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讨厌妈妈后，我才真正开始爱她

又是一年母亲节，每年这个时候，商家和媒体都会呼吁我们向母亲表达爱意——母亲是伟大的，母爱是神圣的，似乎再怎么歌颂都不为过。

但我们都知道，现实生活中，真实的母子关系并不是这样的。

对于她身上的某些特质，你可能并不喜欢。你大体是爱她的，但也掺杂着很多的怨恨，愤怒，委屈……

如果这些恨意被表达出来会怎么样，关系会被毁掉吗？亦或是变得更好了？这种「冒犯」母亲是否能承受？我们可以一边爱她但不喜欢她吗？

我们前几天发起的征集中，找到了这样一些打破「母慈子孝」外壳的朋友，请他们分享了对妈妈的复杂情感。

一起来看看他们的故事吧～

人和人的关系总是有爱有恨的，当这些负面感受可以被谈论时，他们发现妈妈走下了「神坛」，和妈妈的关系更真实，也更松弛了。

@可爱的老婆婆

印象里有好几次表达对妈妈的不喜欢，但不是冲突，而是以聊天的形式，聊聊过往，作为女儿在一些事情上我的感受，妈妈就是很安安静静的听着，听完了也会说一些她的感受。

感觉妈妈像朋友多了些，不再是「在上面」的妈妈，是与我面对面的妈妈。

@Esther-T

我们住在城市的两边，两个星期能见一次面，她只要生活上遇到一些问题就来问我怎么办，手机功能操作、网络连接稳定性、水槽堵了、煤气灶电池没电了……但我工作很忙，表示做不到事无巨细在身边帮助她，她需要有学习能力去尝试解决问题，她这样做我的心理压力很大。

表达出来后感觉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坦诚和平等了，我能告诉她我的真实感受，让她知道我的痛苦我的艰难我的有限，这让我的心里舒畅很多。她自己也许比之前更孤独，我也可能会越来越孤独，但至少，我们会更懂彼此了吧。

@匿名

我问妈妈，如果不是母女，你会喜欢我吗？我们的个性爱好不相容，互不欣赏。妈妈不正面回应，她应该是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我却找到了把喜欢和爱相剥离的视角，来看待妈妈和我之间的问题。

@不知返

参加一次比赛，挑战很大，我非常焦虑和害怕，结果出来后意外发现自己得了三等奖，和妈妈分享这个消息，但她问了一句「为什么只有三等奖，不拿一等奖呢？」

我当时整个人的情绪直接跌落低谷，陷入了自我否定里，心里又悲伤又愤怒。我想忍，但最后还是编辑了长长一段话，表达了我的分享被她拒绝、我的努力被她质疑的失落等感受，以及希望她能给我更多支持和反馈，而不只是着眼于成绩和排名。妈妈隔了很久回复了我的消息，「能够表达你的真实感受，说明你长大了」这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

我对于妈妈，不再是一个完全顺从、需要服从她安排的人了，她似乎从一个领导、管教的角色慢慢变成了一个我可以更亲近、更大方表达自身感受的亲人。我们的关系似乎更融洽了，她也会给我分享她的日常，而不是单纯地打卡式问候「吃了吗」「睡了吗」，也能更松弛、更愿意展露她的自我了。

往往子女对母亲的「厌恶」，可能正是母亲的「痛苦」所在。当他们表达恨意后，才走出了角色的禁锢，逐渐真正理解了妈妈。

@偏见小姐 Y

爸妈离婚之后又各自重组的家庭，有一次我去看我妈妈，晚上躺在床上我们母女俩聊天，我侧面向她说出了因为他们的离婚我很受伤害，其实是想让她道歉的，因为她当时就那么一声不吭地走了，两三年我们没有联系。她有点带着哭音对我说，她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谁，唯一觉得有亏欠的就是我和我弟弟，当时在黑暗中我就默默流泪了，我告诉自己，妈妈是知道对我和弟弟有亏欠的，忽然我觉得那个答案也不那么重要了，一定是很难坚持下去才会选择那样离开吧。

聊过之后，我心里好像也放下了不少。女性一直面对着存在于整个社会的问题，她们有她们的难，我希望妈妈不要被妈妈的身份所累，因为我爱她，我希望她过得好呀～

@郑欢祺

过年回家的时候，与妈妈聊起小时候的事情，说到小时候如何如何被忽视，我妈听完有些激动，承认了自己当时确实做的不够好，也说了自己的原因，然后问我可以如何补偿？我说可以让我恨你吗？我妈说，那你就恨吧。

于是我开始放下一些东西，妈妈不只是妈妈，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妈妈只是她的一部分。之后我们的关系变的更加真实而自然了，彼此都会说自己的心里话，我感觉我更爱我妈了或者说我更爱这个女人了。而我妈也似乎更理解我，更关注我了，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接纳她作为人和一个女人的部分，她很感动，反而更愿意做一个妈妈了。

@毛毛

妈妈一直对我很严格，从不正面肯定或是称赞我的优点，长大后有了孩子，我会拿自己和她比。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别人受了伤想到妈妈获得安慰，而我只会觉得自己永远不够好，导致我一直很自卑。妈妈恍然大悟，看到我快三十岁当妈妈的人大哭着和她诉说这么多年的委屈，很吃惊，静静地不再说话。

