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领先时代，中国通信产业走向何方？
加快推动5G、千兆光网技术迭代升级，以维护技术动态领先优势巩固持续领先地位；加大对6G、万兆宽带等下一代通信核心技术研发，维护全球统一通信标准体系；着力推动通信产业与数字经济融合发展，将通信产业局部领先优势转化为数字经济全面领先优势
图/视觉中国
文 | 贺俊 李伟 江鸿
编辑 | 王延春
通信产业是国民经济中的战略性、基础性、先导性产业，是网络强国、数字中国建设的核心支撑。在几代通信人的不懈努力下，在政产学研的通力协作下，中国通信产业实现了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从跟随到引领的伟大跨越。然而，面对美国产业链断链、新技术路线颠覆、重返国际标准组织等战略性打压的外患，以及国内基于新型信息基础设施的数字应用场景发育不足的内忧，中国通信产业的未来并非如主流观点和社会大众所预期的那样，持续领先似为水到渠成之事。
相反，通信产业持续辉煌面临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推动中国通信产业行稳致远、持续领先，需要久久为功，在战略层面克服三大瓶颈：一是加快推动5G、千兆光网技术迭代升级，以技术动态领先优势巩固持续领先地位，破解美发达国家的战略颠覆；二是加大对6G、万兆宽带等下一代通信核心技术研发，维护全球统一通信标准体系，提升通信产业持续领先能力；三是着力推动通信产业与数字经济融合发展，将通信产业局部领先优势转化为数字经济全面领先优势。
中国通信产业全球领先背后的外患内忧
中国不是通信技术的发源地，但借助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和举国体制的制度优势，中国通信发展走出了一条非凡之路，实现了通信网络基础设施和通信产业的双双全球领先。
在网络基础设施方面，中国已建成全球规模最大、技术领先的网络基础设施。截至2022年底，中国5G基站为231.2万个，具备千兆宽带网络服务能力的10G-PON端口数达1523万个（业界又称F5G），移动和固定网络基础设施双双位居全球第一。在通信产业方面，全球通信设备市场中中国企业市场份额超过40%，全球五大通信设备商中中国有两家，其中华为稳居世界第一，中兴位居世界第四；在全球21万余件5G标准必要专利中中国企业占比近40%。
但与此同时，中国通信产业也面临诸多外患内忧：
第一，5G、千兆光网领先地位面临美国等发达国家新型技术路线的颠覆。通信技术经济范式特征决定了，通信产业的竞争本质是技术路线和标准体系的竞争，通信产业领先地位的争夺核心是技术路线和标准体系主导权的争夺。当前，中国5G和光纤通信的领先地位是建立在软硬件一体化，芯片、操作软件专用化基础上的封闭式技术路线。为了颠覆中国技术路线的领先地位，美国等发达国家大力发展软硬件解耦，芯片、操作软件等通用化的开源技术路线，试图实现通信技术路线的换道超车。
自2018年以来，美国强化与盟友国家在开源5G技术路线（ORAN技术）上的合作，不断加大对开源5G路线的支持，2020年1月美国国防部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发布“开放、可编程、安全5G”项目（简称OPS-5G），正式启动“军版”网络开源计划；《2022年美国芯片与科学法案》为芯片和开放无线接入网（ORAN）总计拨款542亿美元。除5G之外，美国还在光纤通信领域推动开源光通信技术发展（即DCI-BOX技术）：《2021战略竞争法案》首次提及光通信技术，并将其与5G、集成电路、人工智能等列为需要关注的七大重点领域，要求协调技术治理部门和相关伙伴在基础研究和竞争前技术领域展开合作，以追求光通信技术领域的潜在机会；当前，美国运营商（AT&T）、互联网企业（Facebook、Google等）已成立了CORD（Central Office Re-architected as Datacenter）、TIP（Telecom Infra Project）等组织加快推进开源光纤通信技术研发和产业化。
