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南下行驶的K435列车上，27岁的谷巩被凶手捅刺数刀，经抢救无效后死亡。案发时间是2023年5月4日晚。
目前，犯罪嫌疑人贺振华已被铁路警方刑事拘留。今年36岁的贺振华是重庆市长寿区人，相关裁判文书显示他曾有吸毒史，且有过精神障碍，曾持刀刺伤过公司同事。
从武昌开往惠州的K435次列车经停衡山站。本文图片除标注外，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图
5月4日晚上9点多，贺振华从湖南衡山站进站上火车，十多分钟后在车上捅刺谷巩，行凶工具是一把折叠刀。这把刀是如何通过安检带上火车的？多名接近衡山站工作人员的人士向澎湃新闻介绍，在车站安检时，凶手应该是将刀具藏在下腹部位，当晚值班的一名女性工作人员因疏忽未能发现。知情人士称，案发数日后，衡山站两名站领导及相关工作人员被停职处理。
5月10日，澎湃新闻记者在衡山站发现，这里的安保力度明显加强。对于案发当天的安检等问题，新上任的站长婉拒了采访：“公安机关还没发通报……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被害人在火车上被刺身亡，铁路方面是否应承担民事赔偿责任？受访的律师认为，铁路运输企业应保证旅客安全，如果因安检等工作失职导致管制刀具被带上车，应承担侵权责任。
关于这起刑事案件的侦办进展，衡阳铁路公安处宣教室工作人员向澎湃新闻表示，“不清楚”；广州铁路公安局的相关工作人员则介绍，目前案件仍在侦办中，待结果出来后将向社会通报。
死者生前的舞蹈表演。图片来源于网络
去年，因父亲中风，长年在外工作的舞蹈演员谷巩辞职回到了老家湖南耒阳。案发当天，谷巩的目的地也是耒阳，未想在列车上与素不相识的贺振华相遇，因此殒命。
长条形的两层车站大楼位于一处小坡上，外墙灰白色。透过水泥杆上挂设的零乱电线，便可看见大楼上方三个红色大字——衡山站。
位于湖南衡阳市衡东县的衡山火车站，距南岳衡山景区约20公里。这个三等站隶属于广州铁路集团长沙车务段。5月4日晚，犯罪嫌疑人贺振华正是从这里通过安检进站，登上从武昌开往惠州的K435次列车。铁路12306的客车信息显示，K435次列车准点到达衡山站的时间是21:36。5月4日晚贺振华上车后，进入其座位所在的3号车厢，他的目的地是衡阳站——37分钟后抵达。当时，谷巩和他母亲也在3号车厢。他们当晚从株洲站上车，目的地是耒阳市。据谷巩亲属后来介绍，谷巩与贺振华素不相识。衡山站—衡阳站是两人行程交集的路段。谁也没料到，这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会发生命案。事发后，谷巩的表姐发文称，K435次列车从衡山站出发才十多分钟，凶案便发生了，凶器是一把18公分长的刀。出事前，谷巩曾告知其母亲，他要去一下车厢那头。“他当时跟我舅妈说，他去车厢那头抽一下烟。”谷巩表姐告诉澎湃新闻。据紫牛新闻报道，事发时坐在4车厢10号座位的王先生目睹了案发过程。他距两节车厢连接处的现场仅一两米距离。当时从瞌睡中醒来的他，看到被捅刺的男子已经倒地不起，凶手的手上拿着一把刀。车厢里有一名穿黄衣服的乘客向凶手喊话，要他住手，却一度遭到凶手的追赶恐吓。“凶手又回到捅刺那男子的位置，对倒地的男子又补了4刀。”王先生说，凶手再度捅刺的那4刀他全程看到，其中一刀刺向男子颈部。他看到凶手手持的是一把较长且锋利的刀。“当时他追黄衣服乘客的时候，那把刀从我眼前闪过，完全不像普通的水果刀。”王先生说，当时乘客们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不敢上前制止凶手，后来警察持盾牌和防暴叉赶到才将凶手控制。有“汇报材料”显示，当天21点50分左右，4号和5号车厢连接处的旅客发生纠纷，贺振华持刀将吴某英的儿子（谷巩）刺伤，导致伤者大量出血。列车长闻讯后与乘警用防暴器材将行凶旅客制服。此后救护人员赶到现场对伤者进行包扎处理。当日22点15分左右，K435次列车驶达衡阳站，犯罪嫌疑人贺振华被押下车带走。救护车到达现场后医护人员对谷巩进行抢救，但医生于22点33分宣布谷巩死亡。上述材料尚未得到官方证实。
