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Refill | “遗忘力”比“记忆力”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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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期有些颠覆平常认知的文章,在之前的一期脑科学实验室《一次“参观大脑”的清华特别活动》文章中,我们曾经说过,“遗忘"可能是大脑主动选择的结果,其目的一方面可能是为了防止信息过载,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为了根据环境动态变化来灵活调用适合的记忆。
IDG资本所捐建的清华大学脑科学研究院的钟毅实验室首次发现了主动遗忘的生物学机制,证明记忆的遗忘是一种有重要生理学功能的过程,这也就帮助解释了很多有意思的记忆现象:人类是如何更新我们的记忆的,睡眠是如何帮助我们记住重要事务的同时清楚不重要的琐碎记忆的。
甚至可以说,我们人类之所以能在这个世界上行走,正是因为我们忘记、归纳和抽象。这种脑科学研究结论却又有别样的哲学思考的意义,希望给你的思考带来新的启发!Enjoy!
全文共4517字
阅读时间约6min
作者 | Cody Kommers
翻译 | Caroline
本文来自 公众号 酷炫脑
1942年,阿根廷作家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发表了一篇名为 《记忆中的富内斯》 (Funes the Memorious)的短篇小说。故事的内容有关一个名叫伊雷内奥·富内斯的乌拉圭人。富内斯从马背上摔下来,撞到了头,这导致他一直被关在家里。不久之后,富内斯与作者联系,希望借他的一些拉丁文书籍来阅读。
几天后,当作者去取书时,他发现富内斯在短短几天内就记住了长长的、复杂的拉丁文段落,并且他在这之前没有任何拉丁语基础。富内斯告诉作者,自从那次事故后,他的记忆力就变了,他变得过目不忘。正如富内斯自己所描述的那样,他的经历现在是一种 “难以忍受的丰富和尖锐”。有的场景在其他人看来是一棵树和一群人,而富内斯看到的是像素级的信息,一帧一帧地塞满了他的大脑。因为他在记忆中保留了这些场景的全部清晰度,所以似乎他的记忆比他现在的现实精确度更高。
富内斯详细介绍了他无懈可击的记忆背后是怎样的。他无法入睡,他变得难以理解语言的基本含义。他很难理解镜子里他自己的脸和手,每次看到都让他吃惊。尽管富内斯不费吹灰之力就学会了拉丁语和其他几种语言,但作者是这样描述的:“富内斯没有什么思考能力。他只是对信息加以概括并进行抽象化。在他的繁华世界里只有细节。”
实际上,作者博尔赫斯本人也有非凡的记忆力。由于患有可能导致失明的先天性疾病,这位阿根廷作家从小就背诵了许多文章。在《记忆中的富内斯》一书中,博尔赫斯预见了现代神经科学所发现的东西——“我们之所以能在这个世界上行走,正是因为我们忘记、归纳和抽象。记忆的行为是一种想象力的行为”。
1985年,加拿大心理学家恩德尔·图尔文在他的美国学生丹尼尔·沙克特的帮助下,报告了一个名为N.N.的失忆症患者的案例研究。图尔文对这个病人感兴趣的地方在于,虽然这位患者的记忆某些部分存在障碍,但在其他方面似乎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N.N.完全能够记住一系列随机数字,也就是认知心理学家所说的语义记忆(回忆事实、日期、名字、数字和其他抽象信息的能力)。问题出在N.N.的事件性记忆。他无法回忆起他生活中的个人经历。图尔文写道:“N.N.对自己的过去的了解似乎与他对世界其他地方的了解一样匮乏。” 例如,N.N.能够对美国总统托马斯·杰斐逊的生活无所不知,因为这些信息来自于抽象事实的集合;但他无法回忆起他自己所经历的任何事件的细节,他不能回忆起任何一个生日聚会、假期或社交活动。
虽然图尔文报告的重点围绕着语义记忆和情节记忆之间的分离现象,但图尔文还报告了另一个观察结果。N.N.不仅无法记住过去的个人事件,他也无法想象未来的事件。
在与N.N.的一次谈话中,图尔文问道:
"你明天会做什么?" 思考了一会儿后,N.N.回答说:“我不知道。”
“你记得我刚才问了你什么问题吗?”图尔文问。
“关于我明天要做什么?”N.N.回答。
“是的,”图尔文说。“当你试图思考这个问题时,你会如何描述你的精神状态?”
