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父子成兄弟VS与父亲为敌公众号新闻2023-06-18 10:06本文来源:新新默存多年父子成兄弟文/宋万灵我的二儿子宋石男,出生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正是大国小家都处于艰难和转折的年代。起名“石男”,谐音“实在难”也。他出生不久,知青回城,在盖了大大小小38个公章之后,石男和姐姐、妈妈从农村回到了城市。石男是在“五眼钟”山上出生的。那是一座风景清俊的小山,也是我任教的中学所在地。石男一落地就沐浴在大自然的灵光中,放飞自我,无拘无束。实际上,只有童年才谈得上家乡。从此童年和家乡合二为一,永远镌刻在石男的心中,流淌在他的笔下。他的古怪精灵和奇思异想,对自由的执着,对美好的痴迷,也许就是童年和这座小山对他最珍贵的馈赠。而“五眼钟”,也成为石男众多文章的图腾和标志。黄金童年十载后,我们举家搬迁之时,石男失踪了。当人们在山上竹林深处找到泪流满面的他时,一句“我舍不得这座山的官司草”,让人伤心无语。石男读小学的第一天,是在吃点心和睡梦中渡过的。那年春节,卧病在床的奶奶攥着他的小手,将压岁钱塞给他之后小声问,明年能考前三名?他立马大声说,不要想!转身跑到山上乐园逍遥去了。头上只有几根茸毛,被同学嘲笑,答曰“科学家的脑壳”;身上穿姐姐花衣服,被伙伴讥讽,自诩“艰苦朴素”。上课打混,装怪,接嘴,睡觉,作业鬼画桃符,成了全校闻名的“调皮蛋”。他唯一爱好是读背古诗,可惜大舌头吐音不清,成了人们取乐的对象。多亏他的干妈护士,让他张大口,咔嚓一声剪断了舌底的筋绊,自此语音清晰宏亮,成了他滔滔不绝高谈阔论的利器。懵懵懂懂读完小学,要升初中了,考场与我家只有一墙之隔;头堂考试进场铃声响了半天,他还赖在床上。吼他起来,慢吞吞说:“天塌不下来。”初中三年,除了约几个男女同学到家嬉闹之外,也还平安无事。只是有一天,我们扯开他的床单,下面铺满了港台剑侠小说,还有一张书单,凡是看过的书名都划上了道道。我们把书装了几大包,陪他一起还给了租书铺。石男怎样考上重点高中的,在我脑子里了无痕迹。只记得教他的初中老师说,石男让他们脸上有光。可是一上高中,他便“旧病复发”。上课看课外书,肆无忌惮怼老师;站办公室成为日常“功课”,写检查阴里怪气、反唇相讥。有段时间,他一放学回家,就钻进他的小屋(也是我的书房)。原以为他在为高考发奋,殊不知大读特读的是书架上的古典文学,然后将它们囫囵吞枣、生搬硬套写进“检查”之中。又自号“四一公子”,为男女同学代写文言情书,收获同学赞誉,满足自己虚荣,把学校搅得乌烟瘴气。转眼到了高三,老师串讲《孔雀东南飞》,不小心将“渠会永无缘”中的“渠”误解为渠水。他跳起来,旁征博引、侃侃而谈,老师认错解释,他却不依不饶。哥儿们起哄“大快人心事”。我以“尊师重道”责之,他却用“吾爱吾师,吾犹爱真理”作答。盛怒之下,我抓起他的头发,将他头撞向玻璃窗。20多年后,石男的《与父亲为敌》一文,将我打骂他的事写得绘声绘色,以致我的学生看过此文之后,笑着对我说:“想不到弱不禁风的宋老师,还是武林高手”,我只有苦笑。高考前一天,好吃嘴宋石男点了白宰鸡、油烫鸭等美食,就着一箱啤酒,喝足吃饱之后,出门不归。第二天考完回家,才知道他当晚去看通宵电影——“调节情绪”去了。最后一门物理,仅个把小时,他便提前交卷冲出教室,跑到校门对面的青龙饭店跟哥儿们海吃胡喝去了。在酒桌上大发豪言,高考总分不到650,自杀以谢天下!分数揭晓那天,几个要好的同学齐聚我家,他们高考模拟考试成绩都不如石男,结果大出意外,个个分数都在600分以上,而他只有580多分。场面顿显尴尬,众人知趣告辞。石男上床昏睡,每日足不出户。