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城里撂荒?其实自然从未放弃这里
在北京,我家的附近,有两块围起来的空地。
我实在不知道它们是用来干什么的,围墙阻隔了视线,只有野树和绿化植物的树梢伸出来。随着季节的变化,绿了榆钱,红了海棠。
去年的初秋,围墙突然拆开了,于是突然看到里面长得老高的各种杂草,粗如人腿的榆、柳、构、桑,还混杂着当初为了绿化种的少数海棠、紫薇等花木。工人们带来了电锯,锯掉了杂树,施工的车压过满地的蒿子,植物血液的清香气味铺满了大地。那些野生植物被清空之后,绿化植物还留在原地,显得干瘦得可怜。
整个过程中,秋虫一直在叫,土地被夷平了也叫得声嘶力竭,像是《小鼹鼠》里,面对推土机,仍然不停拉着小提琴的小蟋蟀。想用它唯一的音乐去对抗一些什么。
绿化与城市生态的矛盾
在杭州,我看到过脏兮兮的小河沟附近,飞着雪白的白鹭。
在香港,我看到过细叶榕上抢啄果实的红耳鹎和绣眼。
还有更多我没有看过而听过的:上海的貉,深圳的豹猫……
我们习惯了“绿化”是把野地推平,野草铲掉,种植绿化植物,让一切井然有序。根据《DB11T213-2014城镇绿地养护管理规范》,草坪和树木都要除杂草,草坪越“纯粹”等级越高,杂草率10%就只能算三级草坪。
花坛里的田旋花。“杂草”把人工栽培植物挤得几乎没有生存空隙,但也不需要任何照顾,形成了一片郁郁葱葱。完成除草工作之后,花坛也变得像葛优一样了。©红后
相信大家都见过那种毛茸茸像是足球场的草坪,以我的个人体验,直翅目昆虫,也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些鸣虫,是极难在上面生存的。更不用说吃虫子的鸟类和吃草籽的鼠类,以及食物链更高一阶的猛禽了。
2017年,猫盟救助了一只野生刺猬,起初想把它放归到运河公园,却失望地发现树林的地面和灌木丛,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这种环境根本不适合小动物生存。©猫盟
而相对于光鲜的人工绿地,按照城市园林的管理工作标准,大多被视为“失序地带”的荒地,其实在生物多样性上别有洞天。大好老师在通州的一片荒地上,记录了200多种鸟。而上海的一级动物小灵猫,也依赖废弃江湾机场的荒草地“续命”。
农田边荒草地上觅食的凤头麦鸡 ©大猫
所以,有没有另一条路?
世间安得双全法?
在5月22日,世界生物多样性日,北京市生态环境局召开了生物多样性主题发布会,会上提出,要在北京的建成区和平原区营建“自然带”。并提出了“顺其自然”的管理方法:在自然带内,原则上只要不暴发病虫灾害就不打药,野草不拔除,落叶不清理,树木不修剪,树洞不填补,萌发的小树苗要保留,由其自然更新,尽量为野生动物提供原真生境。
切叶蜂在月季上剪下一片片圆形的叶子,用来造巢 ©红后
对此我询问了绿化林业高级工程师叶康老师,他说,植被恢复并不是放任不管,让它长出荒草那么简单的。
城市植被恢复首先得考虑城市特殊的气候环境条件,既要参考历史环境,更要兼顾城市环境由于城市发展和人类活动带来的新变化。要少用外来植物,选择与环境相适应的地带性植物。
植被恢复还要有生态意识,综合考虑植物与其他生物包括人的和谐发展,充分考虑物种的生态特征,合理选配植物种类,避免种间直接竞争,形成合理结构,确保生物群落与自然环境条件相适应。要保护生物多样性,有利于城市生态,尤其避免引入入侵物种或有潜在入侵风险的物种。
城市绿心森林公园的黑翅鸢,这里有一片留野区,专门为鸟类等野生动物提供栖息地 ©大猫
另一个问题是,我们想要重建城市里的“自然”植被,但长出来的植物往往并不是原生植被(比如在北京,常见的几种野生苋菜和几种牵牛花,还有开小白花的菊科植物一年蓬,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野生植物,实际上却是入侵物种),需要通过综合评估,明确其潜在植被类型,才能进行城市植被重建。
反枝苋,在中国很常见,但它其实是外来种 © Lynk media / Wikimedia
此外,城市植被重建时,还应适当考虑到群落景观的多样性。
城市不是荒野的禁地
为了了解更多的信息,我还查阅了2020年,国家发展改革委和自然资源部联合印发的《北京市国土空间生态修复规划》(后简称《规划》),发现了更多有意思的,促进人和生态环境共存的措施。
比如,《规划》提出要“适度留野、构建本杰士堆、营建小微湿地、搭建人工鸟巢、适地补植食源蜜源植物”,给动物提供庇护所,“适当保留枯枝落叶和倒木”。《规划》还提到了要保护长耳鸮和北京雨燕这样的“城市标志性野生动物”,要“推进自然与城市融合共生”。
野生的桑树上的毛虫和紫色的鸟粪(因为吃了含花青素的桑椹)。桑椹是麻雀、灰喜鹊等许多鸟喜爱的食源。绿化很少用桑树,可能是因为黏糊糊的果子满地落,不太卫生。但凭借鸟类的传播能力,桑树还是广布于城市。©红后