“一片空白。”N.N.回答。
在图尔文的追问下,N.N.把他试图想象自己的未来描述为 “像睡着了一样”。他想象个人未来的努力和他回忆个人过去的努力一样空虚:“这就像在湖中央游泳。那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支撑你。”
N.N.的案例向图尔文表明,在记忆和想象力之间存在着潜在的神经联系--我们对过去进行回顾性思考的能力与我们对未来进行展望性思考的能力有着根本的联系。这不禁让人想到诗人T.S.艾略特的名句:"现在的时间和过去的时间,都可能存在于未来的时间。"
图尔文的学生薛德仍然对记忆和想象力之间隐含的联系感到好奇。后来,作为一个成熟的教授,他开始与新西兰的神经科学家唐娜·罗斯·阿迪斯合作。在最初的研究中,阿迪斯、薛德和他们的同事向参与者提供了一系列的提示词(大部分是简单的名词,如 "汽车 "或 "树")。对于每个提示词,参与者被要求在脑海中浮现一个相关的事件。有一半的时间,他们被要求回忆一个已经发生的事件。在另一半时间里,他们被要求想象一个可能在未来发生的事件。他们还被赋予事件出现的具体时间:过去或未来的一周、一年或五到二十年。
阿迪斯和她的同事想知道,当受试者进行记忆和想象时,他们的大脑会发生什么,因此他们在受试者脑海中浮现这些图像时对他们的大脑进行了扫描。研究人员发现,正如对N.N.的案例研究所表明的那样,记忆和想象似乎活跃于相同的区域。
“我们发现,记忆和想象存在于同一个大脑网络,”阿迪斯告诉我,“这个网络也被称为默认模式网络,当人们回忆过去和想象未来时,这个网络都被非常强烈地激活。”
在同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阿迪斯和她的同事们认为,这一发现,加上其他新出现的关于记忆和想象之间联系的证据,使人们对记忆的适应性功能之一有了关键的了解:记忆使我们能够计划未来,并提供了心灵旅行的可能性。
阿迪斯和其他人进一步提出,记忆支持大脑中的 “模拟”系统。记忆使我们不仅可以想象未来,而且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现在。我们使用记忆的构件来想象另一个人的想法或经验,并以新的方式看待我们现在的环境或情况。这种基于记忆的模拟使我们能够对无数的问题产生创造性的解决方案。
在过去的十年中,我们对记忆在创造力中的作用的理解只增不减。研究人员已经将错误的记忆和遗忘与创造性的表现联系起来。今年早些时候,薛德及其同事发表了一篇论文,表明记忆在创作过程的每个阶段都发挥着广泛的作用。
正是错误的记忆和遗忘使得想象力所需的认知灵活性得以实现。如果像富内斯一样,我们以一种死记硬背的、固定的方式记住我们生活中的每一点,日后你就很难从中抽丝剥茧。有趣的是,当你再回忆时,你不会记得你所经历的每一件事,因此你必须填补空白。事实上,记忆往往有很多空白。
很明显,这些空白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人类的大脑如何知道在何时应该留下这些空白,何时值得记忆这些空白?何时应该遗忘这些空白?事实就是,就你的大脑而言,几乎没有什么是值得保留的。对于我们所接受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信息,我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忘记它。
认知心理学家通常将记忆分为三种,每一种都在不同的时间尺度上对信息进行分类。象征性记忆是最短的。当你向外看一个场景,然后迅速闭上眼睛,在这个场景融入你眼皮后面的黑暗之前,只有一个非常短暂的时刻它仍然保留在你的头脑中。
为了获得对视觉场景的体验,你的大脑需要将信息储存在某个地方。记忆的存储被称为工作记忆,这是你可以通过刻意的训练来记住的事情--例如,当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最长的存储是长期记忆,指的是你如今学习的东西,可以在明天或第二天,甚至10年后依然回忆起来。如果你重复这个电话号码足够多的次数,以后还能回忆起它--心理学家称之为 “排练”--它就会被储存在长期记忆中。它在那里停留的时间会从接下来的几分钟变成几小时,甚至贯穿你的余生。
不是所有的信息都是有用的。有些东西被记录在我们的记忆中,与强烈的情感联系在一起,如惊讶或敬畏,爱或恐惧。这实际上是给大脑的一个强大信号,即该事件、场景、事实或想法在某种程度上对我们的生存至关重要。其他信息是通过经验自然而然得出现的。某些事件和细节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重复出现,例如,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每天坐公交车去上学,或者当你旅行回家时,你的狗迎接你的方式。因此这些重复的事件会一次又一次地储存在记忆中,从而加强它们被你永久记住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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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研究表明,对于经常重复的经验模式--例如,服务员必须记住每晚来自食客的几十个复杂的订单--这一过程涉及被称为 “模板”的复杂的记忆结构,它允许那些在环境中具有统计学规律的信息更容易被人记住。
除了情感线索和排练之外,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将一条信息记录在长期记忆中:我们理解这则信息。最早表明这一点的心理学研究来自赫伯特·西蒙和威廉·切斯在20世纪70年代初进行的一系列经典研究。
西蒙和切斯向两组参与者展示棋盘上的棋子排列。第一组是有经验的棋手,第二组是没有玩过的人。当研究人员向他们展示随机排列的棋子时,两组人的表现都差不多,因为这些棋子是不连贯的,不会在游戏中自然出现。但是,当棋子的排列反映了实际比赛中的情况时,有经验的棋手能够以几乎完全清晰的方式回忆起棋子的排列,而新手们的表现并不比随机排列的好。确切地说,如何解释这一发现一直是认知心理学家们争论的问题。但最近的一篇研究总结了几十年来的后续研究表明,至少对专家棋手来说,记忆不仅依赖于对熟悉模式的识别,还依赖于高水平的概念性理解。
认知科学家约翰·安德森的一项经典研究表明,即使是普通人也可能将记忆储存在概念中。安德森要求他的参与者记住一系列概念上相关的词汇(如糖、糖果、酸、好、味道),然后在以后回忆它们。同时,当参与者接受回忆测试时,安德森还将一些"诱导"词放在他们看到的词中。这些诱导词并不是最初清单的一部分,但与最初清单上的词有关(例如 "甜")。
安德森发现,受试者更有可能错误地回忆起与概念相关的引诱词,而不是无关的引诱词。测试对象不仅记住了这些词,还记住了它们所暗示的一般类别。这项研究表明,大脑并不只是存储不变的事实,而是可以简单地回忆或忘记一部分记忆。大脑对在一个词的概念范围内进行猜测,产生假设并填补记忆的空白—这意味着,大脑能够利用想象力来创造新的记忆,建立一个我们可以进入的世界。
在书籍的最后,作者博尔赫斯写道:“我们就是我们的记忆——那座形状变幻莫测的博物馆,那堆破碎的镜子。”这也是事实。我们所看到的、所做的和所想象的一切都建立在过去的经验之上,储存在破碎的记忆碎片中,必须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组装,才能将我们的过去反映到现在和遥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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