忽一日,传来被第二志愿西南交通大学录取的消息,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出去逢人便说,虽然没考好,但还走好了。石男报考的专业为“国际贸易”,90年代神州大地人人下海经商,全国高校不分文理大办经贸专业。可怜以理工见长的西南交通大学,教师不通“国际”,讲义照抄“贸易”,授课者经常照本宣科,听讲者不知所云。专业无所学,江湖自可乐。青少年时代感染的侠义情怀,得以释放。大排档吃火锅、喝啤酒,通宵达旦;卡拉OK跳摇滚,声嘶力竭,不知今夕何夕。而对古典痴迷又让他在图书馆中流连忘返,乐此不疲。屈子的高风亮节,陶潜的淡泊宁静,李白的豁达潇洒,辛弃疾的豪情壮美,一次次滋润了他的心灵。后来,听说石男耍女朋友了,初见时大多你侬我侬,转眼间就流水落花。毕业了,考研究生不背政治,名落孙山。求职四处碰壁,狼狈回家,自言“无面目见江东父老”,又回成都,临行前大吼三声“闯社会去也!”回到成都不久,听说已经考上研究生的同班女生,正在帮助他再次考研。而这个湖南妹子,是一个妥妥学霸。大凡考试,都是一考而过,而且名列前茅。硕士毕业,即在四川大学任教,又读博士。随后即去哈佛大学做访问学人,娴熟的英语,让美方人士皆以为她是在美出生的华裔学者。而宋石男,不知何德何能,蒙上天眷顾,娶了德才兼优的贤惠媳妇。这不仅是他大学四年的最大收获,也是他人生一大幸事。不久,四川日报集团《新经济时报》招聘编辑、记者,笔试轻松过关,面试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得到川报领导赏识,立即录取。在《新经济时报》遇到启蒙老师、报人鲁勇,为前辈“莫谓书生多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风骨熏染。后进入《四川日报》专题部。其时,主政者提倡不折腾,大兴和谐、宽容之风。石男在这种氛围中,如鱼得水、意气风发,几乎每天都有他的文章见报。直到有一天,他采写的《高考尖子转校,充满铜臭味道》一文见报,立即掀起滔天巨浪。涉事地区状告宋石男捏造事实,污蔑改革开放。省里有关部门和川报组成联合调查组处理此事。石男也被川报领导训诫,一时惊涛拍岸,黑云压城。不久,当地主政者东窗事发,真相大白。石男愤而辞职,飞到大洋彼岸,去看哈佛的妻子。在此期间,他将哈佛“燕京图书馆”内书籍几乎浏览一遍(四一按:只是目录学意义上的浏览一过),又时常参加哈佛的各种学术活动,开阔眼界,自由思想,获益匪浅。回国发狠,顺利考研,又读博士。被西南民族大学聘为讲师。靠自己的博闻强记和鲜明个性,很快便赢得莘莘学子的心,他也很喜欢这个“集天下英才而育之”的工作。可是,2018年4月26日,石男突然在微博上发启事,义无反顾地从西南民大辞职,其中说:“今日我递交辞呈,缘起是人事处屡次催促我上缴私人护照……断难从命,故而提出辞职。但我辞职的深层原因,自不在此。我向来看重价值,所做之事是否有价值,于他人或无关痛痒,于我则刻骨铭心。……时局如此,我不能再误人子弟,以我不合时宜的思想与技艺,让少数有理想的孩子痛苦。……职是之故,我深感在新闻系教书已不再具备价值,这并非愤激之言,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肺腑之言。1912年春天,名哲学家桑塔亚纳正在哈佛大学授课,一只知更鸟飞来站在教室的窗槛上。他看了看这鸟,回过头来对学生说:“我与阳春有约”,接着宣布下课,然后向学校辞职,退隐著书。他那时年纪还不满五十,竟已从心所欲。我没有资格与桑塔亚纳相比,但我也年过不惑,或许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去到水草丰茂之地,找到新的价值。”