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打架的香港乐坛,真的“爷青回”了吗?
《声生不息·港乐季》开播,16位歌手同台竞唱,献礼香港回归25周年。
灯光亮起,大幕拉开。
有一个人的歌喉还一如当年,冲出云天——
“长路漫漫伴你闯,带一身胆色与热肠。”
75岁的林子祥,宝刀不老。
不禁想象,如果黄霑活到今天,不知会在当下的综艺节目里发出怎样的感慨。
当他2003年交出香港大学的博士论文时,已作定论:港乐在1990年代已不免颓势走下坡路,到1997年之后,全面退却,一个星光璀璨的时代悄然落幕。
然而那个时代给我们带来的余震却从未消退。
可能是一部时下的电影里的插曲,或是一个新的综艺里的歌声,又或是隅落处一首翻唱——
每当熟悉的旋律响起,仿佛时空隧道的大门打开,跟着轻声哼唱的同时,你会想起哪些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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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倒回到1992年。娱乐匮乏的年代,大街小巷都在传唱一首歌,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不知道多少80后和我一样,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就被它的前奏一击即中。
即使不明白歌词的真正意味,也能从乐声中感到一股豪情喷薄而出,继而随叶倩文高亢的歌声一起舞动,好像古装片里云淡风轻的大侠。
旋律简单,朗朗上口,歌词又不拘小节,气势非凡,正是那时流行歌曲的特色。
伴随金庸武侠电影电视的热播,我们抄歌词的小本本上攒了一首又一首义薄云天的豪言壮语。
《射雕英雄传》(1983)
“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
在世间,自有山比此山更高,但爱心,找不到比你好。”
《世间始终你好》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沧海一声笑》
“人生是美梦与热望,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
何从何去,去觅我心中方向,风仿佛在梦中轻叹,路和人茫茫。”
《倩女幽魂》
很多年以后才知道,原来这些壮阔歌曲的背后,有两个人功不可没。
黄霑、顾嘉辉,一位作词、一位作曲,被称为“辉黄”组合。
黄霑,人称“鬼才”、“香港四大才子之一”,写过一千多首作品,配乐的电影有五十多部。
顾嘉辉,香港流行乐坛首屈一指的作曲家,创作逾二千首歌曲。
1980年,他们共同为《上海滩》创作的同名曲传遍大江南北。华人听到这样的乐声响起时,总不免哼唱两句。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黄霑的作词大气磅礴,既讲究声韵格律,也讲究文采意境。
顾嘉辉的作曲则兼容中西特色,在西洋流行音乐编曲基础上,融会贯通中国传统的“宫、商、角、徵、羽”五音音阶。
更有意思的是乐器的运用,在西洋交响乐中加入二胡、琵琶等中式乐器,港乐由此开创出一片新天地。
仅以我们熟悉的电影《黄飞鸿》为例,当时徐克找到黄霑来为电影创作主题曲,黄霑选用古曲《将军令》进行改编。
他与主唱林子祥一起,想象千军万马的沙场气势,于是有了鼓、唢呐、琵琶,增添其中,很快改编成功。
林子祥的音色又极富男子气概,唱出这样雄浑的词来,即使不看电影,也让人想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傲气傲笑万重浪,热血热胜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似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男儿当自强》
《黄飞鸿》(1991)
在风起云涌的70、80年代,香港一代移民已渐渐确立本土意识。家国情怀,江湖侠义,正是这一时代的主流旋律。
另一方面,粤语流行歌曲也跳出了从前粤剧粤曲只唱恩恩爱爱的内容,开始唱市井生活、平凡梦想,歌颂小人物的奋发图强。
“天造之才,皆有其用。
振翅高飞,无需在梦中。”
《天才白痴梦》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雷声风雨打,何用多惊怕。”
《浪子心声》
70年代的许冠杰可谓粤语流行歌曲的鼻祖,用轻松调侃的氛围,唱出小人物的心声,普通人的感受。庶民精神在他的词曲创作中闪耀着光辉。
到我们80后一代听歌时,许冠杰已退居幕后。
更为我们熟悉的BEYOND乐队,创作出大量振奋人心的歌曲,既写社会现实,也写个人理想,充满人文关怀和自由意志,唱出了香港的“狮子山下”精神。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海阔天空》
“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教我坚毅望着前路。
叮嘱我跌倒,不应放弃。”
《真的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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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谈论香港流行音乐时,不会深究音乐的乐理,就像吃到一顿美餐,不会细问盐和糖的比例,油和蛋白质发生了怎样的化学反应一样。
单就两个字“好吃”,足以代表一切。
鼎盛时期的港乐,“好听”包容了丰富的情绪。但“好听”之余,还有“好看”二字,与电视造星工业密不可分。
从70年代的许冠杰开始,歌手开始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因电台、电视普及带来了音乐的民主。本属于高雅的现场才能聆听的音乐,成为可以复制传播的大众娱乐,不仅可以收听,还可以观看。
TVB的电视剧广泛发行,为香港流行歌曲带来蓬勃发展的可能。
一部电视剧火了,可能只是在播放时期火。但它的主题曲可以一直火很多年,为歌手和背后的创作团队带来不菲收益。
例如80年代万人空巷的《上海滩》,今天的年轻人哪怕没看过一集,也能唱出“浪奔、浪流”熟悉的旋律。
歌手不再藏在声音背后,而是走到台前,成为电视上的明星。
人们可以看到歌唱选秀比赛,演唱会录制节目,一睹歌手风采。
歌曲不仅传递词曲的美妙,还有舞台、衣装,包括歌手个人的台风容貌,都在娱乐大众。甚至有了各种名目的颁奖典礼晚会,把各路歌星汇聚一堂,来一盘大杂烩,让人看个够!