第二，美国等发达国家加快推动6G等下一代通信技术研发和“去中国化”，下一代通信能否持续领先面临巨大不确定性。通信产业中后发者往往通过加快通信产业代际演进的方式实现对领先者的赶超。上世纪80年代，欧洲为了实现对美国的赶超，在1G技术商用不久就成立了GSM专家组推动2G技术的研发和产业化，最终赢得2G时代全球领先地位。面对当前中国在5G、千兆光网为代表的“千兆时代”领先，美国也加快推动通信产业向“万兆时代”演进，重夺通信产业全球领先地位。
2020年，美国电信行业解决方案联盟联合三大电信运营商Verizon、AT&T和T-Mobile以及Qualcomm、Microsoft、Facebook、InterDigital等公司宣布成立下一代G联盟（Next G Alliance），开展6G相关技术研发，以确保美国能够在6G以及下一代通信技术中保持领导地位。在千兆光网方面，美欧等发达国家也加快推动基于多种技术路线的万兆宽带网络发展，根据Omdia的研究报告，目前全球已经有55家运营商开始提供万兆及以上通信服务。更为重要的是，美欧等发达国家在推动下一代通信技术过程中，试图将中国排除在创新体系之外，构建“去中国化”的通信产业体系，从而彻底扼杀中国通信产业。
第三，通信产业局部领先优势尚未转化为数字经济全面领先优势。与通信产业全球领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数字经济呈现整体滞后美欧等发达国家的态势，数字经济整体规模较小、企业国际竞争力弱、数字化转型滞后。从数字经济绝对规模来看，2021年中国数字经济规模为7.1万亿美元，虽然位列全球第二，但不足美国数字经济规模（15.3万亿美元）的一半；从数字经济占比来看，中国数字经济占GDP比重处于第三梯队（占比介于30%-45%），远低于美欧日韩等发达国家（占比在60%以上）；从企业竞争力来看，中国数字经济企业整体竞争力较弱，福布斯发布的全球数字经济100强显示，全球数字经济100强企业中美国有38家，中国只有14家，不及美国的一半，且在20强中美国有12家，中国只有4家。
从数字化转型来看，中国企业数字化转型整体滞后，以企业上云为例，根据麦肯锡等研究机构的数据，美国企业的上云率达到了85%以上，欧盟企业的上云率达到了70%左右。根据信通院的不完全统计，中国企业的上云率仅达到30%，工业、交通、能源、传统行业的上云率更低，大约在20%左右。
第四，工业通信网络市场仍被国外企业控制，数字化转型背景下的工业网络自主可控和安全风险存在隐患。中国具有领先地位的5G、千兆光网主要应用于工业领域之外的通信，工业领域内的通信由于与机器设备强绑定以及传统路径依赖等原因，目前仍被西门子、施耐德、三菱等国外企业掌控，主要通信技术包括现场总线、工业以太网等。根据HMS的数据，2022年全球工业网络中工业以太网的市场份额占据60%以上，现场总线的市场约为28%，而以5G为代表的无线市场份额不足10%。在全球数字经济不断深化、企业数字化转型加快推进的背景下，工业领域通信技术对外依赖一方面会引发产业链供应链安全风险，另一方面也带来了信息安全隐患。
推动中国通信产业行稳致远、持续领先的路径
推动中国通信产业行稳致远、持续领先需要在国家层面战略要着力解决如下三个方面问题：一是加快推动5G、千兆光网技术迭代升级，以维护技术动态领先优势巩固持续领先地位，破解美发达国家的战略颠覆；二是加大对6G、万兆宽带等下一代通信核心技术研发，维护全球统一通信标准体系，提升通信产业持续领先能力；三是着力推动通信产业与数字经济融合发展，将通信产业局部领先优势转化为数字经济全面领先优势。
建议从如下几方面强化政策支撑：
第一，构建整体数字战略，加快网络、算力、云计算等新型基础设施的总体部署，强化新型基础设施与下游数字应用融合发展。数字经济网络化、生态化的技术经济范式决定了，推动数字中国建设和数字经济领先发展要构建整体数字战略，其战略要点包括如下两个方面：
