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卡尔·马克思》的若干历史背景

文 | 马宁

卡尔·马克思出生于1818年5月5日，今年（2018年）是他诞辰的200周年。2017年，有一部德法比利时等国合拍的电影《年轻的卡尔·马克思》上映。由于已经很久没有关于马克思的文艺作品问世，这部电影引起了广泛关注。

平心而论，这部电影拍得还是不错的。创作者当然不是出于宣传马克思主义的目的，但是这部电影基本忠实于历史事实，并以正面的、积极的、激进的形象塑造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等人。

关于这部电影及其优缺点的解读已经有很多。本文不再着笔于此，而是向读者介绍这部电影涉及到的历史背景和若干人物。

这部电影从1843年开始，终于1848年。

不能不说，创作者很有眼光，影片选取的这段时间，在马克思主义史上是极为重要和关键的时期。

一、《莱茵报》

在此之前的1841年，马克思获得了博士学位，而后于1842年到《莱茵报》做了编辑，并于10月成为了主编。《莱茵报》本就具有黑格尔学派色彩，马克思的到来使这张报纸更加激进了。《莱茵报》与普鲁士官方发生了直接冲突，马克思关于林木盗窃法的文章等产生了很大影响。在马克思的手里，《莱茵报》发行量猛增。《年轻的卡尔·马克思》一开始，就是有关林木盗窃法的镜头。

马克思这些文章招惹了当局的愤怒。《莱茵报》被查封了，电影也由此开始。

电影中马克思和其他编辑一起，被军警抓走。事实上，在《莱茵报》被查封之前，马克思已经辞职。马克思后来指出，《莱茵报》编辑部以为他离开了，就会避免被查封的命运。

马克思真正被警察盯上，发生在法国，他和燕妮被驱逐出法国。这段故事在电影中也有所体现。马克思被要求在24小时之内离开巴黎。马克思一家到了比利时，后来马克思在比利时又被警察抓走过，而且惊慌失措的燕妮也被巡警抓进牢房。

在《莱茵报》的工作对马克思思想的转变有很大促进作用。马克思后来说，“1842—1843年间，我作为《莱茵报》的主编，第一次遇到要对所谓物质利益发表意见的难事。莱茵省议会关于林木盗窃和地产析分的讨论，当时的莱茵省总督冯·沙培尔先生就摩塞尔农民状况同《莱茵报》展开的官方论战，最后，关于自由贸易和保护关税的辩论，是促使我去研究经济问题的最初动因。另一方面，在善良的‘前进’愿望大大超过实际知识的时候，在《莱茵报》上可以听到法国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带着微弱哲学色彩的回声。我曾表示反对这种肤浅言论，但是同时在和《奥格斯堡总汇报》的一次争论中坦率承认，我以往的研究还不容许我对法兰西思潮的内容本身妄加评判。”

马克思离开《莱茵报》后，首先批判了黑格尔法哲学，“我的研究得出这样一个结果：法的关系正像国家的形式一样，既不能从它们本身来理解，也不能从所谓人类精神的一般发展来理解，相反，它们根源于物质的生活关系，这种物质的生活关系的总和，黑格尔按照十八世纪的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先例，称之为‘市民社会’，而对市民社会的解剖应该到政治经济学中去寻求。”

正是对政治经济学的研究，马克思发现了历史唯物主义。1848年革命期间，马克思和恩格斯创建了《新莱茵报》，成为民主派的机关报，恩格斯后来说《新莱茵报》是“革命年代德国最著名的报纸”。在报纸存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先后被起诉23次之多。马克思7次受到庭审，恩格斯2次站到被告席上。有一次有两个军士借口《新莱茵报》上的文章受到了侮辱，要找马克思进行报复。马克思穿着一件睡衣出来见他们，从睡衣口袋里露出了一把没有装子弹的手枪枪柄，那两个军士看见以后，很快就溜走了。