几年后,我在公众号上读到石男的学生、美丽的彝族少女阿西阿呷的文章,她说,石男“辞职的事引起了很大的轰动”,“那间教室内外十分热闹,座位、过道乃至墙角都挤满了人。宋老师进来的刹那,教室里响起空前的掌声”。她深情地转述了老师的话,“用竖琴唤醒人们善良的感情,在残酷的年代,为倒下者呼吁同情”(四一按:这是普希金的诗)。她说,“这句话曾经极大地鼓励我,而今天仍旧让我泪流”。石男在本世纪之初的十几年中,写了不少博文和文章,有一定影响。出版业介绍:“宋石男,笔名四一,四川乐山人。曾任教西南民族大学。系知名撰稿人,也是博客点击率过两千五百万的知名博主。为《新京报》、《东方早报》、《看历史》等平媒撰稿。在《看天下》、《南方都市报》等开专栏。写作能力全面,尤长于短篇小说、文史考据与时事评论。主要关注领域为时政公共评论、清代社会经济史、近现代知识分子史等。作品曾收入年度杂文精选,年度时评精选,年度文史精选”(四一按:这是十多年前的百度词条了)。我的一个学生,痴迷于他的文章,曾当面为我背诵了宋石男写的“五眼钟山”大黄葛树的文章。他那天马行空的结构,光怪陆离的句子,将信手收藏于内心的绵延思想,巧妙化为穿云横空的耀眼词语的能力,让整篇文字犹如有一双玄妙的手,一种勾魂的力,紧扣人心。在这个日渐荒芜与虚伪的尘世,尚有一丝真情沁骨入心,这是一种何其难得的感动和幸福啊!(四一按:老爸这段吹过头了,不敢当。)那些年,石男出版了《伟大的旁观者:李普曼传》、《人人都是自己的历史学家》和《十三亿种活法》几本书,不知为什么,我从书名便生出一种不祥之感。果然,后来他的另两本书《十三亿种想法》、《乐山往事》便无疾而终(四一按:此二书的书稿已成,是审查原因,不是我懒。另外《金瓶梅的世界》书稿正在写作中,写得慢,因为我同意福楼拜对莫泊桑说的话:才华是一种缓慢的耐心)。石男从西南民大辞职之时,正在为北京一家影视公司撰写《大清名幕》八十集电视脚本。为此,他耗资数万元,新购置了不少清史、实录、野史、稗史、文集、碑传和笔记、札记等书籍,阅读上亿字的材料,殚精极思,三年写出六十万字,殊不知第一季四十集剧本杀青、即将开机之时,风云突变,数年心血顿时付之东流。“也谁料,春风吹已断”,他这才开始领略到“别有人间行路难”的况味。好不容易搞了个“石无忌惮”的音频,很快便寿终正寝(四一按:被寿终正寝,2014年4月至2015年10月)。又战战兢兢地创办了《默存》公众号平台(四一按:战战兢兢不至于,还是堂堂正正的)。据说为自己定了“默默生存,稳步前行,不可冒进,保全第一”的原则(四一按:其实出自《列子》:“默存者,形不动而神游也”)。想到历来文人避祸,皆沉湎于酒,于是大谈其酒,什么酱香、浓香、清香,如数家珍。自己也大饮其酒,一醉方休。可惜“赏心何处只在樽前”是一句自欺欺人的空话,饮酒不能作乐,更不能忘忧解愁,代售的酒无人问津,而默存也默而不存了(四一按:“无人问津”不确,五十万元的默存酒已经基本售罄)。勉力拼凑了一个“新默存”,更加式微。看来大文豪钱锺书的字号“默存”,也不能保佑他的平安。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即使在“霜剑风刀”之中,石男仍能坚持不停地购书读书。现在坐拥数万册书城,潜心领略“读书有味身忘老”的美妙意境。我和石男是父子。作为父亲,自己因袭着尘世的重担,也无能力“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子女到光明的地方去。”鲁迅说,父亲对子女并非恩典,亦无功劳,只是尽了生命延续之力。听过名为《父亲》的歌,惭愧自己不能成为儿子“登天的梯”,也不是儿子“拉车的牛”。父子的生命在血脉中的某种形式延续,是一种爱的陪伴与共存。