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后,在一些社交平台上,人们还是会追问:“当年‘溜索’求学的姐妹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彼时,来自南方周末的摄影记者翁洹,将怒江与一对姐妹的“合影”定格下来。
见过怒江的人似乎都有同样的敬畏,湍急的深色江水会在彼此撞击中形成雪崩似的白色浪花。这些形容怒江的最佳意象,将悬空在怒江之上的余春花和余才妹,衬托得更加娇小。
2007年,读三年级的余春花和余才妹溜索过江上学(翁洹/摄)在那个被定格的时空里,两姐妹双腿交错,将身体固定在同一个钩索上向前滑行,身下是奔涌激荡的江水。照片里,二人脸上都挂着羞涩的笑容,看似并不在意溜索的危险,实际上,“风在耳边呼呼作响,离江面很高,心都到嗓子眼了。”余春花现在回忆起来,当时的心惊胆战依旧清晰。但对于彼时的她们,这是上学必须要“走的路”。在一千多公里外的重庆,还有一对父子也走着属于自己的必经之路。上身赤膊,微微弯着脖颈,扛住半人高的绿色编织袋,左手高于头顶、肌肉紧绷地拽着背上的重物,右手牵着一起下台阶的年仅三岁的儿子。照片里的男人叫冉光辉,重庆“棒棒”大军中的一员。照片里的他正年富力强,刚刚决心离开农村老家,成为一名全职“棒棒”。这一职业来去自由的特性,让他得以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儿子。2012年,走下台阶的冉光辉父子(许康平/摄)当时,照片的拍摄者许康平即将大学毕业,希望能够通过照相的方式,记录下重庆独特的“棒棒”文化,作为大学生活的纪念,冉光辉父子照片于他而言并无额外的特殊含义。直到2012年的父亲节,这张照片在互联网上火了起来,引来诸多目光。“他肩上扛着的是生活,手里牵着的是未来。”网友如此评价道。冉光辉对这些关注不以为意,照常拿着棒棒穿梭在重庆的街巷之间。那时候,“棒棒”红火的发展势头,催促着他跑得更快、背得更重,无心去思考一张照片能带来多大改变。对于余春花和余才妹来说,也同样未曾想过上学途中的一个瞬间,会成为改写一生、甚至改变家乡面貌的契机。两姐妹出生在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福贡县马吉乡马吉米村乔马嘎村民小组,她们的家位于怒江西岸,而就读的小学和初中则与家隔江难望。与几个小时的山路相比,溜索无疑是最便捷的选择。据余春花回忆,她们从记事起就和父母一起溜索,上小学一二年级时,父母让她和表妹余才妹绑在一起溜索过江。不少同村的人曾在溜索过程中出过意外,余春花两姐妹也不是不害怕,但她们依旧选择了这种方式。被翁洹记录下的那一刻,不过是余春花和余才妹一年数百次的溜索过程中最平凡的一刻,但是瘦小身躯和滚滚江水二者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力,透过影像让这被定格的瞬间迅速传遍全国,引起了更多人对这些溜索上学孩子的关注。2013年,交通运输部和国务院扶贫办组织开展全国溜索摸底调查,决定在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青海、新疆等7个省(区)实施“溜索改桥”项目309个,帮助西部边远山区群众结束溜索时代。云南省交通厅的记录显示,截至2021年,云南省内的“溜索改桥”工程累计投入资金20.69亿元,完成溜索改桥199座,占全国总数的60.8%,项目分布在15个州(市),直接惠及2153个村组,受益人口达122.91万人。2023年,余春花母女在乔马桥上的合照,背后是她当年上学用的溜索推动这些大桥落地,记录者与传播者功不可没。那些被记录在影像中而感动无数网友的“主人公们”,已然“渡”过人生的“大江”,奔向下一个目的地。因为那张照片出名的冉光辉,凭借不辞辛劳的奔波和“名人效应”的加持,拥有了更多固定客户,“棒棒”生意越做越好。2016年,他和家人在重庆市中心买了房。再次身临怒江,小部分“溜索”得以保留,“是个旅游景点,以教育和体验为目的了”,余春花介绍说。也因此,从如今某些视角定格的照片中,甚至能看到渡江架桥的四个代际演化。2011年11月23日,马吉乡与拉马底村之间的“连心桥”和“幸福桥”正式建成通车,宣告了溜索过江时代的结束。2018年12月30日,长130米、荷载15吨、总投资508万余元的乔马桥建成通车。2020年1月20日,世界最大跨度独塔单跨地锚式悬索桥香丽高速虎跳峡金沙江特大桥顺利合龙,为云南边远地区民众走出深山提供了更便利的条件。“有了桥以后变化是比较大的,”余春花说,“以前村民就只能做点玉米、鸡之类的生意,后来有了草果,有桥卖草果也方便,收入也提高了。”余才妹初中毕业后回到村里,结婚后与丈夫一同种植草果和石斛,加上每年打工的额外收入,一年能挣五六万元。