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吃牛，棕熊进屋，面对人兽冲突该怎么办？

2023年5月26日，和静县巴音布鲁克镇阿木尔郭勒分场牧民努尔波拉提的院子里突然闯进了一只棕熊。和静县公安局巴音布鲁克派出所的民警到达现场后，用放鞭炮、敲铁盆等方法对棕熊进行驱赶，受到惊吓的棕熊爬出羊圈后，冲向民警，于是出现了下面这一幕。

万幸，此次事件并未造成人员伤亡，经过6小时的努力，那只棕熊最终离开了羊圈回归了大自然。

这不禁让人想起著名的“完达山1号事件”，2021年4月23日，白鱼湾镇边境派出所接到报警，有村民在密山市白鱼湾镇临湖村10组一处废弃民宅内发现一只老虎。老虎受到惊扰后出现攻击行为，扑倒了一位站在田埂上的村民，随后又拍碎了一辆车的窗玻璃。最终，这只后来命名为“完达山1号”的雄性东北虎被麻醉、捕捉，并于同年5月18日在穆棱林业局有限公司施业区被成功放归自然。

在山西省晋中市和顺县也栖息着一种大型食肉动物——华北豹，和顺作为养牛大县，每一年都有农民的牛被豹子咬死，去年一处监控还拍摄到了一只华北豹试图入户吃狗未遂的画面。

以上都是典型的人兽冲突事件。如今，我们把人兽冲突定义为发生在人和野生动物之间，对双方都造成消极的影响，如恐惧、受伤、死亡和财产或生计损失的事件。

人类对于猛兽的态度，充满着矛盾与变化。文明的成长，伴随的是猛兽的退却。随着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突飞猛进，大型动物的数量日益减少，直至种群岌岌可危。时至今日，保护大型猛兽，已经成了全人类的共识。

我们需要大型猛兽，不仅是因为它们的美丽与迷人，更是因为我们需要大型猛兽所维系的完整的生态系统，因为正是这套系统提供了人类生存所必须的食物、空气和水源。大型食肉动物处于营养级的顶端，因此常被视为一个生态系统里的关键种，它们调控着其他物种的数量，维系着生态的平衡。

但人类与大型猛兽的共存，注定不会是温情脉脉的童话故事，而是充斥着冲突和容忍，既然我们需要它们的巨大的生态价值，那便不得不承受它的黑暗面，如同硬币不可能没有反面。

因此如何缓解人兽冲突，将会是我们能否与大型猛兽共存的关键。

首先，我们需要改变看待野生动物的观念。

在具体的应对措施层面，给予补偿和引入保险是目前比较主流的人兽冲突风险管理方式。通过提高补偿和保险赔付标准，并简化赔付过程，能够有效地提高社区对野生动物的容忍度（比如说，豹吃了牛，农民能拿到一定数额的赔偿金，而且能比较容易地拿到这笔钱，农民就不会那么讨厌豹）。

但从长期来看，单一的“出了事然后赔钱”的模式，往往不可持续。

因此，还需要一些能够预防冲突的措施，其中至关重要的是非致死控制措施，非致死控制的方法包括使用生殖抑制、电栅栏、防熊围栏、加强牲畜防护、声光等威慑和障碍措施。成本效益分析表明，用此类方法管理人兽冲突的风险，比杀死动物更便宜、更有效，也更能为社会大众接受。

同时，创建可持续保护系统还有关键的一点，把决策权下放给当地社区，并为他们提供必要的资金和技术支持，授权当地社区参与执法，协助缓解人兽冲突风险。

值得注意的是，真正与大型猛兽为邻的当地居民，对待大型猛兽的态度往往有宽容的一面。远东地区的赫哲族猎人把虎视为山神，遵循古老的传统不去猎杀老虎。藏族的牧民则把棕熊称作“土地主”。山西和顺的村民，即使被豹子捕杀了牲畜，却仍然会说“豹子是山里的君子”。也许正是这种态度，让他们事实上与大型猛兽达到了共存。

相比之下，东部人口稠密地区经常出现“被豹猫偷吃几只鸡，就要笼子夹子猎套一并安排”的情况。人类的生活已经与野生动物逐渐远离，以至于动物被看作闯入人类世界的“灾害”，恨不得赶尽杀绝。

随着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的持续推进，野生动物的数量有望迎来回升，这也意味着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人兽冲突发生。为迎接这一变化，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在和静县棕熊事件里，前来处理是当地的民警。从视频上看，驱赶棕熊的方式比较原始，缺乏必要的防护措施，应该也没有配备麻醉枪。最后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依靠的主要是民警同志够快的反应速度和过硬的身体素质，以及这头棕熊“幸运”地一脚踩空从房顶掉了下去。