父子生而平等,所以昔人云“多年父子成兄弟”——诚哉所言!抗战时丰子恺流落到五通桥,留下一幅大树被伐的画,题诗曰:“大树被砍伐,生机并不息。春来怒抽条,气象何蓬勃”。哲学家熊十力时常对弟子说,“为学不易,为人更难”。世人皆知鲁迅是斗士,但他不赞成赤膊上阵,提倡“壕堑战”。这是因为战士的生命是可贵的,不可虚掷。对此,古人早有言曰,“君子不列于危墙之下”。父子兄弟,兄弟父子,结缘今生,如此而已。与父亲为敌文/宋石男多年前,我读卡夫卡《致父亲的信》,犹如被斧头劈开内心坚冰。卡夫卡说,父亲使他感到压抑,因为父亲是他心中衡量万物的尺度。世界在卡夫卡眼里一分为三:一个是他这个奴隶的生活世界,其中布满了条条框框;然后是第二个世界,父亲的生活世界,父亲一刻不停地统治着,因命令不被遵循而动怒;最后是第三个世界,他与父亲之外的所有人都幸福地生活在其中,不受任何命令和戒律约束的世界。当我还是孩童时,我最恐惧的人就是父亲。他很少笑,也从不赞扬我任何一种才能。通常他给我的礼物只有耳光和怒骂。为此我曾在一张纸上用“正”字记录父亲打骂我的次数,以待长大后对他秋后算账。我将这张纸藏在竹筒做的排水管里,没多久一场暴雨将它冲走,我只记得那张纸上的“正”字,已经要写满了。父亲对我的拳头教育一直持续到我高二。最后一次挨揍是因为我抽烟还是看武侠小说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只记得父亲揪着我的头发往前撞,前面是窗户,玻璃被撞得粉碎,我的头安然无恙。我勃然大怒,冲着父亲喊,你还把我当人吗?你拿我头去撞玻璃!然后飓风一样逃出了家。那次我离家出走三天,在朋友家过夜,喝酒,抽烟,摆龙门阵,真是爽死了。后来回家,母亲过来摸我头,父亲则沉默地坐在客厅里。我被允许打了一晚上的俄罗斯方块。我认为这是父亲在含蓄地向我道歉。那次以后,父亲再没揍过我。父与子是特别微妙的关系。几乎每一个儿子在青少年时代都会与父亲为敌,恨不得自己变成父亲,再将原来那个父亲赶出家门。可等到儿子长大,他会发现,与父亲为敌是徒劳无功的,他会越来越像父亲,走路的样子像,吃饭的样子像,做事的样子像,就连说笑话的样子也像。多年后我才慢慢明白父亲为何在我少年时代如此阴郁与愤怒。我爷爷1951年在镇 反 运动中被镇压,父亲因此在60年代的高考中落榜,尽管他是峨眉二中的第一名。当时他收到一封“不予录取通知书”,没有分数,只有党非常严厉的一行字:该生不予录取。此后父亲做了民办教师,这还全靠他有天在屋外晒太阳读《古文观止》被一个民办中学的校长看见,后者于是邀请他去做了语文老师。十几年后父亲才通过考试转为公办教师。父亲不但怀才不遇,而且病如秋鹤。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嘴唇、指甲都是乌紫色的。十几岁时他在北京求医,偷偷看了医生的诊断书,上面判断他活不过40岁。这位医生现在已经仙去,而我父亲今年已经73岁了。在童年时代,父亲是我们所住牛华镇五眼钟山的第一才子。他会书法,懂西画,饱读古诗文,写得一手漂亮文章。在少年时代,父亲是我们搬到的五通桥区的第一才子,有时不得不帮区委书记写地方文史资料的序,还捉刀整过第一届龙舟会的发言稿。有人恭维父亲说你真是五通桥第一根笔杆子,父亲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我没能学到我父亲的书法,因为他不喜欢我练字。我也没能学到他的画艺,这倒不是他阻拦我,而是我没有绘画天分,我小学美术课最高分只得过76,我惟一拿手的是画猪头,如今翻看旧作,发现画的都是现在的自己。在文学方面,我也许继承了父亲的才华。我喜欢写东西,也喜欢读书。不过在高二以前我基本只读武侠小说,还曾默写我读过的武侠小说书目,一千多种。