个中翘楚,非TVB的“十大劲歌金曲颁奖典礼”莫属。
对南方的电视观众而言,一年一度的颁奖礼,可能和北方人大年三十看春晚一样隆重,成为一代人的经典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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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22年的春天,还有一件事与港乐有关。
4月1日晚上8点,几乎所有人的微信朋友圈都能看到这样一个视频:
张国荣《热-情》演唱会,宝丽金尘封21年的母带,超清修复版还原。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当穿着白色浴袍的张国荣清晰出现在我们手掌大小的手机上时,我们仿佛与他重新来了一次近距离接触。
“哥哥”音容笑貌犹在,看着屏幕的人却感慨: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一代港乐为一代人留下的宝贵财富,不仅仅是音乐的词和曲赋予的,还有演绎歌曲的人,用生命唱出的精彩故事。
在逝去19年后,被誉为“香港女儿”的梅艳芳的人生被搬上大银幕。
她伶俐的童年、风华正茂的青年,都在歌声中唱自己砥砺磨炼的故事。
慢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快歌又豪放不羁快意恩仇——这样豁达的人格魅力和她曲折的人生相映照,为多少歌曲赋予了丰沛的情感,让人沉浸其中。
2021年末上映的电影《梅艳芳》最后一幕,从演员演绎变换到曾经的演唱会现场。梅艳芳身着巨大的婚纱,缓缓走上台阶。
她以一曲《夕阳之歌》献出绝唱,也与世间的人们郑重说了一声“拜拜”。
“曾遇上几多风雨翻,编织我交错梦幻。
曾遇你真心的臂弯,伴我走过患难。
奔波中心灰意淡,路上纷扰波折再一弯,
一天想到归去但已晚。”
唱歌的人唱的是别人的心声,也是自己的故事。
百花齐放的港乐鼎盛时期,无数实力派歌手就在歌声中唱出他们不同的个性和人生,也为普罗大众唱出心底的映照。
浪子有王杰,潇洒有叶倩文,风度翩翩有黎明,情深意浓有张学友,淘气有草蜢,深邃凌厉有达明一派,随性有王菲……
在黄霑所谓港乐走向末路的90年代,香港媒体造出“四大天王”的概念,为谭咏麟、张国荣相继退场后的乐坛注入一剂强心针。
尽管创造力不再如70、80年代旺盛,但在我们80后一代人的心中,却绝非末路,而是风华正茂的年代。
有大把歌可以唱,也有大把偶像可以喜欢。
我们为之付出的就是自己珍贵的零花钱,买一盒又一盒9.8元的卡带。
那时还没有网络,那时还没有MP3,那时还没有iPod,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听歌是一件极有仪式感的事,买来专辑,充满期待地撕开薄薄的塑料膜,小心翼翼拿出里面的歌词纸,把卡带放进随身听,摁下A面的play键……
我记得无数次上学放学的路上,两耳不闻街上事,一心只跟着旋律哼唱。我记得无数个写完作业的夜晚,伴着刚刚唱熟的旋律入睡,任卡带自动播放到跳起“play”键结束。
许多简单的心愿,被遥远的歌手唱出来。
“你眉头开了,所以我笑了。
你眼睛红了,我的天灰了。”
“放任心思,无限地飘,载着我快乐妄想。
翻过重山,掠过海洋,我世界没有框框。”
“九月里,平淡无聊。
一切都好,只缺烦恼。”
……
鲜衣怒马少年时。那些光鲜的偶像,本身也代表了遥远的幻想,载着一代人远行的梦,憧憬新的爱情、新的友谊、新的奋斗人生,随着他们的老去,梦随时间消逝……
二十几年后,当我看到电脑屏幕上叶倩文的满头白发时,我无法不想起第一次听到她唱“天地悠悠,过客匆匆”的悸动。
一个不满十岁的儿童在那旋律中手舞足蹈,听到能量,听到喜悦,为她耳朵打开幻想和虚构的一片新世界,欢欣鼓舞。
我想,亿万人都重复着这样的故事。
当我们坐网约车时,只要听到司机播放的音乐,就能分辨出他的年龄。
当我们走进一家陌生的餐馆时,只要听到熟悉的音乐,就能很快给出信任。
当我们听到失恋时听过的歌时,苦涩总会涌上心头。
当我们共唱BEYOND时,好像都不曾忘记心中梦想。
音乐即使重现在同一人身上,也会有熟悉的味道和新的故事。满头白发的叶倩文唱的是同一首《祝福》,却又充满了新的深意。
“过去,过去,多少次心乱。
今天,今天,随着云烟渐远。”
贾樟柯把她的歌声凝固在电影里,封存一个时代。
就像陈可辛把邓丽君的歌声凝固在电影里,等到爱人离别后重逢才打开。
今天听着《祝福》的我们,正如在赛博世界街头的重逢。
短短一支金曲,唱尽人间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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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飞檐 排版丨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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