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摄影师、导演穆德远：电影人别瞧不起短视频！
穆德远，北京电影学院教授。1978年，穆德远考入北京电影学院的摄影系，毕业后留校任教。85年后北电出来的一批摄影师如罗攀、邵丹、孙明等，都是他的学生。
在那个人们信仰“人应有一技傍身”的年代，穆德远先后师从翁如兰、广军学习美术。1977年，国内恢复高考，他无意中看到北京电影学院的招生简章，那时候他还不完全知道什么是“电影”。而进入北电之后，他感到自己真正爱上了这一行。
同一届，也就是78届的北电学生，导演系有田壮壮、陈凯歌、李少红等人；摄影系有张艺谋、侯咏、穆德远等人。作为如今摄影系的校友代表之一，毕业后的穆德远看似选择了一个稳定的出路——留校任教，但实际上他也曾是创造先锋作品的那一个。教了几年书之后，学校的给穆德远放了半年假，让他出去拍拍作品。
于是就有了1989年这部由“深圳影业”出品的《黑楼孤魂》，据说这部电影一度成了一代人的童年噩梦。这部由穆德远和梁明执导的恐怖片，是穆德远自己写的剧本。
该片讲述了特殊年代，少女的家人被迫害至死，少女被杀害后现场被凶手做成少女自杀的假象。十多年后，一个剧组来到此地拍摄电影，女主角于红在楼中看到幻象，她开始和录音师霍峰调查这段尘封往事，当年这起不了了之的凶案的真相被逐渐揭开。
穆德远《黑楼孤魂》
这部电影无论从声音设计、影像风格、内容传达来讲都具有极强的开创性，它成为了新中国成立后，首部由内地电影人自主完成的立体声效的恐怖片。
90年代的中国电影一边在汲取传统文化的养料，一边在肆意生长的创意中寻找新的叙事方式。1995年，穆德远在吴天明执导的《变脸》中担任摄影工作。这部看似讲述传统变脸艺能的电影，大胆地探讨了性别议题，旨在打破封建窠臼。
吴天明《变脸》
看似朴素的叙述方式中，流动着真挚的情感，吴天明凭借这部电影获得了第九届东京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
从摄影到导演，再到后来的学术研究、教学活动，穆德远从未停下。近期，他出现在上海电视节担任评委。在这次略有匆忙的对话中，他依然毫不回避地谈论了自己近年的思考，关于如今的创作环境、关于短视频、关于学生们的出路。
后浪电影：本次，作为上海电视节的评委，在审视一些作品时，您会特别在意它们的摄影风格吗？
穆德远：如果说仅从摄影方面来讲的话， 它有一些基本的要求，首先影像必须具有一种时代感，你去看这个 30 年前的影像跟今天的影像它是不一样的，任何观众都能评判的出来。
穆德远《黑楼孤魂》
无论是哪种形式，电视、电影、短视频，都是拿影像来表达故事、阐述情感，那么我们就要看影像在这方面真正做到了什么。
我们希望摄影手法是准确地表达了故事的内容和情感，然后传达给观众，而不是表现自我。
后浪电影：从您个人的观察来讲，您认为现在国内的电视或者电影的创作环境现在是什么样的？
穆德远：我认为这几年来讲，应当说我们是有所退步的。
其实中国影像从电影来看，在 90 年代和 2000 年这个头上的时间，我们跟全世界最优秀的电影平台的水准非常接近。
吴天明《变脸》
优秀作品产出这几年我们有所下降，其实这很正常，因为观众整个观赏习惯、投资人的投资习惯，它会有波动，这都会影响到影像的质量。
观众看一部电影，看一部电视剧，为什么要看它？投资人投资的比例主要放在哪？
如果这段时间观众都认为最重要的是故事，那么可能就在故事层面上，文本层面上就会提升特别的快，那如果最近观众就看演员了，你就会发现这个整个的资金投入的重点就会倾向演员方面。
吴天明《变脸》
那么过一段时间说这个小鲜肉我们不看了，我们就是要求演员必须是演技派，那与此同时投资就奔这儿走……
但我觉得这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不要因为说这段时间说观众对影像要求不高，是不是影像就不重要了，不用着急。
后浪电影：短视频已经火了很多年，并且影响力依然在扩大，它必然会影响或者塑造当代人的审美。您会担心它的膨胀或者泛滥，会导致大家对于严肃作品有一种抗拒吗？