二、青年黑格尔学派

在《莱茵报》时期，马克思与青年黑格尔学派的分歧日益明显了。电影里，军警来查封报社的时候，许多人惊慌失措，马克思指责他们，很真实的反映了当时激进的马克思与用哲学自欺欺人的黑格尔学派的对立。

施蒂纳后来写了《惟一者及其所有物》，成为马克思和恩格斯重点批驳的对象，直接促成了《德意志意识形态》的问世。恩格斯在给马克思的信中写道，“施蒂纳的《惟一者及其所有物》一书，即使你还没有见到，想必也已经听说了吧。……是现代社会所能用来反对我们的最后论据，是现存的愚蠢事物范围内一切理论的顶峰。”

三、《德法年鉴》

电影中，马克思被抓走时，卢格在囚车上，向马克思吐露，他打算去巴黎出版刊物，请马克思和他一起去。

这就是《德法年鉴》。这本杂志只出版了第一期和第二期的合刊号就停刊了，原因是马克思与卢格之间存在着巨大分歧。但是《德法年鉴》的意义非常重大，它唯一出版的这一号，刊登了马克思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和《论犹太人问题》，恩格斯的著作《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和《英国状况》。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写下了著名的“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以及“德国人的解放就是人的解放。这个解放的头脑是哲学，它的心脏是无产阶级。哲学不消灭无产阶级，就不能成为现实；无产阶级不把哲学变成现实，就不可能消灭自身。”

这是马克思第一次公开宣布无产阶级负有推翻旧世界、建立新世界的历史使命。

恩格斯的《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则是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第一篇经济学著作。马克思称其为“批判经济学范畴的天才大纲”。恩格斯在书中写道，“经济学家离我们的时代越近，离诚实就越远。时代每前进一步，为把经济学保持在时代的水平上，诡辩术就必然提高一步。”

《德法年鉴》也代表着马克思和恩格斯正式合作的开始。两个伟人从此结下了深厚的、终身不渝的革命友情。

四、《神圣家族》

马克思和恩格斯合作的第一部著作就是《神圣家族》，第一部著作的批判对象不是他们深深痛恨的普鲁士德国或者资本主义，而是青年黑格尔派。

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出身于青年黑格尔派。但是他们激进的民主主义和共产主义立场，很快冲破了青年黑格尔派的束缚。

青年黑格尔派以为“批判”才是真实而有力的，是历史的创造者。哲学与群众无关。马克思和恩格斯并不同意。于是有了论战性著作《神圣家族》。这本著作最初的名字是《对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后来马克思改成了《神圣家族》。恩格斯在信中写道，“新的书名《神圣家族》肯定会使我和我家虔诚的、现在本来就已十分恼火的老头儿发生争吵，这一点你自然不会知道。”

电影中有一个片段，表现了恩格斯与他的父亲之间发生的冲突。

电影中，恩格斯的父亲说了这样一句话：

电影在这里真实的反映了恩格斯在曼彻斯特工厂中的实际情况。常常有人说恩格斯是资本家，实际上恩格斯只是高级职员。一直到1864年——他的父亲去世4年之后，恩格斯才成为“欧门——恩格斯”公司的合伙人。而不久之后，在1869年7月恩格斯就兴高采烈地彻底结束了在欧门——恩格斯公司的工作。

影片中有恩格斯出入工人聚集区并与玛丽一家相识的情节。恩格斯在英国期间与英国工人阶级和工人运动领袖接触频繁。恩格斯曾经说过，工人阶级从不把他当作外国人看待。恩格斯曾经交往过很多女朋友，但是他一生的挚爱是爱尔兰女工玛丽·白恩士。