死者谷巩的多名亲戚向澎湃新闻证实，今年27岁的谷巩从小学习舞蹈，是一名舞蹈演员，常年在外地工作。去年其父亲中风瘫痪，作为家中独子的他辞去外地的舞蹈工作，回到老家耒阳。“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舞者，我们很多演员都叫他谷老师，让他给我们上课。”曾与谷巩同事四年的张先生告诉澎湃新闻，他俩在广东河源坚基艺术团工作过，“我们参加各种大型演出，2016年还参加了中央电视台联欢晚会。”得知谷巩死亡的消息后，曾经与其共住一间宿舍的张先生感到震惊和难过，“他是一个好演员，也是一个好人。”一份汇报材料显示：“乘警告知刀具为折叠刀，展开约15公分，刃长不详。”而另一份网上流传的“事件概况”称，该刀具“长约18厘米”。不过，目前这些信息尚未得到官方证实。“这么长的一把刀，你们怎么可以让他随意地带上车？”事发后流出的一段视频中，谷巩的母亲吴某英与铁路部门工作人员对话时哭诉。其亲属也质疑称，车站安检方面存在管理漏洞。
据新京报报道，广州铁路公安局衡阳公安处一位民警表示，“凶手使用的凶器是一把小刀”。不过，目前警方尚未公布涉案刀具的具体情况。什么样的刀具不准带上火车？2022年，国家铁路局、公安部公布新版《铁路旅客禁止、限制携带和托运物品目录》。该目录规定，在“禁止托运和随身携带”的物品中，管制刀具包括匕首、刺刀、佩刀、棱刮刀、猎刀、加长弹簧折叠刀等，还包括特殊厨用刀具、开刃的武术与工艺礼品刀具。根据上述“目录”的规定，“禁止随身携带但可以托运”的物品，包括刀刃长度超过60毫米的菜刀、水果刀、剪刀、雕刻刀等日用刀具。“刀刃长度不超过60毫米的日用刀具，可以携带上车。”5月11日，铁路热线12306的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超过6厘米的日用刀具可办理托运，“这是指刀刃长度”。谷巩遇害一案中，犯罪嫌疑人行凶使用的刀具是把什么样的刀？如果属于管制刀具或禁止携带上车的其他刀具，如何通过安检带上了火车？“公安机关还没发通报……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5月10日，衡山火车站负责人婉拒了澎湃新闻的采访。旁边一位工作人员介绍，该负责人是“我们新调来的站长”。据多名接近车站工作人员的人士介绍，K435列车命案发生数日后，衡山站的两名领导及当时值班的安检人员被停职处理。对于这一说法，衡山站的新任站长未作回应。从整体的安检流程来看，作为三等站的衡山站与其他火车站并无区别。澎湃新闻记者在这里发现，进站口的安检区域有两台X射线安检仪，客流量不大时一般只使用一台。旅客进站时，首先要经工作人员检验身份证件，然后将携带的包裹等物品放入滚动的X射线安检仪。旅客自己通过安检门后，手持金属探测器的工作人员会对其进行扫描检查。衡山西站（高铁站）运营后，衡山站的旅客流量大幅减少，目前每日经停该站的客运列车十多趟。其中晚上经停的只有一趟，就是犯罪嫌疑人贺振华乘坐的那趟车——k435次。根据列车时刻表，k435次客车到达衡山站的时间为21:36。衡山站候车室每日下午16:40关门，直到晚上20:40再开放，营业至21:40。据接近衡山站工作人员的知情人士称，5月4日晚，衡山站值班安检的是一名女性工作人员，“那把刀应该是藏在凶手皮带下面的腹部，工作人员可能只扫描了他身体两侧的裤兜。”对于案发当晚的安检及事发后的处置情况，目前铁路方面尚未发布信息。针对车站安检及涉案刀具的问题，澎湃新闻记者5月10日来到衡山站派出所了解情况。“我无权奉告。”该所一位王姓负责人称，此案由上级公安机关侦办。记者电话联系上衡阳铁路公安处宣教室，工作人员表示“不清楚”，随即挂了电话。广州铁路公安局相关工作人员介绍，目前此案仍在侦办中，待结果出来后会向社会通报。