穆德远：不，这是一个各取所需的问题，它存在一定有它的合理的地方。
我看包括学生在上课在刷屏，手哗啦就扒过去了，10 秒钟左右或者 5 秒钟左右就要把观众抓住，但电影里是花了钱买了票进了电影院的，灯一黑你就要在那看，会被圈在这，你是不会轻易走的。
越是短的视频越要求在影像第一时间把观众抓住，可能就是 5 秒钟，手一滑就过去了。所以在影像方面，我认为视觉冲击力和影响力恰恰在短视频当中可能会有更大的发展，这是观赏习惯所造成的。
现在短视频大家都这么喜欢，包括每个人都可以去制作表达自己的情感，这是一种方式，当你的情感被很多人所接受的时候，你的短视频就流传的就广，如果你不被人接受的时候，你自然流传就少。
张暖忻《青春祭》
而一个严肃的作品，它会非常深刻的解析一些问题，唤起人民的一些联想，启迪人民的一些心智。它是严肃作品的一些作用，它不会为此而消亡，它应当存在。
如果说有一天大家再也不看严肃作品了，那可能这个时代也就这样了。
但我觉得其实是不会的，在不同的时代，我们不同的媒介需求不同。
后浪电影：您长期从事摄影方面的教育，现在对学生会提出哪些要求？
穆德远：不管你是做导演还是做摄影，我一直认为技能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什么是技能呢？往往是技巧达到一定程度时，他突然间对很多东西通了，就像一个画家，他就是从画简单的东西开始的，到了后面，他可能画东西突然有了自己的感觉和神韵。
穆德远《百年往事》
一个摄影师，对光线的布置，布光的方法，运动的掌握，视觉节奏的理解，技巧到了的时候，突然间就明白了好坏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但这也是要通过大量实践获得的。
后浪电影：您之前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提到你的电影教育理念，你说“教育的目的是为了个人幸福，想让喜欢电影的人都感到幸福”。
但是现在可能更多的人会认为这个时代需要短视频或者视频内容，所以希望能学一门快速上手的技艺。您如何看待这个现象呢？
穆德远：教育的目的，我认为是让学生获得个人幸福。
但是反过来什么是幸福？有的人说我愿意为了全人类的付出，我自己吃尽苦头，但我感觉我很牛；有人说那我必须有豪宅豪车，我才幸福，因为幸福观不一样，但是都是通过的教育可以达到的目的。
就比如有些人把短视频制作当做娱乐，那也要学习短视频，不要看不起短视频，短视频一定有强大的道理，为什么有的短视频就是成千上万的点击，有的短视频做完之后就没人看？它是有规律可循的。
穆德远《黑楼孤魂》
其实也要求我们老师来讲解短视频的形成规律，你看，今天你们把今天采访作为一个短视频剪出来，选 30 秒钟去放，肯定没人看；但如果说一上来我就拿一杯水照着自己脸上咵一泼，泼完之后我哭了，那肯定不一样。
泼这杯水，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速度，不同的格数，高速还是慢动作， 5 秒钟里可能就包含了 4 到 6 种效果跟。短视频的视觉冲击力和影响力方面要研究，叙事也要有方法。
后浪电影：但本质是一样，比如说电影，如果你根本没有这个让观众引起注意，怎么能让他们去理解你的精神层面？
对于从事这行有兴趣的学生，能够去专业院校学习是很幸运的，那么对于那些非科班的年轻人想要进入这个行业，从事这样的工作，您会给这些人什么建议？
穆德远：其实一个是理论，一个是实践。
实践的话可以去找一些集训的方法，一些集训班等等。还有就是应当在实践当中多磨练自己，也可以在创作中实践，尽快的进入到比较好的摄制组的当中去训练。现在很多高校，大家都要念到博士为主，但实践能力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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