通车之后，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

新中国成立前，淄博已经拥有以氧化铝厂、南定热电厂、山东窑业厂、新华制药厂为代表的一系列工厂，这些工厂足以占据当时山东工业的半壁江山。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政府决定集中优先的资源，重点投向工业部门。这时期的淄博开足马力，创造了新中国工业史上的许多“第一”，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所用电机、第一台多功能呼吸机、第一家真丝带生产厂、水泵行业第一枚金牌、第一个铝工业基地……[9]

这样的光辉持续了很久。2002年到2008年，沂源先后有六家企业成功上市，成为全省上市公司最多的县域之一，被称为“沂源现象”。与之并驾齐驱是“临淄速度”，一年时间里，临淄四家企业先后登陆深交所中小板[9]。

当时的淄博有许多傲人的成绩。不仅是五大瓷都之一、也是四大电机生产基地之一。全市的原油加工量位居全国第二，氧化铝和解热药产量都能达到国内产量的三分之一[9]。

不过，光明与黑暗的转换有时候只需要一瞬间。随着采矿资源的枯竭与国家政策的转向，淄博迅速跌落神坛。

2008年，淄博的GDP排名还在全省第五位，到2022年，就已经跌至全省第七，被临沂、济宁纷纷赶超。

2010年，盛极一时的淄博海信的电视机生产线全部停产。2015年，曾经作为企业代表的淄博铝厂正式宣布破产。连历史悠久的优势产业陶瓷业，都因为缺乏品牌影响力和完善的销售渠道，在与佛山陶瓷竞争中一败涂地，淄博陶瓷沦为佛山陶瓷的贴牌厂家。

反映到资本市场上，就是2012年联创节能成功首次公开募股之后，淄博再无企业登陆A股主板市场。相反，多家淄博A股上市公司被外地企业重组，这其中即包括联合化工、万昌科技、华联矿业及宏达矿业等企业[9]。

产业转型已经势在必行，淄博究竟能不能通过烧烤叩开发展旅游业的大门？

一个需要正视的事实是，淄博的地理条件十分不利于发展旅游。

建国初期，淄博仅下辖博山、张店、淄川、周村四个地区。为了更好地发展当时国家急缺的重工业，整个城市的发展都围绕着几个核心的工业生产点，导致每个地区的面积都很小，且各个地区之间的间隔较大[10]。

1970年到1989年间，临淄、恒台、高青、沂源四个地区，分三次陆续划归淄博市。淄博正式成为了一个形状狭长的组群式城市。

这种主要依赖行政规划而非自然集聚形成的城市模式，不仅让淄博缺乏人文底蕴，也对交通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有研究显示，淄博市的道路网级配不协调。主干道建设较好，次干路密度低于主干路，支路基本没有形成，远未达到规范要求[11]。

体现在旅游方面，就是各大景点之间距离远，交通不便。举例来说，周村区周村古商城与博山区鲁山国家森林公园的之间距离约为44公里，驾车需1小时，乘坐公交则平均需要两个半小时[12]。

而淄博又位于胶济铁路线中心地段，有15条支干线通往全国各地。这就造成游客进来容易，出行难，对于旅游体验无疑是一场灾难。

发展重工业的另一个代价是严重的污染。开采矿山时，矿坑需要排水。这些水是高硬度、高硫酸盐、高矿化度的劣质水，排入河道环境中，会造成地表水环境的破坏。淄博部分浅层地下水个别指标严重超标，已无法用于工农业生产[13]。

工厂、 锅炉及窑炉的废气排放，也让淄博市的空气质量不容乐观，一度被列为“2+26京津冀大气污染传输通道城市”，勒令整改。

甚至有研究指出，张店区长期的环境污染，已经造成污染区居民面临恶性肿瘤和呼吸系统疾病高发的严重风险[14]。虽然整个淄博都为环境治理做出了不少努力，但距离绿水青山，淄博显然还有不短的路要走。

显然，无论是从安全还是从舒适度的角度出发，当下去淄博显然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2021年，淄博市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通过发展夜间经济、举办啤酒节、音乐节等举措，发展文旅业[15]。

类似的政策近年来曾在多地奏效，最广为人知的例子是西安大唐不夜城。

2018年，大唐不夜城街区以盛唐文化为主题进行升级改造，举办了为期66天，共计251项活动的“西安年·最中国”活动。在演出、雕塑、节目上都花了大量心思创新。

不倒翁小姐姐的妆容，可以追溯到陕西历史博物馆的彩绘女立俑；贞观广场和开元广场之间的武后行从雕像，以唐代仕女画家张萱的《皇后行从图》为蓝本；风流倜傥的李白，就在景区里邀请游客对诗[16]。

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大唐不夜城能成为2019年抖音播放量最高的景点[17]。

不过，旅游业的发展和烧烤一样，都需要足够的时间。

在文旅行业迅速发展的时代，挣快钱曾经是一种风俗。传统社会节奏慢、收入低，旅行一出门就花钱，不多走多看，都觉得愧对付出的经济成本，匆忙之下，游客对于同质化问题来不及过多挑剔。大多数企业和商家自然也不愿意花时间精力创新，一门心思盯着旅游市场爆火的项目抄袭。

但时代早就变了。现代社会节奏快、收入高，旅行变成了一种休闲活动，游客渴望的是一场放松身心的沉浸式体验，对满世界大同小异的古镇和轰炸大鱿鱼避之不及。如果没有自己的特色，再好的景区也不过是在大力营销下，短暂地火一阵子罢了。

好饭不怕晚。想想姜子牙等到九十多岁才在营丘受封为齐王，营丘成为齐都后又等了近两百年才更名临淄，等一年再吃上淄博烧烤，也就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