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银行体系的风险如何演化？

2023-05-11 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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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2022年西方主要央行大张旗鼓为抗通胀而进行的大幅加息以来，论成效而言，通胀在缓慢地下行；不过，全球流动性因此大幅降低，使得加息的直接结果，是在通胀达标以前，金融机构帅先遭了殃。2022年9、10月发生的英国养老金危机，被英国央行用局部QE的方法给从悬崖边救了回来；今年3月的美国区域银行（硅谷银行、签名银行等）存款挤兑使得美联储不得不用“创可贴”策略来救美国广大的存款人；欧洲监管则用“包办婚姻”的强行手段使瑞银并购濒临破产的瑞信。

巴老曾说过：“退潮时，才知道谁在裸泳。”用巴老的眼光来看，以美联储为首的央行们的加息行动，事实上是一次揭示“谁在裸泳”的行动。事情演变之快令人吃惊，大家也领教了在数字金融时代的银行挤兑。随之而来的问题：未来美欧商业银行体系的风险如何演化? 本文聚焦美国银行系统，尝试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说银行业是“裸泳者”有点“不分青红皂白”。经过2008年的金融海啸后的全球银行业尤其是GSIB（global systemic important bank），大西洋这边隔三差五地受美联储的压力测试，大西洋那边有巴塞尔协议，在信贷风险这块给带上了“紧箍咒”。殊不知，风险、回报同源，也因此搞得银行业毫无“性感”可言。在物理学里，有个能量守恒定律；在风险管理里，有个风险守恒定律，风险不会消失，但会改变形式。可惜的是，风险管理却总是在管理“过去”的风险：十五年金融海啸，信贷风险席卷全球，各国金融监管“九牛二虎之力”将银行系统中的信用风险降到最低；但是，万万没想到，信贷风险悄悄地变成了利率风险，恰恰是信贷最安全的资产成了“重灾区”，美联储一年来的加息操作，活生生地把“无风险”资产整成了“梗”股票（meme stocks）。

先来看看银行板块进入2023年时的情况。2022年终时，银行业一直在进行着将资产表上流动性好的资产置换成高利率的信贷，因此2022年美国商业银行净贷款增加9630亿美元，同时，银行净息差走阔；商业银行净息差走阔，一方面受益于负债成本上行幅度较小，另一方面受益于强劲贷款需求推高资产收益。截止2022年四季度，美国商业银行的贷款收益率为4.54%，处于2010年一季度以来最高水平，比10年期美债收益率要高0.66%；付息存款成本升至1.17%，处于2009年二季度以来最高水平，比联邦基金利率要低3.08%。银行盈利的黄金时代似乎正在到来。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风平浪静的硅谷银行们，手上捏着一大把过于“安全”的美债，正想把资产端的收益率再提高一些的时候，也正是这些“安全”的资产为将要到来的狂风大浪埋下了定时炸弹，而且不是一颗，一埋就埋了两颗：

1）过去一年飙升的利率使得美联储自己账上的组合的市场价值跌幅惊人：21年发行的5年期美国国债现在是90的价格，而Fannie、Freddie和Ginnie 2和2.5利率的价格分别为80和85（以上资产的账面价格为100）。在21年，美联储购买了9690亿美元的美国国债，平均久期为6年，以及5290亿美元的机构抵押贷款证券。对上述美联储购买的资产粗略估计，其亏损为-1900亿美元。

美国银行系统的组合与美联储的组合类似，引用最近几位斯坦福的学者的文章《2023年货币紧缩和美国银行脆弱性》的结论：“美国银行系统资产的市场价值比账面价值资产少2万亿美元，银行资产市值平均下降了10%，最差的5%下降了20%。”此外，有500家银行比硅谷银行的资产损失更大。这是一颗定时炸弹：优质资产的巨幅亏损。

所谓“中性政策利率（neutral interest rate）”，其概念就是经济处于稳定通胀同时就业率最大化的利率，俗称r*。一个经济体有r*，不同的行业其实也有自己的r*。那银行业的r*是多少？在实体经济还算挺住的现在，美国银行业已经被美联储干趴下了，说明美国银行业的r*要比实体经济的r*低。以美联储的投资组合为基准来思考r*问题：美联储的投资组合一直给财政部带来正回报，而当其于去年9月将联邦基金利率的范围上调75个基点至3%至3.25%后，为期13年的正回报就结束了，美联储开始积累所谓延迟资产（又称deferred assets，其实即资产亏损）。可以这么认为，美国银行业的r*就是使美联储投资组合的携带成本为零的利率，也就是去年9月的3%-3.25%。