一是推动网络、算力、云计算等新型基础设施总体部署。网络基础设施虽然是数字经济发展的必要条件，但单独的网络基础设施不足以保证数字经济高质量发展，只有协同推动网络基础设施与算力、云计算等基础设施统筹部署，构建完善的新型基础设施体系才能有效促进数字经济发展和领先。对此，要推动不同基础设施主管部门的协调合作，出台新型基础设施总体部署规划，强化网络、算力等基础设施建设标准的统一制定和协同，加快构建与算力基础设施相配套的网络基础设施建设标准。
二是强化新型基础设施体系与下游数字应用的融合发展。推动新型基础设施与下游数字应用融合发展的关键在于发展基于新型基础设施的数字化解决方案，繁荣数字化转型的供给市场，以供给牵引数字应用发展。对此，要加快发展基于互联网的云服务软件，大力培育云服务平台，以产业链链长以及龙头企业为牵引，加快支持产业链链长探索基于细分行业的数字化转型应用方案，形成行业数字应用创新示范。
第二，确立“以迭代促领先、以发展破颠覆”的战略思路，加快推动5G、千兆光网技术迭代升级，推动万兆通信技术研发和国际合作，抢占“万兆时代”标准和产业主导权。未来中国通信产业发展需要在“延长当前代际周期、获取更多产业领先红利”与“抢占下代技术先机、保障持续领先地位”中寻求战略平衡。为此，提出如下两方面建议：
一是推动5G向5.5G演进、推动千兆光网向F5.5G演进，加快通信技术迭代升级。通信产业即使在同一代际的发展过程中，技术也会不断迭代和升级，不断推动技术迭代和升级，保持动态领先优势是通信产业持续领先的关键。半代技术在通信产业中往往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既可以延长当前代际周期，增强领先技术的市场回报，又能为下一代技术研发提供需求识别信息和技术研发积累。因此，中国要充分发挥半代技术通信产业的战略性作用，加快推动5.5G和F5.5G技术的研发和网络建设，积极推动5.5G和F5.5G在工业领域的应用。
二是加快推动万兆技术研发和产业化，建立“万兆网络”商用示范城市，以“局部先行”确保在下一代通信产业技术研发和产业化上与“全球同行”。为了防止美国等发达国家在下一代通信技术对我形成颠覆，中国需要加快6G、万兆宽带等新一代通信技术研发。在下一代通信代际中持续保持领先的核心有二，一是强化对关键核心技术的研发，保障下一代通信核心技术的自主可控和全球领先；二是维权全球统一的通信标准体系，有序推动代际演进升级。借鉴5G赶超经验，在6G、万兆宽带研发过程中需要构建国内外企业、高校、科研机构广泛参与的联合创新平台，牵头维护全球一体化的通信技术标准。可以发挥地域空间优势，率先在北京、上海、广东、深圳等有条件的地区开展“万兆通信”技术研发和商业化试点，建立“万兆网络示范城市”，以“局部先行”确保在下一代通信产业技术研发和产业化上与“全球同行”。
第三，加快建设基于5G、千兆光网的数字化转型生态体系，以通信领先优势为抓手打造数字化转型中国方案。工业领域数字化转型是未来数字经济创新发展的关键领域，也是中国通信产业局部优势转化为数字经济全面优势的战略基点。对此，要充分发挥中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丰富应用场景优势，着力培育基于5G和千兆光网的数字化转型中国方案，牵引数字经济领先发展。
具体地，一是加快推动基于5G、千兆光网的工业互联网创新应用，大力发展5G工业网、千兆工业光网，推动全光网园区、5G工业专网建设；二是加快推动运营商转型，优化对运营商考核改革和政策支持，推动运营商从网络服务提供商向数字化综合解决方案供应商转变；三是强化优秀数字化转型方案的落地推广和示范引领作用，加大对优秀数字化转型案例的评选、资助力度，推动优秀数字化转型方案落地实施和复制推广。
作者贺俊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小企业研究中心主任；李伟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江鸿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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