事后我觉得说出来了这么多年的心事好畅快，直到有一天我三岁的女儿因为她的太奶奶去世了很难过，问我姥姥的妈妈呢？我一下明白，我妈妈的爸爸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并没有被真正的爱过，所以她不懂得怎么去爱人…这并不是她的错啊！我内心愧疚极了，当晚和妈妈发了一段微信向她道歉希望她别介意，感谢她用她的方式爱了我这么多年。

受困于种种因素，也有一些朋友和母亲的交流中，痛苦不会在数次表达后就得到缓解，但表达愤怒本身是可以制造距离的。这个距离就像一个保护屏障，让他们可以暂时脱离现实里妈妈带来的痛苦，有时间和空间处理、消化内在与妈妈的关系，从而在心理上逐步与妈妈分离。

@潇

大吵过一次，把所有恨，所有她做过的带来了伤害的事都说出来了，她没有接我的话反驳，只是歇斯底里的说自己很可怜。

我和她心理上分开了。我逐渐不再无条件的共情她，大多数时候留她一个人处理自己的情绪，她很不擅长，从没处理好过，只是不停从其他人身上找发泄的口子。我们没以前亲密，但被伤到的程度变小了。

@Daisy

上个月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跟她说：以后我不会接听你的电话和任何信息了，如果真的有实际需要可以打电话给我老公……她问我为什么，我简单的说因为想要从原生家庭中把自己解放出来。她问我为什么这么怨恨她，我只是再次重申了我以后不会接再接听电话和消息了。她还想说什么，我把电话挂断了。这是我觉得自己做过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不用再担心她的一个电话就打破了我的平静，同时也非常非常害怕被她报复，就像小时候一样。然后我彻底把她拉黑了！

此刻我内心平静，也能全然接受自己就是有一个不幸的童年，母亲节我可以在心里祝福妈妈一切都好，只是我不再觉得「应该」要有所表示了。我想这是因为划出了界线，界线内我感觉到了安全，不用担心妈妈会再次突破边界，才有了真正的「放下」——永远提着的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匿名

我拿到一个新项目的工资，好开心，希望带爸爸妈妈去庆祝一下，妈妈说：「我反正不去，你想庆祝，把钱打给我好了。」我耐着性子说，「妈妈，哪怕为了一个好兆头，也应该去吃一顿好的，不去就太不给面子了。」我妈妈说：「有什么可去的，反正我不去。」我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可以把一件让我那么开心的事情搞得让我生气。你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母亲。」我妈妈闭着眼睛说：「反正我不去！」

我从此不愿意和母亲分享我的快乐或者痛苦，尽可能不与她交流。我认识到，她没有办法理解，也不愿意理解，没有办法祝福，也不愿意祝福。而我需要尊重这个现实。也许有一天，我能够做到不再对她有期待，但是现在来说，保持距离是保护我自己。

@徐超越

上个周日我告诉了妈妈，2012-2018 年我一直恨她，有多么爱她就有多么恨她。我告诉她因为这份痛，我一直没办法完全做自己，也没办法接纳我的原生家庭。所以我准备弟弟搬出去之前（由于妈妈的溺爱，弟弟现在基本在家啃老），是不会再回家了。

她中间一直想评判我或者解释，但最后还是坚持听了下来，听到最后她告诉我：你这样既不孝顺，又活不好自己，何必呢？以后就不孝顺，过好自己吧。我突然觉得放松了下来，好像自己真的完整而自由了。

母亲是和我们生命羁绊最深的人，所以这样的关系张力往往很大，有最深的爱，也有最强烈的恨。

而长大后，我们慢慢把这些强烈的情感整合到一起，根据妈妈的不同类型，可能需要采取不同的应对方式，同时我们学着设立底线、建立边界、放下期待、做回自己。

最终你会发现，关系是可以有弹性的：

你可以一边爱着她，一边恨她；

可以大体上是爱这个人的，但有些时候又不认可她的很多做法；

感觉痛苦了，就远离一点，缓和了，再接近一点。

事实上，无论是孩子对母亲还是母亲对孩子，这样的情感才是流动的、成熟的、完整的。正如朋友@Seth 的经历——

有很多次表达过对妈妈的不喜欢，甚至是恨。小时候她对我很严厉、刻薄、高要求，所以我很紧绷，不爱说话，被她骂和打的时候心理是恐惧、委屈、愤怒的。

到初高中的时候，发现自己有逃开和反叛的力量了，于是开始在遇到攻击的时候回馈愤怒和攻击。那个阶段我们反复进入这样的情境，我坚硬无比，于是她慢慢退后和柔软了。

大概 23 岁之后吧，我们再没有进入之前的模式了，即她单方面批判我和我们互相愤怒仇恨，而是进入了平静的开阔地带，平时想了就联系，她有不少事情会来问我的意见，相处里也是惬意舒适的。我不会回应她所有的要求。如果她的言论和做法让我不舒服，会直接说「你怎么这么刻薄」，但是不带有情绪，只是平和的说出感受而已。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我们可以无话不谈，但相处有界要守。我恨过她，超过所有人，但现在我爱她，她是我爱的宇宙里的一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