2）另一颗定时炸弹，则是利率曲线。在做如此快速加息的决定之前，美联储有没有考虑到深度倒挂的利率曲线对银行业的负面影响？不得而知。由于倒挂利率曲线的存在，银行在面临两方面的困难：一是存款外流的风险；二是债券组合的按市值计算的损失。

目前利率曲线深度倒挂可以跟沃尔克时代的倒挂有一拼，诚实地说，鲍威尔过度美化沃尔克时代，岂不知在80年代初出现了银行破产的激增，当时，银行系统受到了Reg Q的限制，该规定限制了存款利率，使得银行存款利率被封顶，因此导致银行存款被货币市场基金蚕食。如今呢，银行存款被政府货币市场基金蚕食的情况很可能才是开始。虽然短期内可以认为硅谷银行等引起的银行挤兑危机已经平息，但是，只要利率曲线长期的深度倒挂的状况不缓解，银行存款流失的风险就不能忽视。

经过这几个区域银行破产危机，首先清楚地看到，在这样一个存在着两类银行的环境里，区域性中小型银行目前明显风险加大了（确定性降低）。中小银行证券持有比例跟大银行（22％对33％）相比更少，而信贷风险敞口较高；非常粗略地用贷款存款比率来衡量，中小银行为83％，而大银行则为68％。比起2008年，上述的指标都还算比较良性的。但是，不可否认一些银行面临着资产和负债都过度集中的风险。

美联储缓慢的被动缩表尽管短期内对于流动性的影响并不大，但是中小银行和大银行相比较，中小银行更能感到缩表的影响。笔者用现金/资产比率来衡量银行准备金的充足：历史上，美联储认为美国银行系统的总体现金/资产比率8%是一个健康的指标。银行系统总体远高于8%（约为10%）。特别是大型银行，现金占总资产的比例为10％，情况良好。然而，小型银行就比较容易陷入困境。这是最近硅谷银行崩溃的核心问题。从历史数据上看，较小的银行的现金仅占总资产的6％，这是上一轮QT结束时观察到的水平。简而言之，美联储的流动性抽取是不平衡的。大型银行仍然拥有充裕的流动性。但是，小型银行就很容易干涸。

一般来说，危机出现后都会有一波强监管。当然，也应该看到这个危机的发生跟监管不得力有关，几乎是在监管的眼皮底下发生的。区域性银行，尤其是支持高科技人群和企业的银行，他们进行短期借款和长期贷款，存在着更大期限不匹配的风险。与过往各种金融危机时期相比，在信息传递速度如光速的今天，银行所能承担资产负债错配的风险更小。在制定监管政策时，必须考虑上述因素。查看现在的银行资产负债表，不知道有几家银行拥有足够的现金来支持可以在几分钟内提取的活期存款？！“羊毛出在羊身上”，对银行监管的层层加码，势必造成银行的运营成本增加。

对于银行板块来说，如果要想彻底解除警报，避免更多的银行挤兑，甚至重回“软着陆”，方法很简单，但是美联储需要认清形势。现在的危机与2008年的信贷危机不同（2008年，在信用危机“大出血”面前，货币政策充其量也就是起来个“凝血措施”，靠降息来清除坏债，谈何容易）。现在，美联储完全可以通过货币政策解决利率风险。目前的BTFP是个短期流动性的暂时措施，并无法解决银行资产表上深水下的资产组合。

美国银行体系目前挤兑的风险应该已经过去了，但是存款流失已经明牌。最近的数据显示，数万亿美元正在转出银行存款，流入国债和政府货币市场基金，这是货币进入了一个能量更低的状态，会对货币流通速度产生深远影响，从而造成经济衰退，当然也降低通胀，银行与此同时也会相应收缩信贷，银行板块的盈利及银行板块的股价已经受到负面影响，并且会持续影响。

更多笔者原创，请点击 http://esthery.substack.com/

本文刊登在太平洋金融协会的4月首月刊

作者介绍：

Esther Ying Yang扬缨女士Risk Lighthouse LLC 联合创始人。她有二十多年华尔街金融机构的工作经验，尤其专长金融衍生品增效和对冲策略。曾在VOYA投资管理公司任高级副总裁。扬缨亲身经历过2001年纳斯达克股市泡沫破灭， 2008年次级房贷造成的金融危机以及过去三年的疫情、通胀行情。她从多年的华尔街市场经验中训练出对经济宏观环境有清晰的直觉及对金融市场的风雨变换敏锐的嗅觉。她持有北美高级精算师（FSA）和金融分析师 (CFA), 北京大学细胞生物学士, 加拿大滑鉄卢大学金融数学硕士。

(15) Esther Yang CFA, FSA | Linked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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