澎湃新闻记者近日在衡山站采访发现，站内安保力度已明显加强。在进站口的安检区域，有1名工作人员检验旅客身份证，2名工作人员轮流用探测器检查旅客，1名工作人员在安检仪显示器前查看过检的物品，还有1名工作人员守在安检处置台，对旅客带来的矿泉水等物品进行检查。旁边不时有铁路民警来回巡查。衡山站派出所一位民警告诉澎湃新闻，5月4日“出事”后，“心理压力太大了”。谷巩被刺遇害后，警方带走犯罪嫌疑人并展开侦查。铁路方面则与死者家属商讨善后处理等事宜。那么，谷巩在火车上遇害，铁路方面是否应承担民事赔偿责任？北京市中闻（长沙）律师事务所律师刘凯介绍，根据我国《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八条的规定，车站等公共场所的经营者、管理者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造成他人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在本案中，如果凶器属于管制刀具或其他被禁止携带上车的刀具，但因车站安检人员失职渎职导致该刀具被带上车，并在列车上发生重大刑事案件，那么应当严肃倒查追责。”刘凯律师告诉澎湃新闻，如果铁路方面在此案中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就应承担相应的侵权责任。刘凯还认为，被害人作为旅客，通过购买K435次列车车票的方式，与广铁集团形成铁路旅客运输服务的合同关系。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铁路法》第十条的规定，铁路运输企业应当保证旅客和货物运输的安全，做到列车正点到达。“广铁集团作为承运人，负有将旅客安全运输至目的地的义务。”刘凯说，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铁路运输损害赔偿案件若干问题的解释》第十二条的规定，在铁路旅客运送期间因第三者责任造成旅客伤亡，旅客或者其继承人要求铁路运输企业先予赔偿的，应予支持。铁路运输企业赔付后，有权向有责任的第三者追偿。“也就是说，本案中死者的家人有权要求铁路方面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而铁路方面也有权向犯罪分子追偿。”谷巩表姐近日告诉澎湃新闻，家属已与广铁集团谈妥赔偿事宜。亲属正帮助家属料理后事。谷巩遇害一案发生后，犯罪嫌疑人贺振华的身份也被揭露。据新京报报道，警方人士透露，凶手在2014年和2017年曾两次持刀伤人，2010年和2011年曾两次被强制戒毒。澎湃新闻记者查阅相关裁判文书发现，贺振华曾卷入一起劳动纠纷案。重庆市渝北区法院2019年作出的一份民事判决书显示，2017年3月，贺振华经重庆一家劳务派遣公司安排到当地汽修公司上班，当年4月26日，他持刀将正在上班的同事敖某刺伤。汽修公司支付敖某赔偿款10万余元后，向法院起诉劳务派遣公司。后来这家劳务派遣公司承担了相关赔偿费用。上述判决书显示，法院还审理查明，贺振华2018年3月接受公安民警讯问时陈述，他曾在长寿区葛兰第三人民医院精神科住院。他透露自己患有精神障碍，“不吃药就恼火些”。2017年伤人后，贺振华被公安机关送往重庆市精神卫生中心，鉴定结果显示他患有活性物质所致的精神障碍，但当年案发时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判决书还记载，2019年3月，贺振华接受重庆警方讯问时称，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吸毒，被公安机关强制隔离戒毒了2年。在贺振华持刀刺伤汽修公司同事的案件中，据红星新闻报道，当年承担了赔偿责任的劳务派遣公司负责人张斌（化名）称，贺振华入职时隐瞒了曾吸毒及患有精神疾病等情况。“我当时就想，这是个危险的人，始终还会惹事。”张斌说，他看到K435次列车命案的报道后，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凶手的信息，跟他对上了。”贺振华曾患有精神障碍一事，目前已得到多方证实。据“新黄河”报道，贺振华的母亲卓女士介绍，儿子有十几年的精神病史，今年1月才从精神病院出来，因找工作比较困难，平时只能做短工，领取几百元的低保维持生计。卓女士称，近年来儿子已有多次伤人前科，她自己也被其殴打过。卓女士说，贺振华今年5月2日从老家重庆长寿区出发，自称要去重庆市区，不知为何去了湖南衡阳。5月4日，贺振华从衡山站登上K435次列车，遇上了从株洲回乡下老家的谷巩。在两节车厢交接的通道里，不知道什么原因，贺振华拔出了夺命的刀。那个夜晚，辞职回老家照顾瘫痪父亲的谷巩，在列车上身中数刀，再无法抵达目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