总的原则是,城市和自然并不是对立的,城市可以拥有丰富的生物多样性。
在河边落叶堆里飞行觅食的短耳鸮 ©大猫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我们往往先入为主地设定,文明和荒野,人类和动物是互不相容的两极。多年以前我就在网络上看过这样的发言:非洲都是荒山草原,所以它是“动物的”,欧洲都是高楼大厦,所以它是“人类的”。
其实这种对立是人想象出来的。Life Finds a Way。城市与荒野,文明与生态,不是水火不相容,而是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总有一些适应力强的生物,见缝插针地在城市中生存,甚至利用城市特殊的条件而繁荣。
隐藏在绿地里的刺猬 ©红后
关于它们,道大自然观察工作室的胡刚老师,有一些故事可以跟我们分享:
城市里的动物居民
七八年前,武汉的珞珈山山体尚未亮化。那时夜观总能邂逅形形色色的小动物。日本纺织娘就在教学楼外的灌木上放声高歌,环山步道的缝隙里藏着中华盾鞭蝎,偶尔还有陆生的萤火虫闪现(可能是窗萤属),山上的阔叶林中还藏着蛇、金龟子和锹甲。
后来我们的城市在发展中变得越来越亮,绿地里都被种上整齐有序的各种园林或外来植物,本土植物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近十年下来,无论是公园、景区和高校都未能幸免,在城市里适合观鸟看虫的小生境也越来越少。
但还有一些坚强的生命见缝插针地存活下来。2021年夏天,我们在城中公园的小水塘边又看到了小群雷氏萤。它们是水生萤火虫的一种,幼虫生活在水里捕食淡水贝类。这让我想起了做水鸟调查时,看到武汉湿地里大群潜鸭们潜水吃石田螺。
雷氏萤 ©胡刚
一年之后,我和朋友经过离市区不远的一个湿地,这里抛荒后的水塘中,竟有极危动物青头潜鸭繁殖。6月的晚上,成群的雷氏萤在湿地中不停飞舞,而就在身后不远处,是城市里的灯火辉煌。
这些长长的光带,是飞舞的萤火虫 ©胡刚
一块干扰稍小的荒地、灯光包围中的一些缝隙,就可以支撑起许多物种的生存和延续,它们可能原本就在这里生活了千万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北京荒地的意义
常年居住在北京的观鸟人大猫,对北京的动物居民,也有他自己的亲身体会:
北京过去城市里动物的种类比现在要多。
数量也比现在多。
举个例子,大家应该都还记得,过去天坛是有长耳鸮的,多的时候达到上百只的规模。
水南村的荒地里,借助高高的杂草掩护,长耳鸮就落在离地面1米多的灌丛枝杈上 ©大猫
长耳鸮要吃老鼠,那么老鼠在哪里?
我们在通州观察长耳鸮的栖息地,发现它们能够捕捉的最多的老鼠是生活在荒地里的黑线姬鼠。这种老鼠个子不大,身体是棕黄色,背上一条黑线。
烧过秸秆的农田里,黑线姬鼠在半夜出来寻找食物 ©大猫
它们在荒草地里的数量极其巨大,我用热成像仪搜索,沿着小路走,100米左右的距离,能数出超过100只老鼠,绝大多数是黑线姬鼠。
一些河边也往往杂草丛生,这种环境里老鼠的数量也非常可观。
正是这种散布在北京南城的荒地,养活了当年的长耳鸮。
北京是个由山地和平原组成的超级大城市。而在城市里,构建起生态系统的基础生境,是原属于平原的荒地和湿地,后来有了农田。
荒地被绿网盖住,然后变成楼宇,这是短耳鸮最后的停留 ©大猫
今天我们还能在北京的城市里看到刺猬、兔子、黄鼠狼。但你们知道吗,你们今天看到的,只是过去北京平原生态的一个逐渐淡去的影子。
过去,豹猫、狗獾、赤狐都是北京平原地区的常见物种,到了冬季狼也会从山里跑出来,在平原地带觅食。
到了冬季,这些荒地和农田里会有无数的云雀成群结队,灰背隼和猎隼则伺机捕捉它们。
北京的荒地和农田在冬季也曾经遍布蒙古百灵 ©大猫
进入21世纪后,北京用令人惊恐的速度将这个城市扩大,我们现在几乎已经无法想象它过去的样子。
而今天,北京又决定将部分荒野还给这块土地。
这是个英明的决定。
(本文作者:红色皇后、叶康、胡刚、大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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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北京的生态,你还可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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