余春花则在念完初中后考入中医药中专护理专业,2018年,她通过乡卫生院的招考,成为一名护士。那时每次回家,余春花总忍不住去当时还在修建的乔马桥建设工地眺望,同时回想过去溜索过江的一个个惊险瞬间。姐妹俩的努力让生活走上一个又一个“台阶”,“那时候从家去学校要半个小时,现在骑摩托轻轻松松就到了。”余春花感叹着。台阶,同样铺满了13年前那张以冉光辉为主人公的照片里,重要意象之一,也是重庆需要“棒棒”的证明。在13年后的照片里,台阶从未有过变化。再见冉光辉时,一切也未有变化,除了不再“青壮”的面庞,以及“越来越多扛不动的货”。2023年,同样台阶上的冉光辉父子这些年,重庆似乎不再需要“棒棒”了,冉光辉能感觉到越来越多的朋友退出这一行业,越来越多的商家离开熟悉的市场。冉光辉也曾试过送外卖,但因为不熟悉朝天门以外的复杂地形等原因,最终只送两单就放弃了。当被问及不做“棒棒”的话打算做什么工作,冉光辉说:“没想过,就喜欢干这行。”好在冉光辉凭借多年的积累,仍有很多相熟的客户愿意让他送货,借助板车和电动车,已经五十多岁的他还能保持很高的送货效率。“用板车拉四趟的活,电动车一次多点就行了,一次下坡路可以拉一吨。”在子女的帮助下,他开始尝试在社交媒体上推广家乡的脐橙,获得了不错的效果。2021年,因为重庆来福士商场禁止“棒棒”带竹棒等搬运工具进入,冉光辉专门发视频表达不同观点,引来了不少关注和支持。2023年,在重庆朝天门,仍可看到冉光辉的身影 更重要的是,用手机拍摄和记录生活,也成了冉光辉现在最大的乐趣之一。第一条发到网上的视频中,他放出了多年前那张照片,和这些年来记录下的生活点滴,不承想许多人还记得他,并纷纷在评论区留言鼓励。“一张张照片像会说话一样,记录了每一个时刻的故事回忆。”一位网友如此评论道。翁洹认为,非专业人士在互联网上发布的照片,“照相机和手机的区别已并不明显。”由此,摄影的随机性与即时性被彰显,影像的意义在不断解构中重构。时佳辉,是还记得冉光辉的网友之一,也是见证手机摄影发展的一个微小个体。2017年第一次看到那张照片的他“脸麻了一下”,“那时候刚买了一部手机,高三毕业,父母奖励的。”时佳辉人生的第一部新手机,存的第三张照片就是冉光辉和他的儿子,“我当时大受震撼,(那张照片)甚至当了我手机好几个月的屏保。”那张照片成了时佳辉人生的一个重要印记,而那部手机也因收藏着他的过往而安静地躺在某个抽屉里。有时,时佳辉会像父母翻相册一样,重新打开“尘封”。“不过那时候手机像素不高”,因此他仔细守护的回忆缺少很多细节。时佳辉指着手机上的一张照片,“远处黑板上是我们给老师写的信,就留了这么一张照片,不过太远都看不清楚了。”或许是为了守护我们的记忆,又或是为了更好地留住精彩瞬间,影像,逐渐成为手机功能革新的重要方向。也因此,越来越多的人习惯用手机来记录和分享自己的生活。社交媒体上,今昔对比多次成为“热搜”话题。在一次次对比中,生活的流变显得轻快而自然,再微小的瞬间也可以被反复品鉴,咂摸出新的味道。点开冉光辉的社交媒体账号头像,会发现13年前蹒跚学步的男孩,如今个头已与冉光辉不相上下。冉光辉说,儿子现在已经上高一,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干十年,等儿子大学毕业以后就退休。和冉光辉一样,余春花两姐妹也愈发习惯用手机拍下生活的点滴。余春花给自己买了一部新手机,作为日常沟通和记录的称手工具,也为自己留下了许多宝贵的人生时刻。不只是冉光辉和余春花如此选择,技术的革新迭代,以及手机作为拍摄设备带来的便捷性,让专业人士也越发喜爱进行新的尝试。2023年,时隔15五年,翁洹带着最新的手机设备来到怒江边,一眼便认出了当年那个女孩,这让腼腆的余春花在镜头前有些羞涩。透过镜头,翁洹再次定格下余春花的新变化。
在翁洹拍摄的照片里,余春花母女二人在已经废弃的溜索边玩耍,固定溜索的石头上已经爬满了青苔,但却丝毫不显得荒凉和冷寂,反而与母女俩的笑容一起构成了一幅闪着记忆柔光的画面:余春花托着玩耍的女儿,看向绳索,眼中再也没有了害怕。
余春花与孩子在溜索边上“前年,家里总收入近10万元。希望家里的电子商务活计越来越好。”余春花有些“炫耀”似的展示她生活的变化,而翁洹和他拍摄的影像共同见证了这一切,“大家生活越来越美好。”影像与人生,科技的发展正在让更多记忆“稳定”,越来越多的人随手记录自己的生活,在一次又一次分享中赓续“人的价值”。冉光辉仍然出没在朝天门码头,左手操持生活,右手握着希望。余春花作为村医走街串巷,用不同的民族语言,重复着同一个民族的医学传承。翁洹选择继续用镜头记录别人的故事,将改变记录在每一个作品当中。每一个人都在成为影像的一部分,每一个人又都是影像的参与者。所以,你是否也有一张存在手机里承载记忆的照片,迟迟舍不得删去。(请在评论区讲出你和这张手机摄影的故事。)