父亲发现后揍了我一顿,说你哪里搞的这些书单,要全部看完吗?我说这不是我打算要看的,而是我已经看过的。父亲于是又揍了我一顿。高二之后我开始看古典文学。当时我常替兄弟伙写情书,每当遇到想赞扬姑娘们的容貌或者想掷地有声地抒情却力不从心时,我就去翻父亲的藏书,诗经《硕人》、登徒子好色赋、洛神赋、美女篇,还有闲情赋、四愁诗……父亲主要的藏书都在我卧室里。他不建议我看,因为我是理科生,而且即使看了这些书,对语文成绩也没什么帮助。然而书就在我卧室,我怎么可能不翻看?我从写情书开始喜欢上父亲的藏书,最初是功利的,然后是心灵的。我发现古诗文中饱含激情、维生素与美学。当然有时候我也带点虚荣心去读。我曾故意记下上百个宋代词人的别号,在与父亲闲谈中一口气讲了十几个,什么草窗、梦窗;白石、玉田;清真、碧山,父亲吃了一惊,我很开心。影响我最大的并非父亲的藏书,而是他的人。他的性格与价值观影响我极深。父亲正直、易怒、嫉恶如仇,有布衣傲王侯的风骨。他其实没什么机会去傲王侯,但他怒骂过五眼钟山的王侯——牛华中学的某任党委书记。那个黄昏,我去工字厅叫父亲回家吃饭,老远就听到他的咆哮,跟平时骂我没什么两样。我走近看,父亲正在骂学校的党委书记,后者低着头,用手指摆弄抽屉上的锁,因为低头,他头上稀疏的头发格外显眼,就像是被我父亲骂得不好意思长出来一样。父亲忽然大喝一声,“不准耍锁,听我讲”!那书记竟然真的停下摆弄锁,坐直身子,做出一副听讲的样子。后来书记连夜到区教育局告我父亲的状。当时的局长姓周,欣赏我父亲的才华,也没把我父亲怎么样。这位局长已经去世多年,是病逝的,在病逝前一周,他骑自行车把五通桥的县城转了一遍。此事我认为饶富诗意。就像我的启蒙老师鲁老,去年病逝,在去世前不久的一天,成都出了漂亮的晚霞,他从病床挣扎下来,用手机拍摄那不常见的暮色云彩。父亲易怒的性格的确影响了我,而我又影响了我的儿子。易怒也许不太好,但正直的人常常都是易怒的。尤其在此间,如果一个人目睹了那么多污浊的人事而从不发怒,那他很难说是正直的。性格之外,父亲影响我的还有坚定的价值观。我爷爷是镇 反 中死于非命的,我父亲因此喜欢研究党史。我从小就听他与客人高谈阔论,对毛 泽 东与党都有了深刻而正确的印象。这是政治上的价值观。就私人生活而言,父亲的价值观对我同样是价值连城的。他从不投机取巧,他喜欢下苦功夫,他重信用,不准我说大话而办不到,他对贫苦之人充满同情,他对势利深恶痛绝。他并且是个感情极浓厚的人,我奶奶去世后多年,他还在半夜因为思念她而失声痛哭。2006年秋天,我母亲走丢,晚上我陪父亲睡,他低声痛骂自己没有看好妈妈,像孩子一样流泪,用头猛撞墙壁,我用手去挡以致我的手都被撞肿了。父亲对我的情感,常常蓄而不发,只蕴藏在一些朴素的事中。最近十几年,他为我包书上千册,都是我所买的较为稀缺的文史类旧书。他用牛皮纸包好书衣,在封皮及书脊上用漂亮的行书或八分体题签,最后用手指捋平书衣的边角。我将父亲包的书放在两个书架上(可能很快需要第三个书架了),不时逡巡翻检。这是我家中最珍贵的东西。父亲当然是爱我的,只是我少年时不太能感觉到,但有件事印象深刻。那是九十年代初,父亲心脏病老发,一发就住院、吐血什么的。出院后,有天阳光灿烂,在我家后院,他忽然烧了盆热水,叫我到院子里,为我洗头。那是他惟一一次为我洗头,现在我仍记得他嶙峋瘦硬的手指骨节在我耳边挠动的感觉。他当时应该有不祥的预感。还好,这预感是错误的。父亲有了不起的生命力,他的激情、勤奋与正直都源于这股生命力,所以多次击退死神,所以影响我至深。这篇父亲节的文章,粗糙而激荡,但我不打算修改。这只是我要写的一千篇关于父亲的文章的一个不起眼的开始。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