但是很显然，我们不能也不应该指望幸运之神能够次次降临。

在我们的邻国印度的马哈拉施特拉邦，豹子经常进村偷吃狗，甚至还发生过豹伤人事件。印度的保护组织就和当地人一起建立了一套应急机制，并对基层警员进行应对方法培训。这类在应急机制上的尝试值得我们借鉴。

在预防措施方面，也有很多卓有成效的尝试。在加拿大北部的丘吉尔镇有一座“北极熊监狱”，便是应对人兽冲突的一个尝试。丘吉尔小镇是18世界人类建立的捕鲸站和毛皮贸易站，它同时也是北极熊往返于陆地和海冰之间的中继站。随着小镇人口的增加，越来越多的食物垃圾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北极熊在小镇逗留。1968年11月17日，北极熊杀死了一名19岁的当地人，这彻底引爆了人兽冲突，当地人开始枪杀每一只进入小镇的北极熊。

然而随着生态旅游的兴起，事态又发生了转机，生态爱好者们带来的高额收入促使丘吉尔小镇开始宣传自己是“北极熊之都”。但是全球的持续变暖导致了海冰的减少，北极熊被迫被困在陆地上更长时间，无法捕食的北极熊不得不更加频繁地进入小镇找寻可以果腹的厨余垃圾，这严重威胁了当地人的安全。

于是，“北极熊监狱”应运而生了，赖在镇上不走甚至无法被鸣枪声吓走的北极熊会被抓入这个监狱，它们会被单独关押20—30天，期间不会得到食物（自然界里的北极熊可以断食3个月以上，因此断食1个月不会是致命影响）关押和饥饿会让北极熊对小镇产生不好的回忆，继而不愿再靠近小镇，刑满释放的北极熊会被麻醉之后再由直升机送至远离小镇的地方。

被直升飞机吊起来的北极熊 ©Emma / wikimedia

自80年代至今镇上的人和熊都没有再因为人兽冲突而丧命，这种看似不够人道的措施虽不治本，但也也不失为一个双赢的尝试。

在中国西部，牧民们同样饱受熊苦。西藏棕熊是生活在青藏高原的棕熊亚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聪明的熊已经了解了牧民的行踪，知道在牧民的冬季定居点里有食物，不少牧民都有被棕熊扒房子的经历。

有一家名为雪境的本土NGO，与青海省囊谦县东坝乡的村民一起探索人熊冲突的解决方案。三年来他们做了大量的基础工作与防护尝试，包括摸底该区域的棕熊数量与行为模式，改善食物储存和垃圾处理方式以降低人类食物对棕熊的吸引力，普及有效且无害的防熊手段，优化棕熊肇事赔偿流程等。

安装铁丝网防止棕熊进屋 ©雪境

我们猫盟在和顺县，也针对豹吃牛现象开展了多年的工作。2016年起，和顺县将“豹吃牛”生态补偿费用列入每年的财政预算，由猫盟的老豹子队员开展事故的核定，至今，和顺县已基本杜绝了因家畜损失，而报复性毒杀华北豹的恶性事件。2022年，全县因豹吃牛导致牛受伤事件3起，牛死亡事件28起，都得到了及时的核定登记。

野生动物保护的伟大先驱者乔治•夏勒先生，在和猫盟讨论带豹回家项目的时候，睿智地提出：“所有地区的人类聚落都不欢迎、甚至是恐惧大型食肉动物的出没，主要因为这些动物可能造成家畜损失，偶尔还会伤人，这就需要你们挨个去做落地的基础工作：向人们展示你们的计划，耐心解释计划的细节，去聆听每个社区中存在的顾虑，争取他们的支持。你们应当为此去采访当地包括各个年龄段、不同职业、不同教育水平的居民，去了解他们对于诸如华北豹的大型食肉动物的态度。没有这样的基础调查，整个计划都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像“豹吃牛”这样实实在在触得到的事件里，了解当地人们对于大型动物的怨恨和敬畏，野生动物行为的深层原因，在摩擦中寻找出路。这是我们在做的事，也是许多人在努力的方向。

也许这条道路注定是曲折的，而令人稍感欣喜的是，人们对野生动物的观念有向好的方向转变的趋势。就像这次棕熊事件下面网友的评论，不再是“完达山1号事件”时那样，满屏幕都在呼吁“击毙”和“圈养”了。正确的野生动物保护的观念，正在深入人心，哪怕一次只能进步一点点，我们也相信水滴石穿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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