电影中，马克思和恩格斯酝酿《神圣家族》的时候，燕妮对书名提出建议，马克思和恩格斯采纳了。

电影在很多场面中都描述了燕妮参与马克思与恩格斯的理论创造，也有海伦·德穆特参与其中的镜头。这都是真实的。但是，电影中的这个片段是虚构的。因为当马克思与恩格斯缔结伟大友谊的时候，燕妮并不在巴黎。恩格斯在后来写给马克思的信中也证实了这一点：“向你的夫人（虽然我还不认识她）及其其他应当问好的人问好。”燕妮自己在《动荡生活简记》中也这样写到，“当我不在家时，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来访问过卡尔。”

五、蒲鲁东等人

《神圣家族》热情赞誉了蒲鲁东。马克思也确实在巴黎结识了蒲鲁东，而且往来很多。

在蒲鲁东与马克思结识之前，已经于1840年出版了《什么是财产？》一书。该书引起轰动，马克思后来评价说，“耸人听闻的著作在科学中也像在小说文学中一样起着自己的作用。”马克思认为蒲鲁东在《什么是财产？》一书中模仿康德，后来写作《贫困的哲学》又模仿黑格尔的手法。

马克思本想邀请蒲鲁东为《德法年鉴》撰稿，但是蒲鲁东拒绝了。这直接导致《德法年鉴》名不符实，缺少法国人的稿件。这也是卢格与马克思分手的理由之一。

马克思后来回忆到，“在长时间的、往往是整夜的争论中，我使他感染了黑格尔主义，这对他是非常有害的，因为他不懂德文，不能认真地研究黑格尔主义。我被驱逐出巴黎之后，卡尔·格律恩先生继承了由我开始的事情。他作为德国哲学的教师，还有一个胜过我的地方，就是他自己一点也不懂德国哲学。”

典型的马克思式的嘲讽。格律恩在电影的中文字幕中被翻译成“格林”。

后来马克思写了《哲学的贫困》来批判《贫困的哲学》。《哲学的贫困》和《共产党宣言》一道，宣告马克思主义的正式诞生。

电影中，还提到了无政府主义的头子巴枯宁。在电影中，巴枯宁与马克思是在一场蒲鲁东的演说中结识的。

马克思确实很早就认识了巴枯宁。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一生中认识了不少俄国人。不过巴枯宁与马克思的交情不怎么样。特别是第一国际成立之后，巴枯宁企图篡夺第一国际领导权，引发国际内部的纠纷，最后以巴枯宁等人被开除出国际告终。

电影中还提到了魏特林。魏特林曾经是工人阶级的代表人物，与马克思和恩格斯友好，但是理论上的分歧使他们很快分道扬镳了。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布鲁塞尔通讯委员会中的工作，使他们与威特林彻底决裂。

马克思在巴黎时期，还有一个保持经常联系的人，在电影中没有出现，那就是德国著名诗人海涅。马克思和海涅的交情非同寻常。

六、共产主义者同盟

影片的最高潮，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改组正义者同盟。经过一番争取和斗争，马克思和恩格斯加入了正义者同盟并被授权起草纲领。

不过与影片的戏剧性情节不同的是，马克思和恩格斯是被邀请加入正义者同盟的。马克思在加入正义者同盟的时候，还提了条件。

在影片中，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出席了正义者同盟的会议。恩格斯发表了激情澎湃的演说。

可能观众会有些奇怪。为什么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出席了会议，却一直是恩格斯站在台前讲话？这不是我们一贯斗志昂扬的马克思的风格呀？其实真实的历史是，马克思并没出席加正义者同盟改组为共产主义者同盟的这次会议。只有恩格斯出席了。会议于1847年6月在伦敦召开，决定改组为“共产主义者同盟”，接受“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口号。

1847年11月底，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出席了共产主义者同盟的第二次会议。会议前恩格斯写给马克思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这次代表大会肯定是决定性的，因为这一次我们将完全按照我们自己的方针来掌握大会。”恩格斯在信中还提出了一个具有深远意义的建议：“我们最好是抛弃那种教义问答形式，把这个东西叫做《共产主义宣言》。”辩论整整持续了10天。最后马克思和恩格斯获得了胜利。再后来，就有了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共产党宣言》。

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