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当前，立秋已近
几朵月季仍在开放：红的、黄的、绿的
谈不上饱满、丰润，不适合形容为：
灿烂，或者光彩照人
那样的存在，是一种死撑
一种病态
三十年前，我早就衰老了
三年前，我来到这座城市，离家五千里
反反复复穿过此处：农展馆南路
混迹于年轻人当中，从地铁口涌出来，穿过
纷纷雪飘的清晨，沙沙叶落的午后
这样的存在，是一种死撑
一种病态
此刻，我停住脚步，在滚滚车流的岸上
在整片月季的近旁
我看了她们一眼，在穿过马路之前
她们，也看了我一眼
当我们拿到一首诗歌时，我们究竟在面对什么？诗歌的力量，诗歌的色彩，诗歌的气息，诗歌的言说，诗歌的细部，诗歌的质地，还是言词到不了的更为广阔的其他地方。这首短诗带给我的阅读体验就带有一种现实境遇下浓郁的疏离感，那种文字之间流泻出来的情绪的粘稠胶状物，通过日常现实生活中的细微观察与斧刻，获得了有形的承载，同时它们又并非完全被透视、被解构、被阐释，相反我觉得它是不停地在趋向一种诗性的“自我遮蔽”。换个角度讲，它借此，能够反复自我生长，在面对不同阅读对象的心灵映照时，这种诗写处理方式，可以呈现出不一样的精神镜像。《穿过马路之前》无疑在用时间轴来串联整篇文本的叙述：“大暑当前，立秋已近”，时间在这里出现了两个接连紧密的撞击。大暑为盛极，生命的盛极、情绪的盛极、自我认知的盛极等等，盛极之后必然有隐忧，隐忧在文本开篇就扑面而来，强烈而干净。这种顺承展现了自然规律的强大作用，无法抵挡，更不能消解。秋，在中国古典诗词中的意象，不言而喻，更多带有的肃杀、萧索、沉寂、归隐以及寂寥，由节气更迭来指证和隐喻情绪与现实中人的状态，读起来，让我充满回甘。第二波起伏紧随而至，几朵月季的描写，客观冷静，但夹杂复杂幽微的情绪颗粒，“颗粒”自在这里，我理解为某种立体复合下的人生况味——“谈不上饱满、丰润”。我们在现实中，往往对视觉触觉听觉有各式各样背后潜藏的幻觉映衬，见山是山，见山也不是山。在这里，我更愿意相信，在客观世界里，诗人看到的这几朵月季是有着怒放的鲜活生命的存在，它们娇艳而肆无忌惮，它们各自有着小宇宙的勃发，但在穿过马路之前的作者眼中，被定性为“不适合形容为灿烂，或者光彩照人”，这是为何？或者说，他到底面对的是视觉的月季花，还是感触到了月季花背后隐约闪现的什么神秘力量？于是作者抛出了自己的一种照见：“是一种死撑/一种病态”，那几朵月季，越郁勃，反而越让人觉得病态。当然，这种判定或者感知，非凭空而至，可以追溯到开篇，牢牢对应着两个节气的转换，“立秋已近”——“一种病态”，有着某种紧密的内在逻辑关联。往下，也接续着人的一种生命状态，和生活的复杂况味：“三十年前，我早就衰老了”，这句话看似简单，口语，浅白，但是镶嵌在诗的中间，读到时，却让人动魄惊心，蹊跷，奇崛，这也加速了这首诗向另一个维度突进的节奏。从物像转移到了意象，由外在巡查，变成了自我醒悟。当一首诗由外在形态的瑰丽丰杂转而朝向内省和自证时，它便完成了对自己的一种审察，从而确立起更高的精神维度来。三十年、三年，又是时间的连续推移，以倒叙的推演，电影镜头那样，把自己的生命状态，由远及近地拉伸、再拉伸。“三十年，我早就衰老了”，“三年前，我来到这座城市”，这两句之间存在怎么样的推演关系？我感觉是作者将命运的确定性和不确定性作了了短兵相接，衰老其实早已无声降临，而对于这种几乎没有更改可能性的天然“审判”，诗人却发出近乎悲壮的挣扎：“离家五千里”，“混迹于年轻人当中”，清晰的自我认知和无奈地困陷于生活的洪流，呈现出交织、欲拒还迎的人间景象，有着时空与心绪多重交叠后留下的个体经验的细处观瞻，更凸显了诗人生命本体的自我审视与判定。第三段的出现，其实是一种反观和回望，是拉开与月季的近距离对视后的生命状态的自我体悟。虽然语句平缓，松弛，却能听到重铁坠落翻滚的声响。再切换到下一段，重复了“死撑”和“病态”，诗终于在此处，进入高潮的演绎，将觉察到的月季的痛感，以一种呼告的形式，予以警示。这种刚性，一下子就让人感到它的决裂、反叛、审辨与内在冲撞。诗，我们说可以视作一种精神世界的个体经验的独特呈现，生命在这里起到了承载、内化、升华和消解的作用，诗便能够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发出的一些微妙的气息，并加以揭示和留存。符力的诗，有很强的生命存在意识，身在尘俗，心向高邈。这份气质，无疑是来自于对日常经验的提纯、加工、剔除和凝固，除此以外别无他法。第四段，让诗落下来。如果说，前面的是滚石，那这里便是浮雕。“我停住脚步”，这既是作者主动为之的下意识自觉，我想更应该是命运之手将他拦下，使他有了停顿的启悟。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命体，在“滚滚车流的岸上”互视，我忽然注意到了“岸上”这个词，为什么不是“滚滚车流的街道边”“滚滚车流的旁边”“滚滚车流之外”？人是被抛的，人的命运之中夹带着诸多无奈和宿命，在命运卷袭而来的洪流中，人有选择的权利和自由吗？你主宰得了自己吗？你预判的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不能，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怎么办，唯有努力跳出这“泥流”——命运的洪流，将滚滚车流，等同视之。诗人的超拔之心，可见一斑，他的努力和悸动可见一斑。尽管这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心力、念力和毅力，但他依旧没有忘却和月季发生精神的传递和交互。唯有这样，我们孤独忧伤的那部分，才能安然落到地面，落到艰难人世的静谧园圃。她们。为什么不是他们？更不可能是它们？——“她们，也看了我一眼”，既有坚定，却也“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我们都在努力生存下来，无论在什么环境里，虽然很多时候感到无力承担这一任务，作者正在承担和承受着命运，纵使笨拙，纵使踉踉跄跄，对广大读者而言，这种活着的隐忍与艰辛永远是值得认清并加以赞颂。一首命运忧思之曲，低徊，也恢弘，悄无声息中，引领我们更热切地和这个世界发生共情。（飞白）符力，海南万宁人。中国作协会员,《诗刊》社中国诗歌网编辑，中国诗歌学会副秘书长。著有诗集《奔跑的青草》。曾获2012—2013年度“海南文学双年奖（新人奖）”。现居北京。飞白，浙江慈溪人，已出版个人诗集《活着若无不妥》等三部。003
高速路
（摘自天端微诗集《尘微大千》【交通】篇）
你是大地吐向远方的舌头
一直想舔到
那抹晚霞
You are the tongue of the earth
Sticking out towards the distance
Try to lick the sunset with your insistence
（作者：天端, 海外诗人，本栏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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